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个好签啊。”莫凌云喃喃自语,又念了下一支签子,“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垂眸,景容也正抬眼看他,清浅月色毫不吝啬地挥洒在树下人周身,似也点亮一番天地,莫凌云不自觉又念了遍:“愿逐月华流照君……”
可他又觉,他的师父,哪需要他逐月华来,分明是这世间万般美好都向他奔去才是。
“凌云?”景容轻缓唤了声,莫凌云这才收了神,拢拢自己随动作垂下的发,又一次满含笑意地看向景容,问:“这树,是写了愿望挂上去便能实现么?”
“算是吧。”景容也不太了解这三生树的历史,不过每日来求签和还愿的人还是不少的,想来,许是心诚则灵。
莫凌云一听,又来了兴致,嚷着:“那我也写,我要当大侠,还要种一堆菜,想吃什么做什么。”
莫凌云向来是个行动派,这嘀嘀咕咕着,抽了张空签子就要开始刻字。
莫凌云要动手了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笔,周遭也没什么尖锐器物能让他借着刻点字,他颇为无措地看了眼景容,景容也正看他,刹那明了莫凌云窘迫缘何。
景容伸手握住莫凌云手,淡金色的灵力就这般溢在指尖,似月华般温柔色,他问:“想写什么?”
莫凌云只觉一股暖意流淌过心间,被景容这一问,也只瞪大了眼,傻傻答了句:“忘了……”
“那便由着我来刻?”景容似笑。
“好啊……”哪曾想莫凌云真敢答。
“那就,此间肆意,平生无虞罢。”景容缓缓念着,签上也随着他笔触留了字,景容这人看着如月色般浅淡,下笔却是苍劲有力,短短八字颇有入木三分之感。
他同莫凌云一道挂了签子,这静默间风起,晃了一树的签子,两人凑得近了些,那清浅月色与无边墨色似也融到了一处去。
挂了签,莫凌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拉着景容回了厢房,说着:“这见也见到了,逛也逛完了,我就先下山啦。”
他没留下的意思,似要趁夜下山去。
景容问他:“又要下山烙饼去?”
“嘿嘿嘿……”莫凌云只笑,复而正色道:“徒儿是那种只会烙饼的人吗?”
“应当……”被莫凌云拉着看他烙了一下午饼的景容欲言又止。
“那老伯说了,烙饼我可以出师了,所以我这次去,他是要教我烤馍!”莫凌云说得一本正经。
景容扶额,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冲莫凌云挥挥手道:“去吧去吧。”
眼见莫凌云似脱缰的野马般往外蹦去,景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莫凌云爱吃,也爱做吃的,这是莫凌云个人爱好,他本不该干涉,奈何,奈何莫凌云一做吃的总不会忘了他。
景容自辟谷后鲜少进食,而现在,能让他吃下去的东西,多是莫凌云亲自做的,莫凌云的厨艺也是,愈发精进。
窗外月悬枝头,山道上早没了那黑色身影,景容静静望着,又觉思绪茫然,他修无情道,早断了与这红尘牵连,莫凌云念那些签子时语调微微上扬,眼角眉梢染上的喜意,他皆不懂。
红尘寄我意?若心无红尘,又何以寄意,何必长相思。这些话,莫凌云念签文时,景容一字未提,也只不愿扰了莫凌云兴致罢了。
他自元婴起,便不知冷暖,更是从有记忆起,就是玄天宗宗主亲传弟子,这般尊贵的身份,又有几人敢惹他,同龄弟子也不敢跟着他一块玩,敬他身份,畏他淡漠。
年少时,修逍遥剑道的秦方师叔牵着无剑师弟,神神秘秘地跟景容讲着,别看无情剑道前期修为精进得快,日后若是心智不坚,元婴都进不了就得毁在无情道上。
奈何景容现在是,轻轻松松就进了元婴大圆满,也不知,等着看他跌个大跟头的长辈们是什么想法。
能修无情道者,素来以性情淡泊者为主,可这自古以来,从无无情道大成者,纵有大能,亦无逍遥道诞生的能人多。
还记得那年玄天宗长老云集,就等着宗主弟子择一道,尚年幼的景容是眼都不眨地就抓了凌霄峰至宝凌霄剑,这举动,也奠定了他日后要走的路。
*****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嚣张,不然是会遭报应的。
大半夜翻了别人墙头的莫凌云,再翻墙时被人揪住了马尾,冷淡又含着丝嘲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何方小贼,敢夜闯我终南观?”
“哎哎哎痛痛痛!!!你撒手!”头皮都快被揪下来了的莫凌云欲哭无泪,“我有拜贴的!不是賊!”
