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别的什么,龙椅上的那位总会保外甥周全。
但最大的靠山是皇上一事,顾之遥是不知情的,他只想顾之遥过的快活,离天家这些事越远越好,因此从来不把真相告诉他。
顾之遥吃那枚桃子,又有多少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刚上任的工部尚书。
秦庸捏着手中的酒盏,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早知如此,早知……
他还是不会告诉顾之遥这些。
他舍不得小蒜苗经历这些恶心的事,在宋家长大已经很苦了,何苦让他在卷进这些要命的是是非非中。
秦庸注意着安如梦这边,安子慕同样也在观察二人。
这些年秦庸其实时不时便会派人来告知自己顾之遥在秦府中过的好不好。
遥儿换大牙了,遥儿长个子了,遥儿学会骑马了。
这是他姐姐唯一的孩子,自己最看重的外甥。在彻底不用担心遥儿的父亲之前,只能委屈他以女孩儿的身份在秦庸身边躲避这些。
当年秦庸与自己进行了一场豪赌,用身家性命做担保,保证遥儿在秦府是安全的。所以自己敢重用秦庸,这样一颗赤胆忠心,比什么都来的珍贵。
如今看来,遥儿被秦庸养得很好。
顾之遥不能吃桃子的事,安子慕也是知道的,所以当他看到安如梦把一颗水灵灵的桃子放到顾之遥碗中时,他的心沉了沉。
婧明公主觉得亏待这孩子,阿蛮原本不用过这样的人生。
可当初阿蛮是有机会逃离这一切的,她自己选择了留下来。而自己想代替婧明公主补偿阿蛮,这三年将她放在自己的宠妃身边抚养,也从未有过让阿蛮去和亲之类的想法,她却想要害婧明公主真正的孩子。
安子慕眼底一片冰冷,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自己以后要将她当成一枚棋子了。
顾之遥吃下这枚桃子之后便有心计算着时间,自己需得在疹子发起来之前离开大殿。
顾之遥本想着借口身子不适,或是别的什么,总归能有理由离开大殿。可安如梦似乎是想念他得紧,一直拉着顾之遥的手同他讲话。
秦庸一直注视着这处,见顾之遥脱身不得,皱着眉头命四喜去唤顾之遥,就说是秦尚书不胜酒力,已与皇上请辞,欲带他回府。
四喜比八宝的性子沉稳很多,听了秦庸的吩咐点头躬身往顾之遥与安如梦那处匆匆赶去。
顾之遥远远便看见四喜往这边走,心知是秦庸派人来给自己解围。面上虽是不显,心中却隐隐高兴。总算能离开大殿,再在这处呆下去红疹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要发出来。
几人各怀心思,目光却都汇集在顾之遥那处。
安如梦座位离秦庸不算太远,四喜赶过来不过几息的时间。本以为四喜带个话过来自己便能告退了,不想在四喜过来的时候宋如月突然起身为安如梦和自己斟酒。四喜躲闪不及撞倒宋如月手中的酒壶,一壶好酒泼洒出来。
宋如月与四喜只是湿了手,顾之遥本也可以躲闪开,可他在众人眼中是位夫人,不好在大殿上露出身手,只好任由那酒浆洒满自己的衣襟。
“笨手笨脚,一会儿自去领罚!”安如梦皱起眉毛,似是不满宋如月的莽撞,害自己幼年的好友弄湿了衣裳。
顾之遥扭头看着安如梦眼中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喜色,就是再信任这位幼年的玩伴,此时也觉出不对劲了。
第49章 当年故人如梦中,故人不与旧时同
没什么不好接受的,人总会变。何况在这深宫中三年,谁也不知道安如梦有没有变,又变成了什么样。
只是替陈姐姐——啊不,是婧明公主感到可惜。
她那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卷入深宫中,宁可自戕也不想被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却并没有护住阿蛮心中的那一方净土。
顾之遥的心沉了下来,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心中叫安如梦为阿蛮了。
今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同自己一起分吃饴糖的阿蛮,只有如梦公主了。
当年绣坊里的三个女人,曾经是他晦涩的生命中难得一见的日光,在顾姨娘去世后,仅有的一处温暖。
如今看来,便当作是大梦一场吧,权当做是那段自己艰难求生的日子里不常见的美梦。
宋如月跪下来“砰砰”地磕了两个头,忙道两声奴婢该死,再抬头额头已是一片红。她本就秀气,如今配上额头的红痕,更是惹人怜爱。
“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平日里怎样苛待下人呢。”安如梦笑着让宋如月起身,又看着顾之遥湿了的前襟,犯愁道:“这可如何是好……如月,你带着秦夫人去我宫里换身衣裳,若有怠慢,仔细了你的皮。”
顾之遥看了安如梦一眼,眯起一双眼眸,表情耐人寻味:“只是湿了一点衣裳,不打紧。倒是臣妾有些不胜酒力,只是闻到这美酒的味道就有些头昏了呢。”
“如此更是要去我宫里休息一下了。”安如梦掩唇轻笑,“宫里什么都有,醒酒汤也备了。秦大人刚被我父皇任命工部尚书,少不得要同那些官员们应酬一二,秦夫人便去我宫里歇息着等他好了。”
