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十一提着剑前跨几步,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摇头笑了笑:“可笑,当真可笑,当初意气风发,一剑凌绝天下的剑仙,如今竟是,连与我一战的底气都没有?!”
“前辈,我们该走了。”宴止随后而至,淡金流光为二人筑起一道御妖屏障来,任妖魔万般狰狞嘶嚎,也难近他们二人分毫。
“该走了……?”春秋十一重复了一遍宴止的话,旋即抬手理了理发髻,复抬眸时,是一如既往的傲然,“对,该走了。”
他们来时隐秘,抽身亦是潇洒,只是春秋十一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宴宫主,我想问问你,究竟如何,才会让你落魄到畏首畏尾,自甘堕落到困守一隅之地。”
“没有这种可能。”宴止回眸看她,“本座要的不止是一隅之地,这四境一泽也不够,不成功便,枯骨一座又何妨。”
“我生来便不可能平庸,前辈又何必问我,如何泯然。”
“对。”春秋十一应他,“这才是一方至高说的话,这才是,天下之主该有的气魄。”
八月十五,圆月,锁妖塔破,北境为无数妖怨所笼罩,本是霁月当空,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偏有无尽乌云笼罩,透不出光来。
然北境如此,极北之地仍是清月一轮,雪狼一族齐啸,新王北山赦登位。
玄北界域的守域修士们有些发抖,他们这守域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大阵仗,阵阵妖风冲撞着玄北界域防护屏障,在万妖持之以恒之下,竟是生生撕裂了一条结界口子出来。
他们也曾试图提剑卫疆,与这锁妖塔中逃窜出的妖魔相斗,依旧拦不住,妖魔们前行掠地的步伐。
如果连北境玄天宗都拦不住它们,那下一个被波及的地域,无异是余下三境了,尤其是凡人至多的南境。
届时,生灵涂炭亦不足以形容。
这一夜,是天下大乱的开端,也是北霄剑仙李之凤重临于世的开始。
☆、第 132 章
锁妖塔破。
寥寥四字,道尽难事。
一切都太匆急,他甚至来不及伤春悲秋。
景容远望极北域,似可见万里之外的冲天妖气,他甚至都不用去求证,就知道破开锁妖塔封印的是谁。
终是他轻敌自信,给了宴止可乘之机。
其实还好,景容也不知缘何,心里没什么多余感想,只是静望宗内满目慌乱之象时,他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该有些反应的。
他很久没休息过了,从年初操办天泉道人丧礼开始,至今深秋,重重质疑谩骂,疑他与魔修有染,骂他失玄天宗至宝,害锁妖塔破。
皆是他过,确应他承。
他无悲悯世人的心肠,但有护佑天下的责任,如今这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锁妖塔破掉的封印不是他们能够修复的,景容这一回望,惊觉他也是始作俑者其一。
“传我令,速速增援玄北界域,加强边境防御,尽量削弱妖魔逃出北境的可能。”景容提了剑,他这来去匆匆,刚从极北域回来,又要准备远赴。
可景容和李之凤,两位道君纵隔千年的初会,也是在这危机重重,景容预备急赴玄北界域之下。
那是独属于剑仙李之凤的北霄一剑,灰衣散发的他甚至不需要开口,一切都已不言而喻了。
“剑仙前辈。”景容望向来人道。
李之凤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极浅笑道:“我剑心已失,也不必称什么剑仙,左右不过是个将行就木的人罢了。”
李之凤御剑落在了景容一侧,扫了一圈台下玄天宗弟子后,低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想来,我还是要借这剑仙之名来一遭的。”
“我此来只为二事。”李之凤扬了手中剑,“一为我宗宗主容榭道君,无论发生何事,玄天宗宗主,我李之凤只认容榭道君一个。”
“二为锁妖塔封印一事,我为守塔人千年,此番塔破我难辞其咎,特来领罪。”李之凤侧了身,朝景容拜道:“是我李之凤护锁妖塔不力在先,之凤此番向宗主自请,为宗门镇守极北域最前沿防线,九死不悔。”
景容望着眼前朝着自己弯了腰的李之凤沉默一瞬,他有些捉摸不透这前辈是什么意思,可如今局势之下,他也只能允诺一声:“可。”
李之凤的主动请缨解决了景容需要亲赴玄北界域的问题,但景容还有那么一件事想不通,一位名传千古的剑仙,为什么会甘愿对着他一个晚辈俯首称臣。
景容不信,不信时间能把狂傲如斯的剑仙打磨成今天这个模样。
还有李之凤的态度,他不在意景容轻易将玄天石给了旁人,也不在意锁妖塔破,但他走前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绝不能让人破开九霄天封印。
九霄天外是什么?他们玄天宗镇守万年的,当真只是锁妖塔和极北域万妖么?
