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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玄幻灵异)——木苏里

时间:2020-12-29 10:30:07  作者:木苏里
  “还是怪我。”沈桥说,“我教会他的东西太少了,这小孩好像就学到了胆小要哭,傻里傻气的,别的情绪总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关窍没通。”
  听到这话,闻时才意识到,自从他进了沈家、得知沈桥已故,始终没见夏樵因为哀恸而哭过,也没觉得夏樵有多难过。他会开玩笑、会跟各种人聊天、还张罗着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离别。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秒……
  他看着夏樵通红的眼圈,对沈桥说:“他现在应该懂了。”
  活着没能教会的事,以这种方式教会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沈桥琢磨许久,只有心疼。
  “人啊,还是贪心。”他缓慢地开口:“临到这时候,才发现,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啦。”
  闻时像个耐心的听者,问:“还有什么?”
  “以前想着要看这小孩长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岁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几年,到他再成熟一点,厉害一点,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别人,有个家。”
  “还想……这几年日子变化太大了,跟九几年那会儿天差地别,不知道你来了,要多久才能适应,会不会碰到麻烦,会不会过得不好。”
  “还担心小樵这性格,能不能讨你喜欢,万一闹了矛盾怎么办,也没个人来调解。”沈桥说着,依然慈祥温和。
  “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要是我在就好了,闻哥你生气都闷着,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来,回头气伤了可不好。”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好像那些舍不得、放不下,也没那么令人难过了。
  “还有啊……”沈桥说:“二十多年没见,我还没来得及跟闻哥你喝杯茶,上次你走说好了的。”
  没想到,居然后会无期了。
  他又仔仔细细看了夏樵和闻时一眼,慢得像要记住他们的样子,然后叹道:“算啦。”
  归根究底,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零散小事。
  他这一生,接过很多人,也送过很多人,算得上长命百岁、功德圆满。
  于是他对闻时说:“赖得过今天,也赖不过明天,最后,就麻烦闻哥你送我一程了。”
  “缺的那杯茶……以后有缘再喝吧。”沈桥说。
  闻时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
  他伸出手,指背触上老人的额心。
  那一瞬间,所有浮散的黑色烟气骤然轮转起来,明明无形无体,边缘扫过夏樵手背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顺着神经疼到心脏里。
  就是这些东西,从沈桥身上拔出,围聚到了闻时这里,细细密密地缠在他四周。
  闻时却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手指依然抵着沈桥,沉静地阖着眼。
  罡风扑面,掀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而那些烟气在疯狂冲撞之后,终于静归温顺,慢慢消融淡化。
  闻时额前的头发被风掀起又落下,衬得他皮肤毫无血色,比之前苍白不少。
  夏樵的恸哭依然出不了声,他死死攥着沈桥的手,却感觉掌中越来越空。
  黑色烟气彻底消融的时候,他抓着的人连同整个笼一起,彻底消散不见。临消失前,他听到了沈桥最后一句温声叮嘱:“天凉记得加衣,热了别吃太冰,好好的,啊。”
  笼消散后,真实的景象显露出来。
  他们还坐在那辆大巴上,身后的人还在聊天,一切如旧。
  沈桥下葬的地方背山靠水,底下还有一大片花树和田。
  夏樵把寿盒放进墓里,亲友邻里照风俗把红枣和糖糕填进去。
  孝衣孝帽一烧,石板一压,这一趟就算送到头了。
  下山的时候,夏樵喉咙里终于有了呜咽,又哑又轻,却像尘封许久的锈罐终于撬开一丝缝。他走走停停,如果不是有人推着,可能永远也下不了这座山。
  就在他赖住脚步,想要转身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闻时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沉声说:“别回头。”
  别回头。
  让他干干净净来,也干干净净走。
  山脚下的花树不知是哪种,风一吹,便落了满地。
  闻时被扫过的花枝迷了一下眼,他阖眸再睁开的时候,恍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手掌瘦而薄,带着温凉触感,轻拍着他的后脑将他往前推了一步,劝哄似的说:别回头。
  他原地停住,怔忪几秒,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看到谢问落后几步,不紧不慢地走在狭长的路上,伸手接了一朵滚落下来的花。
 
 
第13章 失联
  谢问把花拢进手里,却见花瓣在碰到他的瞬间蜷缩枯萎起来,转眼就成了一团棕褐色的死物。手指轻轻一拨,便松散开来。
  他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的死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眼,就见闻时正蹙眉望着他。
  谢问垂下手背在身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和间杂的花枝问他:“我干什么坏事了你要这么看着我?”
  “……”
  闻时抿了一下唇。
  他其实只是单纯回头看看。但对方这么一问,他只能绷住脸说:“有点事问你。”
  谢问:“什么事?”
  闻时:“……”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应快,几乎没多停顿就想到一个:“你衣服呢?”
  谢问低头认认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裤齐全。
  ……
  闻时服了:“我说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
  谢问似乎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可能人多杂乱,忘在哪了。”
  “你不找一下?”
  “算了。”谢问不太在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再买吧。”
  闻时正穷着,不能理解他这种说不要就不要的阔气。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谢问又提议说:“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过这山有点大。”
  做你的梦。这山何止是有点大?