“空口无凭。”那人不放。
要是他抓远点,莫凌云就一剑把自己头发斩下来了,但是这人抓太近了,不想变秃子的莫凌云苦着脸,“我真不是,我玄天宗的,你先撒手行不行?”
“哦?”身后人松了手,莫凌云赶忙站得离他远些,视线对上时他瞧见了那人满眼的嘲笑。
“你是容榭道君的徒弟,莫凌云?”那人先认出了他。
莫凌云认真看了看这道士的衣着装束,再看他一脸仙风道骨那样,应道:“你就是那个人面兽心狗道士南思远?”
“云景教你的?”南思远神色不变。
“我自己看出来的。”莫凌云面色不善,开玩笑,这人刚揪了他头发,指着他给点好脸色?做梦呢?!
南思远不怎么在意莫凌云对他这称呼,只问:“缘何夜闯我终南观?”
“我……我来见见我师父。”莫凌云有些气闷。
“容榭道君就教出这么个翻墙的徒弟?”
“哎你这人,骂我可以,别带上我师父。”莫凌云面色一变,这下是真带上了几分气愤。
“也罢。”南思远止住了这个话题,复问:“你是天灵根吧?”
“你怎么知道……”莫凌云一愣。
“别管我怎么知道,这入容榭道君门下一年有余,你竟还是练气初期?”南思远接着问。
“怎,怎么了……”莫凌云有点心虚。
“你师父也是天灵根,他可是弱冠之年就封道君了。”这话的意思,说简单点就是,景容二十臻入元婴,莫凌云你身为他徒弟,二十了还在练气初期。
“是你经脉不对劲吧?”南思远音色一变。
“与你何干。”莫凌云心下一紧,没想到这道士轻轻松松就看出来他经脉不对劲这事了。
“我又不会害你,紧张什么。”南思远这话说得,没有半点可信度。
“你害得了我么,我师父可还在这。”莫凌云懒得理他,他算是懂云景为什么说南思远讨厌了。
“不过是想给你指个破解的法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南思远一笑。
“你有办法?”
“这世上通晓经络的,魔修为极,蜗居南疆的蛊族也不会差了去。”南思远这话讲得,颇有神棍风范。
“他们不是说南疆去不得么。”莫凌云有些疑惑,不懂南思远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个。
“蛊族可也曾是神侍,对他们的偏颇之谈是世人偏见,跟南疆本身有什么关系。”南思远哂笑,“南疆里藏着的秘密可多了去,倒是你,玄天宗大弟子,你是想解决问题,还是想放任自流任天下人耻笑?”
“你……”
“容榭道君唯一的徒弟,凌霄峰首席?玄天宗未来的顶梁柱?”南思远每说一个称谓,莫凌云面色便沉一分,他开口呵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你究竟是会与魔修为伍,还是投奔世人所不齿的南疆蛊族呢?”
莫凌云深吸口气,南思远这番话实在是很有蛊惑性,可惜,他不是个正常人。
莫凌云开了口:“狗道士,你知不知道。”
南思远静待后文。
“你这个样子很像说书人嘴里的反派。”莫凌云握了握拳,要不是确定自己打不过,他真的很想提剑砍了这厮。
南思远不恼,“你见过我这般智谋双绝,超凡脱俗的反派么。”
“更像了。”莫凌云翻了个白眼,“你说的话我会一一转告家师的,现在能别拦我了么,我还赶着下山呢。”
南思远一让,含笑看着莫凌云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道:“你会怎么选呢。”
☆、第 36 章
莫凌云会怎么选景容不知道,但云景挺能整事是真的,听说她日里在三生树下祈了个愿,旁边奉香的终南观弟子都没保持住风度差点没把香弄倒。
她祈了什么愿?
南思远明天就秃。
景容赶来时,云景正一个人大大咧咧的跟南思远对质着,南思远手握着拂尘,神色相当平静,“明天秃不秃我不知道,但师妹发际线瞧着比我堪忧些。”
“南、思、远,谁是你师妹?”云景脸色一黑,要是让清玄师父知道了她被南思远占了口头便宜,不得腿给她打折。
“自然是你了,云小师妹。”南思远答得相当正经,要不是云景清楚他本性恶劣,云景都快信了。
她还要辩,就被宁清匆匆拉到了身后去,宁清朝着南思远做了一鞠,开口道:“此事是我师妹有错在先,宁清在此替她向道长陪个不是。”
“不妨事。”南思远瞧着云景勾了勾唇角,成功换来云景一瞪。
来这三生树下祈愿的人不少,什么奇奇怪怪的愿望南思远都听过,虽然,像云景这样咒他头秃的是第一个。
但这还好,异想天开做白日梦的也不少。
初一十五南思远是会到三生树来为有缘人解签的,这次他恰好就遇上了衡山剑派少掌门杨嵩,杨嵩是来挂签的,南思远不喜他那一身血气也没靠太近。
离得远了,南思远还是能听得见杨嵩抖着签子念念有词:“我定要娶了那宁清……”
南思远发誓他不是故意笑出声的,他是有意的。
这都多少年了,衡山剑派这草包还不嫌丢人,还惦记着玄天宗那小美人呢。
杨嵩倒没发觉尴尬似的往他这儿走,嘴里念叨着:“南道长你替我解解这签子?”