他们所守的,怕不是域外万族。
景容意识到自己隐隐触及到了真相边缘,不过如今这般乱局,他也无心细究,譬如剑仙为何隐姓埋名千年,功力却不进反退,又或,玄天宗主位为何非他不可,当真只是因为他修为高么?
太奇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乱了套。
锁妖塔破后三日,妖魔气息笼罩玄天宗外,威慑着这胆敢囚禁他们千万年的人族宗门,一片黑云压城之下是妖魔们意得的咆哮。
景容负手而立山门外,自是一袭白衣翩然,无甚多余表情,紧随其后的弟子们皆肃穆,他们人族若与妖魔一战,今日便是战起之时。
“你们人族,这么快就准备好替自己奔丧了?”是血色入目渐落化成狰狞魔躯,妖族先天胜于人族体躯,魔族是更胜于妖族的存在,这率先发声的魔族,无疑是个高阶魔族。
“你太高看自己了。”景容依旧从容,亦无拔剑趋势。
“你以为你们人族还是千万年前那个鼎盛之族吗?!”血魔颇有些恼怒,魔躯下的它红血一团,它所踏过之地黑血四散,“竟敢在我们被押锁妖塔时覆灭我魔族后辈,真当人族无可匹敌者了不成?!”
“诸事无碍。”景容眸色一沉,拂袖时流光覆过一地黑血,本荒芜枯败的土地霎时恢复如初,“别脏了我玄天宗的地才是。”
这魔血亦为血魔魔力的组成部分,如今被景容轻易抹去,它痛得险些压不下声,只能强压着痛意,面目狰狞着向身后妖魔发号施令道:“待我们攻下玄天宗,便可覆灭人族!一雪前耻!”
可震破天际的妖魔群呼被阶上那人缥缈一语轻易压下。
“痴心妄想。”
是道君手诀翻转间流光逸散,淡金流光自山门处为起,缓慢压过这满目妖魔瘴气,也碾过血魔周身,带来入骨痛意。
无边瘴气与妖魔嘶鸣下,偏那灵源处,道君神色仍是平淡得很。
也有玄天宗弟子提剑而下,与山下妖魔战到了一处去,他们玄天宗是无可争议的,御妖魔最强防线,若连玄天宗都被妖魔攻破了,人族再无胜局可言。
景容只消钳制住几位高阶魔族,余下妖魔由各峰弟子相抗足矣,但自锁妖塔逃出的妖魔还有更多的在往玄天宗赶,也不知他们能否守到,锁妖塔重振那一日。
这天地间,强横之至的魔力与灵力相抗,乌黑瘴气中淡金流光破晓,这淡金流光,终是要为人族闯出一片光明来。
这样强横的大能相抗也掀起了一番天地色变,雷声阵阵下似有大雨将至,是景容手诀一变,一道金印袭向天边止住汹涌雷声,更有灵力巨浪袭向以血魔为首的魔族。
“他……他……怎么可能才是元婴……”血魔被景容这一击击得重重撞在了山脊之上,他脊骨虽未碎裂,但能听到身后高山渐碎之声。
这般境况之下尚能游刃有余的人,怎么可能是区区元婴大圆满?!
景容不会答它,也没兴趣答它,他只极轻一拂袖,驱散了这无边阴霾,一字一句也稳淡得很:“这锁妖塔,黄泉路,你们终究是要选一道的。”
“锁妖塔?黄泉路?”同样负伤的另一个魔族女子痴痴笑出声来,“我们熬得过这锁妖塔千年,如今还怕你一个人族后生不成?!”
“玄天宗有你坐镇,我们确实做不了什么。”魔族女子扶着地爬了起来,颇为娇媚地拈了个兰花指道:“但道君啊,你护得住这天下每一个人,这世间每一寸土么?”
