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方岷,有些事不是误会。”
“没有哪对情侣会连把话说开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哪个人会在爱人情绪崩溃的时候把他丢下——不管理由是什么;从前哪怕我皱个眉头,你都会问怎么了,可手术报告在床头柜里躺了非常久,你看都没看一眼。”
施老师说长段话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到后来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指责或是翻旧账都好,我认,我就希望他把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出来,然后给我一个能让他解气的法子,摘星星摘月亮都好,总之这次我不想再离开。
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竟然是:
“也许是你所以为的、我的‘冷漠’让你感受不到爱,也许是太频繁的吵架消耗掉太多心力。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很害怕,怕我们拉拉扯扯这么多年,支撑着的已经不是‘爱’了。”
施老师永远知道怎么说会让我的心口最痛。
我慌乱地开口,准备告诉他,我真的很爱很爱他,可话没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你是不是想重申你有多爱我?不必了,信里有写。你有苦衷,我也看到了。”
“其实,我对那些照片,或者你扔下我这件事,已经没那么放不下了。我活着不容易,不想花那么宝贵的时间去跟你掰扯这些。”
“你要我把‘爱’天天挂在嘴边才有安全感,我做不到;我要你把我和家庭放在事业之上,你也做不到。甚至连打电话、买早餐这种小事我们都要僵着,等对方去做那个主动的人。这不是很病态吗?”
施岷顿了顿,就像不愿意回忆一样,面色很忧惧。
“我真的害怕,方岷。我不知道你现在信誓旦旦说要留在我身边的话是真是假,我怕你又在某个时候拍拍袖子走人。”
“可是方岷,你自己数一数这些年我们闹过的矛盾,再数一数你发自内心开心的次数。”
“我想劝你权衡一下。现在你跑来做这些,有必要吗?”
第46章
我很想脱口而出,有必要啊。
可我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想了想,我只能悻悻说:“行,我知道,反正现在,我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那你能不能换个好一点的语气。”施岷突然打断我,“很多时候,我气只是因为你的语气或者态度——就像现在,哪怕我是知道你没有恶意,但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真的很伤人。”
“我哪里咄——”几乎下意识想反驳他,可下一秒就吞了回去。
我愣了很久,越来越意识到,重回柳镇的施岷,和原来的施岷,真的很不一样了。
他会直白到近乎指责地告诉我,你这样不对,你这样我会生气,会因为我的错误而选择拒绝,而不是把叹息都吞进肚子,然后默默堆成块垒。
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他愿意把心里的不痛快,一件一件说给我听。
过去的我弥补不了,但未来的,我总能挽回一些吧?
“对不起......”我把头埋得很低,直到他语气放柔地叫我继续说,我才抬起头,“施老师,那你现在在生气吗?”
我知道,施岷现在就像一只鸵鸟,或是蚌,我想要让他从沙堆里出来,我想要他打开自己,我不能冒进。
“但凡你长了张会说话的嘴——”施岷的语气变得很无奈,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便深吸了口气,换成平时温和的语气,“方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客户、对同事都能压得住情绪,偏偏对我,想怎么来怎么来。”
“你以前在自己家也是——”施岷突然转了个话题,“对了,你回来都没有告诉他们吗?”
我没打算就这样错过我们难得开诚布公的机会,所以没接他的最后一句话,而是不停地道歉。
“我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信里讲过很多遍,但我还是要亲口跟你说对不起。”我说。
“也许你觉得,我来这边是一时兴起。我也不求你给我什么时间,我就想能住在你对面,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你不舒服的时候我能来帮帮你——不要推开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了,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语气太可怜,施岷好像微微笑了下,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
“你爱住哪住哪。但我现在只想好好活着,没什么力气再跟你拉扯。”
他的笑转瞬即逝,最后留给我的,又是一张淡漠的脸。
有了他的默许,我就这么在他对面住了好一段时间。
晚上等他关灯我再睡,早上听着隔壁的洗漱声起。
远程跟我的组员们开了个会,把项目交给了副组长负责,又跟领导请了年假,写了一封检讨信发给总部。
在项目攻坚期退组,回总部后不被开除也会被重罚,管他,我现在只想保证,有我在的时候施老师能活得更快乐一些。
有时候,能看到李元拿着书和吃的去找他。
李元还是常常拜访施岷,并且两个人聊得很熟络。
有次,李元临离开前,还敲了敲我的门,说:“怎么着?施岷还没理你?”
