“不必。”琅泠冷冷斜他一眼,微微阖上眸,“他至多,只是一把刀而已。刀要如何使用,看的不是刀的意志,而是使刀人的意志。说白了,这是棋手与棋手的斗争,棋局的走向,与他一枚棋子无关。”
虽然因他而起,围绕他布局,却仍旧应该与他无关。
但那幕后之人这次挑衅,似乎全然不是这个意思。
琅泠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呷浪山庄那些暗卫的去向不必再追踪了,只是告诫各分阁,尤其是有任务在身的那些,谨防有人半途偷袭。”
“至于苍耳……”他顿了一下,“我亲自看着他,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暗枭无法,只能低头应是,眼看着琅泠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各种事,转身进了房,眼中是藏不住的忧虑。
只希望真如阁主所言罢。
琅泠回到房内,刚踏进里间的门,就见苍耳转头看过来,被那一幅画搅得糟糕不已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他走过去,将苍耳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把下巴搁在那人头上蹭了蹭,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苍耳隐约察觉到是发生了什么与他有关的事,只是琅泠不提,他也不问,只仰着头说:“继续么?”
难得苍耳如此主动,琅泠哪可能不从,更何况他也想的紧。他压下心中的思绪,轻轻地吻上去:“自然。”
自是一番被翻红浪,覆雨翻云。
把苍耳里里外外又打了好几遍标记之后,琅泠这才歇下来,抱着苍耳去清洗了一番,又毫无负担地在床上与人温存了一会儿,完全把各种担子扔给了属下。
他摸着苍耳的长发,低声地与他打着商量:“明日是天行城的引春节,如今你没有任务在身,就多留明日一天怎样?”
苍耳面色还泛着红,嗓音也依旧喑哑:“可是呷浪山庄……”
“没关系的。”琅泠端了水杯,喂给他一口水,“这跟石瑶湖的情况可不一样,过节就是过节,老百姓不会那么在意呷浪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苍耳被他喂了好几口水,这才觉得嗓子稍微舒服了,察觉到琅泠话语里的期待,便往他怀里蹭了蹭,“嗯”了一声。
琅泠神色更是柔和了几分,忍不住又吻了吻苍耳的眉心,随即正色道:“若是这两天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告诉我,懂么?”
苍耳一脸茫然,不过听出琅泠的严肃,还是点了点头:“哦。”
琅泠神色复杂地使劲揉了揉他发顶,目光落在苍耳心口的位置,暗含担忧。
不管那幕后之人想做些什么,他接着就是了。他唯一担心的,便是对方会在苍耳身上动什么不好的手脚,想要挟持——或者更狠毒一点,想要击垮他。
如果是后者,那么苍耳无疑会更危险十分。
他得尽早做出一个能把这人摘出去的计划方案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怀中却传来轻微的鼾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琅泠低头一看,见苍耳已经贴在他胸膛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姿势有些不对的缘故发着些鼾声,很轻很细,听起来有些软软的。
跟这人的外界评价一点也不相符,倒是与他睡着时奶猫似的安静睡颜很是一致。只是琅泠时不时就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推力,深刻怀疑要不是自己揽着苍耳,拿身体挡着他,这人就又要毫无安全感地蜷起来了。
他知道这多年杀手生涯、或者从更早时候养出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好改的,但还是忍不住将人又往怀里挪了挪,尽力将人护在自己的臂弯下。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让苍耳有了些安全感,他又无意识地蹭了蹭琅泠的胸膛,竟也没有了想蜷起来的意图,只是有什么执念似的非要贴着琅泠紧紧的,不然就不安地皱眉头。
哪怕刚刚运动过,苍耳身上还是很凉,在这还未开春的时候能让同睡在一个被窝里的人打哆嗦。不过琅泠很乐意拿自己当人形暖炉暖着他,见他睡得安稳了,心里也多了几分欣慰之感。
只是他摸着苍耳腰腹处隐隐的肋骨痕迹,还是觉得,这人实在太瘦了点。
看来,给这人补身体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了。
琅泠这般想着,听着苍耳平稳的呼吸声,自己也慢慢坠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次日,照旧还是苍耳先醒,只是他微微一动,琅泠也跟着醒来了。
说实在的,每次他俩睡在一起都是这样,都是警觉的人,无论谁先醒,都必定会吵醒对方,所以真要细究起来,其实也可以说他们是一起醒的。
琅泠难得看到睡得迷迷糊糊的苍耳,一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倾身过去烙下一个吻,拥着人说:“这宅邸里建了温泉,我尚未用过,左右白天无事,不若一起去泡一泡?”