景容分了缕视线予她,并不答话,他清楚这魔族的意思,说白了,不过是他护得住同宗之人,却护不尽这凡俗百姓。
那便,斩之。
万缕流光化剑落下了结了那魔族性命,景容手中凌霄剑未出鞘,是他掌中风暴凝集,一剑化万袭向十方妖魔。
血色迸发间,天地寂灭,天光重临。
人族与锁妖塔中逃出的妖魔初战,为容榭道君所率玄天宗,大捷。
☆、第 133 章
地宫寒潭水寒,满目清寂枯败之下,唯有那一人闭目凝神,容姿无双。
偏也是在这样的寒潭之上,点点光点凝集,是极浅淡的蓝,缓慢堆积,拼凑出一朵重瓣莲花来。
宴止归来时,颜淮还没醒,他点一缕光坠入那人眉心,又瞧着那朵半开的莲花颇为不可置信地低声道:“冰魄心莲?当真是疯了。”
这蓝莲一朵,是比玄冰魄更难得的存在,要的也不止是年久月深,心头血浇筑,据记载,唯有无心者生了情根,方有这莲花一绽的可能。
“既是无心,又何必妄生情根。”宴止冷冷瞧着那一朵未绽蓝莲,倒也没兴致直接毁了它。
可颜淮醒时,莲华绽,万物生,独他幽寂一双眼,容云水万川,那冰魄莲花一朵落在颜淮摊开掌心,缓慢舒展着花瓣绽开。
冰魄心莲的绽放如梦似幻,分明是极短暂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放大。
颜淮一时无言,宴止亦是不语,直至许久后,宴止率先开了口:“我不再干涉你这件事,你也别再莽撞了去。”
“多谢主上。”
“别谢不谢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棺中人沉静不知痛,神色温宁仿若安睡,可颜淮记得,记得他是怎么一点点擦去宁清唇角血迹,记得落在指上的泪灼热,是他一声溯回难安。
无形的风推开棺口,颜淮俯下身去,手中冰魄心莲如灵流般缓慢涌入宁清口中。
他算过的,算过养出万年玄冰魄得多久,等宁清醒又要多久,可这冰魄心莲,真是意外之喜,可活死人,肉白骨,复生万物。
颜淮觉得,自己并没有参得很透情这个字,但他可以慢慢去学,试着去爱,只要宁清醒来……
这自初夏到秋末的诀别,终是要迎来终章。
是他眼眸清亮温润如初,一袭嫁衣如火,十指相扣时唤他一声:“溯回……”
如旧的义无反顾,以吻封缄,是他泪温热,极低的啜泣堵在唇齿间。
从那一袭云水蓝在千鹫宫中晕开时,所有人都知道,让他们府君珍之又珍的,在万年玄冰里的人醒了。
颜淮一向空荡的笛上多了个坠子,是他一直藏在怀里那块;向来只影独行的他身侧还多了个人,是并肩而行,而非前后尊卑。
这种种迹象和传闻之下,成了千鹫宫有喜事将近。
“疯啦?是他疯了还是你们疯了?”舒华宴对此异议很大。
“随他。”宴止近来主掌了收复锁妖塔逃出妖魔之事,颜淮刚病愈他也不好把诸事分摊给他,可谓十分放纵自家府君。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听得懂吗?!”舒华宴颇有些气急。
“不是已经见血过一次了吗……”秦牧之小声嘀咕。
“……这能一样?”舒华宴一哽,也不是很拿得准自己的卦象,他一向惜命,窥天机的大卦是必不可能开的,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两人前路如何。
“行,我自己去。”舒华宴收了扇拂袖而去。
舒华宴隐隐有种感觉,宁九尘那一剑并不是终结,纵然颜淮昏迷良久,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可舒华宴到时,府君院落唯有颜淮一人,那个一向淡漠至极的人正雕琢着扇骨,桌案上还散着几面宣纸,画的多是兰竹之姿。
“你这是……”舒华宴一顿,不觉拢了扇。
“我还没送过折澜些什么,想给他做把扇。”颜淮没抬头,仍专注着扇骨雕琢。
“原来你还会做扇子啊。”舒华宴有些惊讶,他手中扇的题词是颜淮题的,还记得当时他缠了颜淮许久说做生辰礼这人才应下。
如今颜淮倒是毫无芥蒂地替他人做扇,没有半分不耐。
再看他一向空空如也的笛上,竟多了个简单至极的坠子。
原来有些人,当真是,偏爱只予一心人。
“是主上有事吩咐么。”颜淮手中扇骨转了个面,他雕得极薄,偏又保留得檀木风姿。
“啊……没事。”舒华宴抿了抿唇,朝颜淮笑道:“就想问问你,新婚礼想要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无甚想要。”颜淮动作一顿,倒没否认舒华宴说他大婚将至这事,不过他欲求淡泊,被舒华宴这一问也没想出什么来。
“哎不是,这大婚一辈子就一次,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要呢。”舒华宴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自己想去,指望你也是没个准的。”
“许是有的。”颜淮动作一顿,“都待折澜好些,为我所愿。”
“……这个,肯定的嘛,谁会对府君你媳妇儿不好。”舒华宴摆摆手,告辞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好。”
舒华宴走时,恰逢宁清来,两相颔首示意后舒华宴回头去看,只见窗边颜淮难得慌乱地藏了正在弄的东西抬头去看宁清,着一袖云水蓝的男子笑意浅浅低下头去。
或许唯有这无边温柔可融颜淮眼底霜冻。
颜淮看书批折常能拖到很晚,身侧有人伴读也是寻常,但这人若是宁清,又有那么些不同。
他会替他将灯盏挪远些,也会轻声提醒他:“不要这么盯书太久,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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