我不说话,他就接着讲:“啧,你到底是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啊?施老师多温和一人,你为什么就能把他闹成那样?也对,高中起你脾气就不好,也就我跟施老师能忍你这么多年——”
“你说完没?”我没好气地瞪他。
“你瞧,说实话你还不爱听。”李元往施岷屋里瞥了一眼,“施老师这儿,你可看好了,他要是再出点啥事儿,估计云中那帮孩子能把你皮扒咯。”
我听到云中,想起施岷教过的班,和那个很可爱的女孩。
“云中那边和你有联系?”我问,“是经常寄东西吗?”
“是啊,寄件人应该是个小姑娘吧,字儿还挺好看的,叫夏什么可来着——你认识啊?”
我点点头,没再接腔。他大概自觉无趣,也走了。
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我真真切切意识到,有太多太多关于施岷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着。
有时候,我就会找一个不那么刻意的理由,特意在他们聊天时敲门。
比如,要提醒施岷吃药,或者从镇口又买来新鲜小玩意儿给他看。当然,大部分时候,我是懒得找理由的,在门口听一会他们的谈话内容,觉得无伤大雅就推门进去。
李元这天是来找施岷问教研问题的。
“他都病休这么久了,还要帮你干活?累着怎么办?”我义正辞严地赶人,同时用眼神示意李元,给我们留一点独处的空间。
可是这家伙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但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而且直接怼道:“你也知道施老师病休很久啊?也没见你来看过他啊。”
我正被这话呛得哑口无言,施岷板起脸叫李元别说了。
李元这才岔开话题:“云市的孩子又寄了些信,放到校保卫室了。”
“我去拿!”我赶紧跳起来,朝施老师表态。
“已经带过来了。”李元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哦对了,施老师不是喜欢吃食堂的米线吗?我打包了一点,等会趁热吃。”
施老师接过信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我再次觉得自己从没弄懂过他。一想想之前说想要他辞职之类的话,我就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暴打一顿。
“有心了。”施岷脸上的笑意很浓,“什么问题,很复杂吗?”
李元应了一声便把腋下一堆书摊在桌子上,那动作很熟练。他们在那聊着教研啊语法啊考试啊,就好像认识许多年的老朋友在寒暄。
他们聊的很开心,和他们一比,我倒像是个外人。
“这个是什么?”我想努力融入他们,指着一个文件袋问。
施老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李元则看了袋子一眼,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别添乱了哈。”
我突然就明白,施岷为什么不愿意参加我们公司的部门聚会了。
施岷帮我解了围,很温柔地笑了笑。
“那个......”我尴尬地说,“施老师、李元,要不你们先聊着?”
施岷点点头,他们仍围着那张纸聊得热火朝天。我只好自己把门带上,悻悻走了。
趴在家里的窗台上,我能看到他们的影子离得很近,虽然讨论的声音很小,但我能想象出施岷如鱼得水的样子。
而我,好像能体会到那场饭局之后施岷会对我生气。
这就是七年的差距吗?要隔这么久,我才能用迟到的阅历去拼凑一个立体的施岷?
第47章
但李元来,至少给我传递了一个消息——施老师爱吃食堂的米线。
我决定曲线救国,先抓住男人的胃——不对,施老师的胃太脆弱了,要用“捧”这个动词。
而在校长的英明带领下,柳镇中学与现代化接轨,开通了网上意见墙。所以我注册了一个账号。
[云胡不喜:请问食堂老板在吗?请问食全食美米线怎么做啊!]
[老板:抱歉,米线的配料和做法都是保密的,如果您想品尝,可以来食堂一楼最左边窗口。]
[云胡不喜:不是!我爱人原来是柳中的,但现在行动不太方便,我想回家做!]
