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方总怎么突然这么有空?”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可是这种笑看得我心都碎了,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老师永远知道如何让我最心疼。
我真的好后悔当初没有好好陪他,没有看懂他不理我背后的意思,我们为什么要吵那么多次架?明明有那么多可以好好说话的机会,我干嘛不好好抱抱他?被推开也没事啊,接着哄他不行吗?死皮赖脸不是我最会的事情吗?
方岷,你到底有多混蛋才能让他躺在这里这么痛苦?
可是后悔有个屁用。
刘医生说,恶化不但意味着治愈率下降,还意味着战线的拉长——也就是说,治疗也许会是一个无底洞。
房子卖掉了;车是施岷的,不能动。加上我的积蓄,堪堪够五年的治疗花销。
我一个人的工资供两个人的衣食住行大概够用,这样算了一通,不得不感谢我的东家够慷慨。
如果施岷不愿意我那么忙,那换个清闲点、可以照顾他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的。过得苦一点没关系,只要我的施老师愿意。
我打好了请假条,我想如果公司不同意,那就直接交辞职信。
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单位附近租个小屋,我下班了就回去给他做饭,选他能接受的食材;我可以省吃俭用给他攒医药费,一天只吃一顿也没关系,只要他能按时按量吃东西就行;我要每天晚上给他灌热水袋捂胃,一天定三个闹钟提醒他记得吃药;他疼得厉害我就要去抱他,推开我也好、不理我也好,我再也不会跟他吵架;我知道自己没用,但我至少可以给他暖床陪他吃饭给他讲讲笑话。
我准备好换洗的衣服和陪床的被子,提着两袋东西跑到医院。我想求他原谅我,我想说我真的很爱他。
可我没见到。
我没见到!
病房门都没进去,我被拦在了外面。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无奖竞猜一下顺颂商祺下章又要洒什么狗血•́ω•̀)¿¿¿
第42章
病房门口,我见到了施岷的爸爸。
他大概是受不住两轮打击,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半。明明之前跟我一起打牌还笑呵呵的叔叔,现在眼睛浑浊、皱纹横生,佝偻在角落里像无人问津的流浪猫。
命运不公。我只能这么想。
他们都是很好很乐观的人,很努力地在生活,可病魔不找该找的人,偏偏挑中了他们。
施叔叔见到我,就跟见到了仇人一样,那种眼神是我从没见过的,看个垃圾或看个杀人犯也不会用那么伤人的眼神。
我应得的。
他在走廊里给了我一巴掌,好像把剩余的力气全用上了。甩完他就脱了力,瘫回椅子上。
我被打得耳鸣,眼前也是花的。
可我觉得他打得轻了,怕他不解气,自己补了几巴掌。
“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他问我。
那语气,跟和一个死人对话没有区别了。
“你说你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安心做老师,帮他治好胃病,一辈子陪着他。”叔叔面无表情,但我能听出他的绝望。
他突然抬头,问我:“哪一点你做到了?”
我没忍住哭了出来,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现在来说对不起......姓方的,你之前都干了什么!”他突然大喊。
我本来是懵的,被他这么一喊,突然跟一团乱麻一样。
都干了什么?
我满脑子都是施老师说他一个人在医院动刀子,没人陪床自己扛着手术痛,说他在课间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
“你说,岷岷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呢?”叔叔在补刀子。
他颤抖着捶我,拉我的外套,一边打一边说:“岷岷本来还好好的,没有你,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一出现他就住院,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方岷,你是我们家的克星吗?”
他眼里没有一滴泪,但是语气痛苦得让我五脏六腑都开始抽搐。
“倩倩——倩倩本来也打算治疗的......跟你聊过之后,回来就说要把房子卖了,去旅游——我们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啊!”
他和林倩阿姨之前也会叫我岷岷,可现在,他们的岷岷被我害得好痛苦。
我依旧道歉,道歉,道歉。
除了道歉,就是跟他保证我绝对不会再离开施老师。
我手忙脚乱地去找辞职信,想告诉他只要施岷愿意,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照顾他,我照顾他一辈子我任打任骂都可以。
“你配吗!”他红着眼,暴怒的样子很吓人,“你照顾他就照顾成这个样子?方岷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事业有成了就可以想要什么要什么,你这样的年轻人路上一抓一大把——你照顾他一辈子?他有几个一辈子给你糟蹋!”