  闻时掉头就走。
  谢问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几下,声音比来时还要闷,似乎身体更差了。
  来送沈桥的邻居朋友虽然不认识他,但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生病了?生病了还赶这趟来山里,山里凉气重。”
  谢问远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
  他说话虽然没个正经,看上去却实在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
  闻时沿着山路拐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又转了头。
  他看见谢问抵着鼻尖闷咳几声,在路过一株树时,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他神色淡淡的,透着病态的苍白,看不出情绪,又似乎有些索然无味。
  闻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刚从笼里出来,闻时其实又累又饿,很难凝住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试着看了谢问的灵相。
  刚闭眼,他就看到了冲天的煞气。
  比刚见面的时候盛了几倍,张牙舞爪,妖邪感浓稠又强烈,黑雾逸散的地方,那些发着光的花树都暗淡下来,仿佛苟延残喘。
  闻时脑中嗡了一下,倏然睁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谢问依然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垂着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脚下,众人陆陆续续过来。
  夏樵已经不再哭了,也不说话,眼睛肿得厉害,就那么呆呆站着。邻居长辈们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将他弄上车,安置在来时的座位上。
  过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转了一下,哑声问:“闻哥呢?”
  邻居刘婶就坐他后面,最见不到这种半大年纪的小辈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着窗外说:“来了,喏,在那说话呢。”
  夏樵迟了一下,转眼看过去。
  就见闻时站在几步远的路边,正跟刚下山的谢问说话……
  主要是谢问在说,闻时听着。
  也许是错觉吧,夏樵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点远,反正比正常说话的人远一点,显出一种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当然,夏樵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怪。
  谢问简单说了几句,便冲闻时摆摆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而闻时则朝大巴走来。
  他腿长,抓着扶手两步上了四阶,面无表情地在夏樵身边坐下。
  司机把烟摘了,转头问:“上来了?还差人么?”
  闻时说:“没了,走吧。”
  夏樵愣了一下,刘婶他们更是热心,指着远处谢问的背影说:“他呢?你们那个朋友,他不上车啊?”
  “他不来。”闻时说。
  “为什么?”
  “有事,先走了。”闻时说。
  夏樵觑了一眼闻时,尽管他闻哥总是这样冷着一张脸,说话也硬邦邦的。但他还是觉得闻时这会儿心情不怎么样。
  “闻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没什么精神,但还是问了一句。
  闻时撩起眼皮,没听懂:“什么?”
  “那个……”夏樵斟酌着,慢吞吞地问,“谢问他说什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闻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种“你在说什么梦话”的眼神看着他:“啊?”
  夏樵又缩了回去,蔫蔫地靠着车窗:“没事,我看错了,当我没说。”
  倒是刘婶不死心。
  来的路上她就坐在谢问旁边,年轻人生得极其养眼又有风度,谁不喜欢。她拍了拍闻时的椅背,说:“坐这车来的,最好还是坐这车走吧,不然不太吉利。”
  这种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闻时没听说过。
  但他还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刚好看到谢问上了一辆红色的车,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这些人?走了?”司机问。
  闻时:“嗯。”
  司机连忙把头伸出窗外,猛吸两口,把烟屁股摁了,然后撸着方向盘驱车返回市里。
  ***
  名华府花园里的白事棚子已经拆得干干净净,这一场延续几天的丧事就算办到了头。
  刘婶就住在前面一栋楼,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
  她下了车还絮絮叨叨嘱咐不停,生怕两个年轻人不懂规矩乱办事:“一会儿跨了火盆,还要吃点红枣和白糕,然后你们回家呢,就把床啊、沙发之类的都挪一挪,打扫打扫。”
  夏樵还是很蔫,点了点头说:“谢谢婶。”
  “你俩要是弄不过来,就来敲门说一声,婶去给你帮忙,啊。”刘婶跟着跨火盆的队伍走了两步,又说:“全部打扫完,洗个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
  夏樵应道:“好。”
  他茫茫然一令一动,别人塞给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让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众人早已散尽,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丢了魂似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
  忽然,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
  夏樵捂着后脑勺转脸看过去,就见闻时从他身边经过,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轻地捻着,不知道在捻什么。
  “还有剩的香么?”闻时四下扫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吗?”
  “去抽一根点上。”闻时说。
  他总给人一种“一不顺心就翻脸”的感觉,夏樵很想亲近他,又有点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着一根香回来,夏樵才问道:“点香干嘛啊哥?”
  “过来。”闻时朝后院偏了偏头,示意他开门。
  沈家别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总想买点花花草草来摆着,但沈桥总说“留点地方”,也不知道留来干嘛。
  闻时看到这么块空地,也不觉得奇怪,反倒一脸了然。
  以至于夏樵怀疑,之前沈桥说的“留”,就是留给他的。
  “香给我。”闻时空着的手动了动手指,示意夏樵把东西递给他。
  夏樵乖乖照做。
  闻时蹲了下去,让香灰抖落在轻捻的手指间。
  夏樵忽然就像开了眼一样,看到了笼里才能看到的东西——那些丝丝绕绕缠在沈桥身上,又被闻时消融的黑色烟气。
  “这不是……”夏樵睁大了眼睛。
  闻时还在捻着手指,烟气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长长一条,像木枝。
  他伸手拢了一下,那东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阵风,香火只扑夏樵而来,熏得他两眼泛泪,掩着脸咳了半天。
  等他缓过火辣辣的劲,再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树苗,枝丫瘦长俊秀。
  夏樵吓了一跳,避让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这什么啊?”
  “白梅。”闻时说。
  夏樵心说我不是问品种:“这哪来的?”
  “你刚刚不是看见了?”闻时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从爷爷身上吸走的黑气,刚刚又弄出来了,然后就多了这棵树。”
  闻时:“嗯。”
  夏樵忽然词穷。
  过了半天,他才缓慢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所以它是……”
  闻时想了想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意义上的沈桥,也可以当成沈桥留给你的东西。”
  夏樵定定地看着树苗,恍然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觉间就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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