苍耳哪有反驳的权力,于是用过了早餐便被琅泠拉去泡了温泉,又在温泉里胡天胡地了一回,大概是被作弄狠了,一整个下午都提不太起劲儿来。
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琅泠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套苍绿色的新衣服来,哄着苍耳穿上了,又将帷帽仔细地给他戴上了,这才放心地带着他踏出了府门,坐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好可爱好想rua啊啊啊啊【危险发言】
嗯,这个部分到下个部分都是他俩的各种日常了,走剧情要到下下个部分了【顶锅盖跑.jpg】
☆、第四十七章 追风逐云(八)
他们的目的地是天行城的东外街,那里严格意义上已经出了天行城的城门,直接毗邻流经天行城城外的不息河,平时不很起眼,但在引春节是最最热闹的地方。
琅泠素有打探情报的习惯,早就差人将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打听了一遍,这才带着苍耳来这儿。
呷浪山庄的昨夜的动静果然没有对这山脚下的百姓们产生什么影响,最多就是在他们茶余饭后添了几分谈资,琅泠和苍耳坐在马车上经过的时候,能听见路边有人唏嘘地议论几句。
也仅此而已了。
他们到达东外街的时候,那里的人已经很多了,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马车完全驶不进去。苍耳在不出任务的情况下从未如此近地接近过这烟火人间,更遑论融入这喧嚣之中了,心里难免地有些发慌,只是面上装得镇定,连琅泠也没看出什么来,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这里人多,你拉好我,别走散了。”
苍耳点点头。
琅泠于是护着他下了马车,到底还记得他不爱与旁人接触,因此一手回护着他,有意无意地将人群拦在他身外。
一直走了一段,琅泠见苍耳依然茫然地顺着他的力道走,便主动问到:“你感觉感觉,有想去的地方么?”
苍耳被琅泠护着,倒也少了几分心慌,闻言鼻翼轻轻动了动,闻着闻着,头就扭到一边去了。
大概是苍耳这样子太可爱,琅泠没忍住笑了。他笑着拉着苍耳往那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那边有一个糕点铺,挺有名气的,想吃么?”
苍耳沉默良久之后,试探性地露出一点点自我来:“想。”
“那就去买。”琅泠不动声色地与苍耳十指相扣,“以前没发现你这般爱吃这些小玩意儿,是我大意了,下回给你备上。”
他顿了顿,手掌在苍耳腰上环了一下,叹了口气,改口道:“……算了,今天就买一点,你还是少吃这种东西,等把身子骨养好了,想吃什么都行。”
苍耳默不作声地任由他往那边牵。
快到地方的时候,琅泠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边,略略低下头来,低声跟苍耳说:“那边人挺多的,可能需要排队,你还适应么?要不我去买,你在这儿等我?”
苍耳本想说不用,可是忽然地,剧烈的疼痛攥住了他所有的心神。
……!!!
他的眼睛……!!!
……怎么这个时候?
苍耳脸上的血色霎那褪了个干净。他强忍着想要伸手捂住眼睛的冲动,闷闷地说:“我等你。”
琅泠的视线被帷帽阻隔,因此也没发觉苍耳骤然惨白的脸色,只是觉得手中握着的那一截腕有点抖。他以为苍耳是本能地排斥那等人多的地方,又或是担忧会被丢下,因此将人带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安慰道:“我会尽快回来的,你莫要随意走动。”
他说着就要将手从苍耳手里抽出来,却不妨苍耳没有及时放开,反而克制般地攥了他的手一下,然后迅速地松开了。
苍耳很少会这样,是以他有些怔愣:“怎么了吗?”