我失语了,我想不出什么保证的词,只能一遍遍重复,我会的,我会的,我真的会的。
叔叔看笑话似的摇头,“你会?你会什么?岷岷跟我提过你们分手的事,在那种情况下分手?啊?这就是你说的会?方岷,他现在好不容易走出来,自己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我求求你行不行?算我求求你——”
他说着终于哭了,整个人开始往下跪,我去拉他,被他一起带到了地上。
“我求你放了他吧!岷岷真的......真的遭不住你第二次糟蹋了!”
他又在身上摸手机,点出和施岷的聊天记录给我看,说:“医生说情绪起伏会影响胃液分泌你知道吗?这种时候了,你让他活得久一点行不行?”
我没听见接下来他说了什么,只看到屏幕上写着:
[岷岷:爸,方岷跟我分手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过和他分手了。我俩性格真的不合适,他又老长不大,我也不爱跟他说话。我俩天天吵吵闹闹,怪累的,还不如分了呢。所以我真没什么难过的,你们不用担心。]
[岷岷:爸妈你们现在旅游到哪儿了啊?我自己搬出来了,你俩要是想来看我别跑错房子了啊。]
[图片]
[岷岷:这是新家,好不好看?说真的,我觉得没有方岷,我过得挺轻松的。天天冷战图啥啊,生气会缩短寿命,分开保平安,你们说对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岷岷:爸妈,你俩不用一天一个电话安慰我,我真不难过。在看海浇花呢,你俩好好旅游,回来我做新学的菜请你们吃。]
我几乎没法思考,只看到那些刺眼的句子无限放大。
永远长不大。
早就想和我分手了。
没有我过得好轻松啊。
分开还能多活几年呢。
对啊,我亲眼看到他对着那盆花笑得多开心。
他没有我的时候看书浇花跟其他人有说有笑,有我的时候像一颗濒死的枯木。我伤害了他、吼他、叫他怀疑、叫他累,可我竟然厚颜无耻地跑过来说要照顾他?
对,我甚至来前都没问问看他的意见。
又被他说对了,我就是长不大,到现在都长不大。草。
过了好久好久,施叔叔终于恢复了平静,颓然地说:“算了,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我自己的儿子,自己都没照顾好。”
然后抬起头,望着我,眼里是一潭死水:“你滚,这辈子,别再让我看到你,也别让岷岷再见到你。”
“他真的,禁不住第二次糟蹋了。”
我问自己,没有我,施岷会活得久一些吗?
会吧。心里的这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我消失了。
不敢出现在病房门口,也不敢去打扰他。后来,印尼的项目定下来,负责人仍旧是我。我的东家真的很慷慨,外派奖金按小时计算。
这可以为施岷攒下更多治疗费用。
我找人帮忙,请了很专业的护工,帮着施叔叔照顾。
本来我该消失得更彻底。可好像还带着一些幻想,我没敢换号码,选择把银行卡寄给他,就好想要哄他联系我一样。
我不想刺激他的情绪,只能在电话里告诉他,我爱他,一直都,好爱好爱好爱好爱他。不管他信不信,我就一直这么讲着。
直到那边挂断了,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仍旧讲着,叫他撑下去,叫他需要花钱就告诉我,叫他跟叔叔好好的,叫他生气就骂我怎么样都好。
可是忙音嘟嘟嘟的响了好半天啊,我何尝不是没听到,我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对着没人听的电话一边讲一边哭,印尼的大海和天空在嘲笑我,异域的同事在鄙夷我。
作者有话说:
短信是施老师怕家里担心才这么说的,前面的施岷视角应该能看出来,他其实并不享受分手后的生活。小方也不是要抛弃,但最终的选择确实给施老师留了这个印象。
第43章
心慌是从看到施岷还回银行卡开始的。
没有钱,我不知道他要怎么治疗,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药。
我托国内的朋友打听,才知道施叔叔被他劝去了南方,护工也解雇了,而他回了柳镇。他换了号码,住在门前有棵树的小屋里。
树是我种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好怕他失去求生欲望,一次又一次寄东西给他,从特产到手工,每次都要附上啰啰嗦嗦解释一堆的信。
我在信里解释为什么要走,我让他不要放弃,我把之前的误会都变成文字,我恨不得把自己把心脏戳开揉碎了写进去。
那些话好平淡,传达不出半点我的心情。我为什么不好好学语文呢,英语也行啊!
