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简他,管这个天,叫天气好?”
晓斯也跟着看向天空,面不改色道:“春雨贵如油,倾盆春雨,自然是好天气。”
“行吧。”柳忆无可奈何耸耸肩膀,用沾着温水的帕子,胡乱抹把脸。能回家求之不得,他甚至没用早膳,就带着晓斯出了门。
马车晃晃悠悠,一直到柳府大门口,柳忆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个人回来就行了,哪还用得着晓斯送?
晓斯听完这话,笑着指指车里东西,表示世子吩咐,上次回门礼没备太足,他昨个进宫得了点赏赐,刚好趁着今天一并送去。
回门礼,还不算足?柳忆想着先前那两车回门礼,又看看马车里华丽礼盒,暗暗砸舌,家大业大的,是不一样啊,自己结个婚,怎么有种傍大款的感觉呢。
儿子昨天刚走,今个又回来了,柳将军柳夫人自然是高兴的,笑着将人迎进去,赶紧吩咐下去,午膳多备些儿子爱吃的东西。
在堂屋坐定,柳忆边往嘴里塞奶黄包,边含糊着喊声爹。
柳将军疑惑地端起盘子,又递给他盘奶黄包。
几口把第一个奶黄包咽下肚,柳忆从盘子里抓起第二个:“爹,我想过了,安全起见,你们还是早点回西边去。”
柳将军和柳夫人闻言,都是一愣。
柳忆并没注意他们表情,而是低头看着圆滚滚的奶黄包,有点愣神。
说来也奇怪,自己不愿喝牛奶,不吃能看出牛奶模样的奶制品,却对奶黄包、乳饼这些喜欢的很。乳饼啊,昨天牛奶宴上,可不就有一大盘乳饼,也不知道齐简抽什么风,说不吃就不吃,可惜了那几道好菜。
见他神色有异,柳夫人轻轻喊声小忆。
柳忆回过神来,咬口奶黄包:“爹,娘,这次京也回了,婚也赐了,那位也该安心了。”说完这话,柳忆朝着天上努努嘴,那位指谁,不言而喻。
“山高皇帝远自然是好,可是…”柳夫人皱起眉头,“可你这才刚大婚,我们一走,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反倒是柳将军沉默片刻,点点头:“小忆说得是,只是这事,不是我们想走便能走,还要那位旨意才行。”
柳忆也知道,想走不是那么容易,不过爹妈肯走,就好,至于走的契机,他再想想。
愉悦啃完三个奶黄包,又喝了一大碗粥,柳忆摸摸肚子,感觉饱了。
柳夫人见儿子吃饱,命下人端来消食果茶,看着柳忆悠哉悠哉喝果茶,她突然记起个事情:“上次说的事,该断就要断。”
“什么事?”柳忆端着茶杯,莫名其妙。
“就那位大家闺秀。”柳夫人斜眼看看儿子,“儿啊,听娘一句,你既有心要和世子好好过日子,便不能三心二意,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听见这话,柳忆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咳了好半天。
等终于能喘匀气,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是,娘,您前两天还劝我娶妻纳妾呢,怎么一转头,又让我好好过日子了?”
柳夫人埋怨地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一直不开窍,害得娘白担心。”
等等,这怎么还能,又怪自己脑袋上了?不过柳忆躺枪习惯了,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识趣地闭嘴。
女人心,海底针,他算是在自己老妈和妹妹身上,彻底领教过了。而且这针不但难捞,还想一出是一出,好好过日子?五年前暂且不论,就说如今的齐简,看起来像是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想到昨晚,自己只不过好心问了句,要不要再喝杯茶,齐简竟然丢下句不知死活,气哼哼地走了。
柳忆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怎么也没想明白,就是留人喝杯茶而已,怎么就不知死活了?
伴着轰鸣雷声,黄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三皇子微笑着点头,对着面前几个人缓缓道:“依你们的意思,如何是好?”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推选乔远出来:“回爷的话,依在下看,虽柳公子已经成婚…”
他说完这话,偷偷看华琼两眼,见他脸色没变,这才敢继续道:“但柳公子和世子,也只是占着个名份,算不得什么。“这话听起来很顺耳,华琼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得了鼓励,乔远声音加重两分:“名份能占,就能挪开,照现在看来,柳府也并没被齐府收为己用,我们想拉拢柳家,还是有希望的。”
华琼嘴角含笑,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哦?那依你看,要如何拉拢?”
“只要能将柳将军调出京,柳公子忧心父母,想必也不会在齐府久居。”乔远言之凿凿。
华琼:“如何调?”