不得不说安如梦能在宫中站稳脚跟就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她的头脑很清醒,没有因为一时的得手而自得。此时更是明白该用什么借口来牵制顾之遥。
——秦庸。
顾之遥低眉顺目,将眸中的一片冰冷藏起,点头应道:“如此便多谢公主凤恩了。”
秦庸见到宋如月起身为安如梦和顾之遥斟酒便知道她要坏事,宋如月他是有印象的,当初孙妈妈就是宋如月送来的。
他曾经怀疑过孙妈妈的身份,会不会是宋家送过来的暗桩,将人家的身世调查了个底掉。若不是最终确定了孙妈妈与宋府再无瓜葛,他也不敢轻易将她放在褚琅身边。
且捡回顾之遥那晚,阖府上下只有孙妈妈是真心向着顾之遥的。
那眼中一片拳拳慈爱骗不了人。
宋如月早落了奴籍,宋家人都被发卖,自己命人时时盯着,如果宋如月被安如梦买下自己的人不会不来报。
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安如梦刻意让人掩盖了她买下宋如月一事,那这位“公主”早便开始针对秦庸与顾之遥了;二则是自己的人生了二心,或被人威胁或被人买通。
不管是那种可能,对于秦庸与顾之遥都是极为不利的。
秦庸对影二做了个手势,让他避开宫里的侍卫们,暗中跟着顾之遥,护他周全。
顾之遥抬头看秦庸那边,秦庸看着他点了下头,眼神向一旁看去。顾之遥明白秦庸已经派影二跟着自己,站起身对安如梦略福了福身。
“秦夫人,”宋如月低头上前扶他的手,“跟奴婢去后头吧。”
……
安如梦这些年一直养在芮妃膝下,她的宫院其实就是芮妃的住处。芮妃身为四妃之一,在甘泉宫占据一宫主位,如梦公主便与她同住在甘泉宫的主殿中。
皇上对于自己的孩子们都一视同仁,基本看不出什么偏颇,而安如梦作为婧明公主的遗腹子,算得上是皇上最看重的公主了。
今日皇上开宫设宴,宴请的是文武百官,妃嫔们是不得到大殿上的,安如梦算是后宫中独一个能到大殿上的。
后宫中的奴才们都是人精,看得出皇上宠爱哪个妃子,对哪个孩子慈爱,是以安如梦在这后宫中,奴才们都很是尊重她。
顾之遥作为安如梦的贵客,奴才们不敢怠慢,一路被磕了无数个头行了无数个礼,顾之遥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开始发痒了。
芮妃早听到宫女太监来报,如梦公主的手帕交,秦府的夫人来甘泉宫里坐坐,她把人唤来算是问候过,便放顾之遥自便了。
芮妃这些年克己守礼,外戚又不揽权,在皇上面前印象尚算不错。她尽了安如梦母妃的责任,却与她并不如何亲厚。
芮妃早便看出安如梦是个有野心的,二人道不同,难以共谋。但这孩子毕竟是自己的养女,不论如何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位小秦夫人是安如梦的蜜友,总不好人家来甘泉宫小坐,却把人晾着不理。
顾之遥本以为要在芮妃面前好一会儿,却不想芮妃无意为难,想来安如梦的事芮妃并未事事参与。
到了安如梦的寝宫,宋如月对一旁的小宫女道:“去拿一身衣裳来,秦府的这位夫人身量高仔细点不要拿小了。”
小宫女点头应了,退出去拿衣裳。
宋如月又环视一周,复又与顾之遥对视一眼,扬声道:“秦夫人随奴婢到内间去先把外衫除了吧,你们在这边守着,等我唤你们。”
看样子宋如月在安如梦的殿中是管事的宫女,不知这几年有怎样的因缘际会。
只是顾之遥不敢掉以轻心,这里都是安如梦的人,行差踏错一步可能今后就要听她摆布。自己不知道安如梦有何打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今日要使计把自己留下,总归要多留个心眼。
顾之遥进了内殿,却并不急着把外衫脱下。他生得高,人又瘦,除了外衫说不准会不会被人识破自己的男儿身。
自己是皇上指给秦庸的敕命,男儿身一旦泄露欺君和冲撞后宫这两条重罪便不是随便就能一句带过的。
顾之遥注意到刚才宋如月与自己对视一眼,似乎是有话要同自己说。自己捏不准宋如月究竟是与安如梦一条心,还是只在她身边虚与委蛇,只得坐下来看着宋如月等她说话。
第50章 贡品香粉金玉外,五石散毒祸心藏
宋如月不急着劝顾之遥换衣裳,而是让小宫女们先给上了茶,待宫女退下后,才开口:“夫人这脸上怎么长了红斑,这……不如随奴婢到镜前敷粉遮一下吧。”
顾之遥虽吃不得桃子,但这红斑总不会这么快就长到脸上来,就是身上也才开始发痒。
顾之遥一挑眉头,看来安如梦与宋如月都是知道自己不能吃桃子一事的,那安如梦刚刚给自己剥桃便是故意为之了。
宋如月并不蠢笨,总不会在自己疹子还没发出来时便让自己去敷粉,暴露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桃一事。而如今这马脚露的这样明显,显然就是为了让顾之遥去捉住这马脚了。
顾之遥任由宋如月拉着自己坐到镜前,宋如月把茶杯也端过来,而后打开了一盒香粉,却并没有给他往脸上擦,而是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宋如月先是指指那盒香粉,然后摇摇头,在桌上写道:金石药。
金石药……顾之遥眯起眼睛,金石药不就是五石散么?秦庸同自己说起过,这玩意儿在魏晋很是风行,不少士大夫都会服用五石散,服用后人会面色潮红飘飘欲仙,但吃多了上瘾。
成瘾后,便会皮肤生疮溃疡,嗜睡狂躁,甚至可能中毒身亡。
自己好歹与安如梦曾是朋友,想不到她如斯歹毒,竟在香粉中掺了这种东西让自己用吗?