“这,不是个好卦象啊。”南思远端起了他住持的架子。
“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成就行了。”杨嵩不太高兴,他是打小被宠出来的,对着南思远也没几分敬意,那表情显然是恨不得塞钱让南思远改口的。
南思远怎么讲也是道门新秀中的领袖人物,一向不屑于跟蠢人说话,他肯搭理杨嵩已经是给他面子了,哪成想这家伙还敢嫌他烦。
他面上瞬时冷淡了不少,开口道:“莫要异想天开。”
“怎么就异想天开了?”杨嵩眉头一皱,“我跟他门当户对,南道长,你这卦,看来也不怎么准啊?”
南思远低头看向杨嵩,没有半分笑意地扯了扯唇角,很好,第一个敢当着他面质疑他卜卦之术的人出现了。
“你跟他当哪门子的门对哪门子的户?宁折澜弱冠结丹你弱冠干嘛呢?宁家可也曾是南境世家大族,他的师长师兄,元婴者更不在少数。”南思远觉得,他这话还是温和的,但杨嵩要是再得寸进尺,他不介意带他重温,他道门怼王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杨嵩被南思远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良久复吼道:“我哪里配不上他?!我可是衡山剑派少掌门!”
“你哪里配得上他?”南思远扫了眼杨嵩,“论相貌他是玄天宗第一美人,你是癞蛤蟆不照照镜子,论资质他是单灵根预备的元婴道君,你是三灵根遍地跑灵药堆砌上来的废物,论家世他是宁家嫡亲血脉玄天宗亲传弟子,你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论才德,宁折澜通三经识四境一泽八荒录,位居玄天宗最年轻讲师,你呢,净往脑子里塞草。”
南思远觉得,他还是给杨嵩留面子的了,至少没把杨嵩他娘娼妓上位这事说出来,不过怼完人真的,神清气爽。
“你!你敢这么说我?!你们终南观给我等着!”杨嵩气得面红耳赤。
“你算什么东西?”南思远一笑,“远来是客,我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要了。”
他南思远,还真没怕过谁。
南思远最后看了眼杨嵩,说道:“看在你我同为修士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莫要对不该奢想之人动了心思,会有血光之灾的。”
杨嵩边走边回头呸了他一声:“你这神棍!”
很好,不止怀疑他占卜之术还骂他神棍,南思远招了招手唤了弟子,面无表情道:“把衡山剑派从道门讲学录里给我划出去。”
南思远敢这么笃定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前日傍晚见着宁清独自一人来挂签了,极尽虔诚的祈愿,他睁眼刹那望向了三生树外身姿挺拔的深色衣着公子。
那人一手执笛,垂下的广袖莲纹做衬,他神色淡淡,头冠是同莲纹一般的颜色,腮边散下的发被风拂起刹那,一直遥望天际的视线和祈愿之人对上了。
那是无言的相配与契合,南思远自认一直不懂欣赏美,别人夸得再好看的人他也能鸡蛋里挑骨头,云景就曾经因为被他夸过脸大追了他半座山。
但宁清和颜淮相视刹那,他好像突然懂了,什么叫做天生一对。
*****
在中南观混吃混喝的第二十八天,正则真人还是没回来。
——云景手记
虽说,在中南观的日子不用修炼画符,每天遛遛弯就行,但云景溜久了还是有点想念轻云峰和清玄师父拎着个鸡毛掸子收拾她,哦不,后者行为不思念。
何况她并不能像景容和宁清这样安静下来,跟其他人讲经论道或是看书度日,有时候她还真想,溜下山跟莫凌云一块儿卖饼去。
可看着南思远那阴森森的表情,再看折澜师兄虽然笑得温柔,却满眼都写着,今年的《四方志》她再挂她可能就要火葬场了;云景顿时就,非常老实地待在终南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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