乔远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附在华琼耳畔,轻轻说了几句。
雨珠连成线,顺着屋檐落下,砸青砖地面上,溅起小朵水花。
齐简垂眸,盯着水花看许久,直到被冷风吹得不得不紧紧衣裳,他才转身,缓步踱回屋里,又在桌旁坐了好一会儿,雨中终于传来脚步声。
“他回来了?”齐简转着手中茶杯,目光随水纹流转。
晓斯穿着蓑衣,立在屋檐下,闻言快速点头:“回世子的话,世子妃已经回别院歇息了。”
回来了?这么大的雨,他没借机留宿柳府?齐简目光微动:“都说了什么。”
白天在柳府时,晓斯一直守在堂屋外,自然将柳家的对话听个大概,这会儿齐简问,他便挑着重点说了几句。
听到回西边三个字,齐简沉默着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溅了些茶水出来。
晓斯偷瞄到桌上水渍,没敢再出声。
一时间,寂静主院里,只剩下雨水砸落声,听了会儿雨声,齐简自嘲般勾起嘴角:“五年前,就是他提的西去戍边。”
晓斯不愿说是,也不能反驳。
“五年后,他还是心心念念,想去西边。”齐简叹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空杯,齐简蹙眉,目光幽暗:“去拿纸笔来。”
晓斯不知他想做什么,赶忙脱掉蓑衣,从一旁矮桌上取了笔墨纸砚。
齐简接过洁白宣纸,一点点将它展平,又用镇纸仔细压好。看着那对镇纸,他神色有瞬间迟疑,不过很快的,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落在砚台上,取了块描金徽墨,开始研磨。
黑色墨汁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浓稠,晓斯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有点不好预感。
果然,研好磨,齐简提笔沾些墨汁,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和离书三个字。
看见这仨字,晓斯脸都吓白了。世子成婚后,好不容易正常了几天,就要休妻、不是,是和离了?
想到世子这五年来的所作所为,晓斯深感这婚,绝对不能和离,可是世子定下的事情,怎么劝都是没用的,他急得团团转,生怕这和离书写完,世子扭头又去作死。
齐简写下和离书三个字,笔下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镇纸上。
那倒不是什么名贵镇纸,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玉,雕成马匹形状,甚至白玉上还有些暗纹,质地称不上上等。
这镇纸是柳忆送的,不,准确地说,是自己抢来的,齐简幽幽叹口气。
晓斯也看到那对镇纸,联想到当初,世子妃原本是买下镇纸,想送给蒋大人,却硬被世子抢了来,晓斯顿时有了主意。
“世子,小的忽然记起,白日里柳夫人曾提过,世子妃他有…”
齐简果真侧头看向他,眼里带着探究。
世子妃,实在对不住,事态紧急只能拿您来用用,晓斯压下满怀愧疚,信誓旦旦:“有老相好。”
笔被扔回桌上,齐简危险地眯起眼睛。
“老相好。”晓斯硬着头皮往下编,“柳夫人还劝世子妃,说让他断了这段露水情缘。”
露水情缘?还老相好?齐简皱着眉,将刚入京那两年的事情,又梳理一遍。
不可能的,那时候,完全没有迹象,在太学里就不说了,哪怕沐休,自己也要借机赖在柳家,柳忆如果真有老相好,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不是那时候,就是戍边的五年?
齐简眉头越皱越紧,头两年,自己这边兵荒马乱,的确没顾上去打探,可是后来的三年,每每探子回报,也没提过他有相好啊?
难道,问题就出在那两年里?
自己在京中水深火热,生不如死,他不闻不问就算了,竟还偷偷找了相好?齐简越想越气,眼底仿佛燃起小火苗。
眼看着火苗有越燃越烈趋势,晓斯赶忙继续浇油:“柳夫人还说了,世子妃对那老相好,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好些年。”
情根深种,还念念不忘好些年?看看,时间都对上了。
齐简盯着和离书三个字,目光如刀,片刻后,他指尖轻划纸面,冷哼:“他那老相好,是什么模样?”
第20章 求您拉世子一把
模样?晓斯有点犯愁,不过事已至此,怎么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搜肠刮肚选了个词:“明眸皓齿。”
“明眸皓齿的老相好?”齐简咬牙说完这话,捡起笔蘸满墨汁,将和离书三个字涂黑。
眼见着招有效,晓斯继续道:“还有还有,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砂。”这两句话,还是他当年听柳忆说过的,如今拿来用用,应该也没什么?