可这些都是宋如月的一面之词,不知道安如梦到底是不是真的存了要毒害自己的心思。
顾之遥抬头看向宋如月,也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字:为何?
宋如月指着自己的嘴巴,摇摇头。
这是不可说了?
二人有来有往间,方才去拿了衣裳的小宫女在外间报道:“姑姑,衣裳已拿来了。”
宋如月用衣袖将桌上的字擦掉,“进来吧。”
小宫女拖着衣裳进来,将衣裳放到边上的桌上,又有意无意地抬头看向顾之遥这边。
宋如月拿起那盒香粉,用帕子蘸了香粉,笑意盈盈:“夫人,这香粉可是宫里头都不多见的好东西,脸上就算是蹭了煤炭灰,都遮得掉。”
她作势为顾之遥敷粉,却并未真正碰到顾之遥的脸。顾之遥装作端详镜中自己容颜的样子,用余光看着宋如月的手,同时闭气避免自己吸到了香粉。
小宫女只看了一眼这边在敷粉,便又退出去了。
宋如月见小宫女退出去,忙把帕子放下,看顾之遥脸上是否沾染到了香粉。
其实金石药要内服,外用是否有用无人得知。那是要命的东西,早便禁了,也不会有人去尝试外用金石药是否会上瘾。
顾之遥自然也不会冒这个险,他这几年习武,在宋如月假作为他敷粉的时候便开始闭气。
金石药外用可能收效甚微,但却是万万不可吸入的。
宋如月见顾之遥脸上不曾沾染到这些香粉,似乎也并未将粉末吸入体内,才略略松了口气。她又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到:小心秦正齐。
秦正齐?秦正齐是秦庸的父亲,也就是前院那位。
顾之遥不知道为何宋如月要提醒自己提防秦老爷,而秦老爷又与安如梦有何关系?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待今日出了宫,自己需得将这些事同秦庸细细说了,其中有什么万一的,二人也好再做打算。
宋如月不再写字,她用帕子细细将那盒香粉拂去一层,仿佛真的用香粉为他人敷了面,而后将帕子沾了香粉的一面朝里,打成了一个小包袱的形状,示意顾之遥将帕子带出宫去。
顾之遥没有直接接过帕子,而是从怀中又另取出一方干净帕子,将宋如月的那手帕打开,抹去其上的香粉,再将宋如月那帕子放于桌上。而他自己的帕子则被他用同宋如月一样的手法,将沾染了香粉的一面朝内,打成一个小包袱,而后揣入怀中。
宋如月诧异地看了顾之遥一眼。
顾之遥回宋如月一个有礼的淡笑,只略点点头。
若是自己方才将宋如月的帕子接过来带出宫去,确实没有证据留给安如梦证明自己没有敷那盒粉。但自己搽过香粉的证据同样也没了,免不了让安如梦更加生疑。
如此一来,倘若宋如月是真心相助于自己,也可以将她从里面摘出来,免受责罚。
宋如月自小就什么都看得明白,如何不知道顾之遥是何意。她看着这个如今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来的“小妹”,突然就红了眼睛。
当年顾之遥在宋家过得有多不好,多不堪,她比谁都清楚。可她是个不喜多管闲事的性子,虽说不曾主动欺侮庶妹,却也没有出手相助过。
最多不过是在宋夫人责罚太过之时,在边上劝解两句罢了。
在宋家刚发生变故时,即使她再怎么心冷,也忍不住难过。
一是不管父母平日里如何,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宋府不管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家。
二来,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突然在一夜之间倾塌,长姐在囚车里自戕,自己与父母都沦为奴籍遭到发卖,她宋如月又不是圣人,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宋如烟咎由自取,自家也是受这姐姐的连累,却仍是心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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