[老板:明白了,您爱人是怀孕了吗?那推荐另一种米线,我把做法私聊给您。]
[云胡不喜:......]
总之,跟食堂老板好说歹说,我终于搞到了做法。又死皮赖脸地跑到施岷家,对着医生推荐的食料,给食谱删删减减。
“你这么急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家做一顿饭?”
施岷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呆在原地看我把食材铺在餐桌上。
“对啊。”我说,“你等半个小时应该就好了——是不是很久没吃过我做的饭了?”
等了一会,我才听到施岷说:“可不是嘛,很久很久了。”
我不敢说话,只能继续切菜。
施岷不能吃重口的东西,我索性自己也改吃清淡。在商量加几勺盐的时候,我自己减了一勺。
我突然注意到施岷在看着我,便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在想,明明口味是很容易改掉的,可为什么,当初,我们能为‘菜里加多少辣椒和盐’这种事吵得不可开交?”
沿着施岷的视线回望过去,我看到他笑得很苦。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就像施老师说的,我们之间远远不止一个问题。可我不敢说话,我怕他又说什么“不合适”之类的话,只能笑着插科打诨过去。
“我那会儿......混蛋嘛!”我笑着说,“但是混蛋也能变成好蛋,是不是?”
说着打了个鸡蛋放碗里,拿筷子搅拌起来,“你看,这个蛋黄就很饱满,是个好蛋。”
施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也是个小人物了,能不能有点正形?”
“行,有有有!”我立刻把食材都装好,开始煮。
等水煮开的时候,施岷把他的书拿到附近来看。
我想多花点口舌来描述这个场景,因为它实在太美了。
案板是红红绿绿的蔬菜和瘦肉,而施岷穿着白色的衣服。颜色没什么冲击力,但就是能戳中我的配色。
施岷很瘦,手也是骨节分明的,搭在案板上,没什么规律的敲着,像在弹钢琴。
就那么几秒钟里我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想象力,从他站在讲台的样子到他温柔的嗓音,在脑海中过了个遍。
鬼使神差地,我凑近了他。
施岷没有躲,也没有回应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我能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些细纹,头发也没原来那么黑了,可我觉得,这痕迹和颜色,是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施岷,如果你爱吃的话,以后我常常做给你吃好不好?”我看着他说。
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再靠近一厘米就可以做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可我又不能真的去亲他,我怕他会躲开,让这么美的一瞬间打了水漂。
施岷摇摇头,说:“不必,你玩够了,就该回去上班。”
“我至少还能待一个月吧......”
“这么久?海外项目不是很重要吗?”施岷疑惑地抬起头,“你们公司什么时候能放假放这么久?”
我借着些夜晚给的胆量,蹲了下来,头靠在他坐的椅子背上,以一种十分暧昧的姿势。
“放假是不可能放那么久的......”我摸了摸鼻子。
“你该不会要辞职吧?”施岷皱起眉头。
“我也不知道,还在跟人事聊,打算先停薪留职过渡一下,不过他们大概率不会同意。如果不行的话,我可能回不去宁城了,到时候你收留我好不好?”
施岷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不冷不热:“收留?以你的资历,就算这份工作没了,去社招也不会吃亏啊。”
完了还补一句:“看,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就业市场。”
这又是我之前说过的、伤过他的混蛋话。
我只好低下头,接着说对不起。
“没有翻旧账的意思。”他说,“就想告诉你,别那么幼稚。你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吗?没必要辞。”
我听完,突然觉得恍若隔世。
从前我俩谁也不懂谁,总是对彼此的工作表示不满,我只当他看不到我的价值,可如今他能理解我,也更生动,我却觉得心痛得无以复加。
好在施岷没打算继续跟我聊下去,很安静地等饭做好。
我怕汤太烫会伤到他的胃,拿凉水隔着碗浸好才端上桌。
“你倒是学得会照顾人了。”他说,“你真的很聪明,只要想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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