可他没有回过我,一次也没有。
印尼燥热难耐,项目攻坚期,大家都连轴转了几天。
偏偏这时候哪哪都在出问题,组员一个个也来烦我。
我从没这么暴躁过,他们都说,我像是吃了枪子。
花了几天的时间,我跟高中时的同桌掰扯,他叫李元,现在教柳中的毕业班。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把想给施岷的东西都寄给了他,请求他时常去看看施岷的情况。
我甚至给钱托他租了个施岷对面的房子,虽然他不住那,但是一有空就会偷偷过去,关注着施岷的一举一动。
我叫他时刻关注施岷的风吹草动,他有课的时候,我就去烦校长和邻居。大家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一边鼓励施岷,一边劝我不要担心,每天都会发很多很多偷拍的照片给我。
这很病态,我知道,可我忍不住要这么做,对着那些照片就好像能看到施岷的脸听到施岷的声音。他越来越瘦了。
照片是在一个周末停发的,我打电话问李元怎么回事,一直到第二周才有回音。。
我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毫无头绪,看着手表分针转了好几个圈。
他说:“施叔叔走了,施老师可能受了点刺激,被送去急救,我们一直忙着照顾他呢没顾得上给你说。他刚刚才出院......”
耳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嗡嗡嗡的声音在我脑子里打转,眼前看不到屏幕也看不到光,我像是在摸黑,跌跌撞撞碰倒了好多文件。
他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我不在的时候,他没有他说的那么开心。
“小方没事吧?”
“怎么了?头晕吗?心脏病犯了吗?”
“欸别走啊,现在还没到下班点儿,等会Daisy要来检查的!”
“方岷!你在干什么!那是墙!”
这些声音乱成了一团,我应该是撞到了什么,反正,出来之后,身上很痛,衣服很乱。
我强行拢回所有的理智,买到最早回国的机票。
人是怎么到机场的也没有印象,我只记得呆愣愣地掏出护照,然后突然意识到手机已经被公司的人打爆了。
“没有头绪,项目再做也是徒劳,歇半个月,换个思路吧。”
我给组里的人发消息,叫他们帮我代打半个月的假条。
放假来得突然,虽然他们一头雾水,但都兴奋地不行,嘱咐我注意安全,又说估计流程不对请不下来假,叫我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个鬼!
我下飞机后,倒了三趟车才到柳镇。
镇口可以说是大变样。
八年前,镇中学还只有十几位老师,现在,规模已经翻了番;新一届镇长很重视旅游业,在镇口打造了个烟花秀,节假日时的排场虽然不能和宁城媲美,但也足够居民兴奋好一阵子;金色大地据说是整改了一番,尤其狠抓了未成年人打工的事情......
就像人永远无法活在过去,这个小镇也在以它的节奏飞快往前走着。
多好,小镇的发展没有撞过南墙。我花了七年多,离开又回来,兜兜转转,竟然发现我一直嫌臭的那条河其实很美。
这天是烟火秀,好多人都跑出来看烟花,其中有不少是熟悉面孔。
比如我看到了我爸妈。
不过我也没有上前打招呼——他们领着一个小孩子,一个比我更听话的孩子。
来来往往的人经常会撞到我,逆着人潮,我把头撇到一边,想找施老师在哪里。
烟火秀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烟火落在河边的浪漫是独一份的。
我想,施老师会很喜欢这份浪漫。
这大概是我们之间少有的一次心有灵犀。
河边的人更少,离烟火更远。物理课上说光的传播比声音更快,所以直到烟花炸开了好几多,声音才能传到。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烟火有几十朵,小镇有近千人,连居民楼都有上百户。可我和我的施老师,在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的情况下相遇了。
放在概率学里,这是要算上好一会的小数字。
放在我们之间,这是一个迟早会发生的肯定命题。
砰——
砰——
砰——
三声巨响延迟传到耳朵里,我却揉了揉眼。
施老师就站在河边,看起来有点孤单。
他的背比原来更单薄了,就那么仰着头,风衣被吹得直动。
他突然转头,我还没来得及心慌,就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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