苍耳轻轻摇了摇头,重复了一遍:“我等你。”
琅泠只以为他随时随地没有安全感的症状又犯了,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被他轻轻地推了一下。
这是让他去的意思。
要不是这一下,琅泠都忍不住想叫暗卫去排队买糕点了,他自己留在这儿陪着苍耳。
不过涉及苍耳,他还是更想亲力亲为一点,于是再三确认了苍耳没有什么事也不会趁机逃跑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排队去了。
一直到琅泠走远了,苍耳才慢慢地把手捂到眼睛上,克制地□□了一声。
视野恢复时的疼痛远胜过消失时的数倍,他疼得微微发抖,捱了好一阵,疼痛才慢慢消减下去,一些细碎的光渐渐进入他的视线。
他放下手,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帷帽上飘荡的白纱。他愣了愣,伸手将帷帽摘了下来,微微抬头,向前看去。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最平凡不过的人间烟火。
满街挂着五彩的灯笼和绸缎,欢欢庆庆,人群来来往往,满脸喜色。皮一点的小孩在追逐打闹,卖糖葫芦的笑眯眯地将糖葫芦递给一位抱小孩的母亲,更远一点的地方,舞龙舞狮祭祀春神的队伍正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穿过人潮。
只有他茫然地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
很多时候苍耳都觉得自己的存在在这样的热闹中似乎是件很败坏氛围的事,因为大家都很开怀地笑着,只有他一个人面无表情,满身灰暗。
现在他尤其这样觉得。
苍耳微微低着头,哪怕他站的比较靠边了,也照样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来挤去。没有人在意他的尴尬无措,可他自己慢慢起了点退缩的心思,默不作声地又向无人注意的角落挪了挪。
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在那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感到深深的疲倦。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只盯着面前那些走来走去的腿脚,不由自主地,竟流露出一点被抛弃般的悲伤孤寂。
在满街欢欢喜喜的氛围中,那么格格不入。
琅泠带着一包各式糕点回来的时候,没在原来的地方看到苍耳。他有一瞬间以为那人又逃掉了,直到他左右张望的时候,看见缩在墙角蜷成小小一团的苍耳。
他一时都顾不上排了许久的队买来的糕点,急步穿过人群,在苍耳面前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去:“苍耳?”
听到了声音,他面前倏然抬起一双澄澈的眸来。那双黝黑的眸子只从膝盖上抬起了那么一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氤氲着谁也不懂的情绪。过了片刻,那人瞳仁往侧面一滑,视线落在他伸出的手上,便慢慢地歪了头,等到脸颊贴上温热的掌心时,闭上眼睛贴着轻轻蹭了蹭。
琅泠没把手移开,他莫名地觉得现在的苍耳需要一点安慰。
不需要很多,只需要把手放在那里,任他蹭蹭就足够。
毕竟这是个从不认为自己可怜,也从不需要别人可怜的人啊。
琅泠更关注的是苍耳的眼睛。他任由苍耳冰凉的脸颊在他掌心贴了一会儿,柔声问道:“你现在,是能看见的么?”
苍耳微微睁了眸,低低地“嗯”了一声。
“刚刚是不是难受?”琅泠把糕点放在脚边,替他理了理因为摘下帷帽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为什么不告诉我?”
苍耳不太愿意离开他掌心的温热,也就这般闷闷地说:“不难受,不用。”
琅泠沉静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拎着糕点站起来,将另一只手递给他:“跟我来。”
苍耳懵了一下,仰着头看向琅泠,到底还是把手搭了上去,然后就被琅泠使力拉了起来。
琅泠带着苍耳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巷,从那里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苍耳紧随其后,跟着琅泠踩着高低错落的屋顶在街上飞跃。
走了一段,苍耳赫然发现琅泠竟是有意识地带着他向东边城墙的角楼而去。等到了城墙脚下,琅泠纵力一跃,竟是近乎垂直地踩着城墙,如履平地一般向上飞掠,很快就翻上了城墙,又轻轻地跃上角楼倾斜的顶。
他知道苍耳的轻功也是绝好,因此也不担心。果然,过不一会儿,另一道黑影也蹿了上来,衣袂翩跹间正正落在了他的身边。
琅泠挑了个地方坐了,向着苍耳招了招手,笑道:“也就今天能直接上来这城墙了,其他时候怕不是要被乱箭射下去。来,这边坐。”
苍耳依言走到他身边坐下,不解地看着琅泠。
看出苍耳眼中的疑惑,琅泠拆了那包装严实的糕点,递了一块到他嘴边:“莫急,先吃块糕点,听风阁的阁主大人亲自给你排了好久的队呢。”
苍耳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咬上那块糕点。
就在这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咻咻”的破空声。苍耳还没来得及咬实,叼着那块糕点警觉地回过头去,就那么愣住了。
巨大而璀璨的流火在河岸边的黑暗天空炸开,那些灿金色的、亮紫色的、大红色的光在空中肆意地招展一阵,然后会有更绚丽的颜色来接它们的班。所有的色泽都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如秋菊,如流苏,如擎天彻地的火树银花。
苍耳见过丑陋的蛊虫,见过无人的旷野,见过如画的山水,见过觥筹交错,见过巧笑嫣然,见过富丽堂皇……
可他,还没有见过一次的盛世花火。
琅泠低头看去,只看见满城绚丽的花火都倒映在那双墨黑透亮的眸子中,仿佛是天上宫阙落入凡尘的倒影,华美得孤寂。
他的心里轻轻一疼,伸手将人揽过,把手放在那块糕点下。苍耳无知无觉地松了口,那一块糕点就落在了琅泠手里,而他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天空。
苍耳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第一轮烟花都放完了,天空重新寂静下来,他还望着那片夜幕,和那片夜幕下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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