这两句话,齐简当然也有印象,那时候在太学里,大家课下无事,又都是青春年少,有些人难免也会想些别的。
他当时和柳忆一起经过内花园,听到花丛背后,有人在小声争吵。
“当然我说的才最美。”
“你那算什么,我的这句诗,才能配美人。”
柳忆好奇心旺盛,拉着他悄悄挪过去,才发现竟是两个世家子弟,看着幅美女画像在作诗。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要说美人,我倒有两句,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这两句,可不就是柳忆用来形容美人的?很好,他在西戍边,竟真找了个心心念念的美人相好。
自己是死是活他混不在意,却找了相好,花前月下燕燕莺莺,齐简眼里火苗蹭蹭往外冒,如果能凝成实体,桌上纸张怕是早烧得灰都不剩。
晓斯说完话,转转眼睛,估摸着齐简气得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道:“世子,这和离书?”
齐简垂眸,叹口气,成婚前他曾暗下决心,过些日子风平浪静之后,柳忆想走,便放他自由。如今看来,他不但想走,还想走得远远的,最好再回西边去,重拾旧情。
齐简眼神渐渐晦暗下去,和离书还是要给,柳忆不喜欢这里,也不愿留在这里,在他心里,什么都越不过柳家,比不过他的父母和妹妹。
如果能守住父母妹妹,顺带着再重温旧梦,想必他是更愿意?
可是,一想到要放他远走,再跟那个朱唇皓齿的美人双宿双栖,齐简的笔,说什么也落不下去。白净指尖戳着纸上涂黑痕迹,齐简眯起眼睛:“查。”
“查什么?”晓斯明知故问。
齐简扔掉笔,唰唰两下将纸撕个粉碎:“遣人去查,到底哪来的明眸皓齿。”
心里大石头终于落地,晓斯偷偷长出口气,就听齐简又悠悠开了口。
“查到之后,再和离。”
晓斯听到和离俩字,腿就抖,眼见着自己胡编乱造还不够力度,他默念句罪过罪过,决定再坑世子妃一把:“等世子妃恢复了自由身,又能去找那姑娘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不是还联系着?”
齐简脸色顿时黑下去,眼底火苗又燃起来。
晓斯仿佛不会看人眼色,还自顾自道:“不过世子妃也是,都嫁了您,哪怕真旧情难忘呢,也多少应该忍着些,这不就是,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齐简冷笑着坐到桌旁,给自己倒杯茶。
不就是什么,晓斯也编不下去,可好不容易挑起来怒火,又不能眼见着他熄了,一咬牙一跺脚,晓斯拍着手胡扯:“不就是,不就是,不守妇道!对,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齐简玩味地将这四个字,缓缓读出声来,说完久久未语。
世子该不是回过味来,不受激将了吧?晓斯吓得只恨不能将头埋进地里,生怕齐简反应过来,再提什么和离。
沉默半晌,齐简起身,啪的一声将茶杯摔了。
这是,真气了?晓斯暗暗松口气。
“该罚。”齐简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阴冷之中,还带着丝诡异,“而且,他还想留下我过夜,但真当我还是五年前的我?不知死活。”
晓斯点头的同时,也有些为柳忆无妄之灾担忧。说到底,这还是自己害的,他战战兢兢道:“世子,这新婚燕尔的,罚,罚就不必了吧?”
齐简冷眼看他,挑起的眉梢带着肃杀寒气:“怎么,你还想替他求情?”
晓斯顿时把头摇出残影。
齐简这才满意了,他揉着抽痛额角,边朝寝殿走,边自言自语道:“待我想想,究竟要怎么罚他才好,至于和离,等查到明眸皓齿再说。”
勤政殿里,几位重臣垂手而立,都没开口。
皇上斜靠在龙椅上,厚重眼皮耷拉着,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已经陷入沉睡。可几位大臣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上前搭话,就这么静默许久,皇上眼皮动了几下。
“国储早些年便立下了,今个我找你们来,主要也不是为了这个。”
听到皇上的话,几位重臣都暗松口气。
“今儿个,只有朕和几位爱卿在,你们都是国之重臣,也算是齐王的旧交。”说到齐王两个字,皇上语气微沉,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你们对朕给清羽的赐婚,怎么看?”
话音落下,勤政殿里再无声响,皇上翻起眼皮,看看面前几位臣子,选其中一个:“李爱卿,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那人,不得不开口:“回皇上的话,皇上赐婚,自然有皇上用意,微臣不敢擅自揣摩。”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好在皇上也没指望其真说出什么来,他翻着眼皮,将面前几个人一一扫过:“你们呢?也不敢揣摩是不是?那不如,我们换个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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