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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近代现代)——顺颂商祺

时间:2021-01-01 18:54:33  作者:顺颂商祺
  “你以为这房子是怎么来的?在这个地段,就你一个人那点工资,能还得起贷款?”他虚弱地反问,“我才毕业两年就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换任何一家公司都不会给出这么高的待遇。”
  “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工作强度。”我补充道。
  他嗤笑了一声,说,你长期在体制内呆着,从来没有出过学校,怎么会懂现在的就业市场?
  我不懂。又是我不懂。
  方岷的表情像一只高高在上的孔雀,抖落着他的羽毛和成就。明明几年前他说,施老师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现在他仰望的对象不再是我,而我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夜没睡带来的负面情绪突然爆发了,我起身回了房间,重重关上卧室门。
  过了好久,方岷突然在门外问,早上吃什么?
  毫无来由地,习惯性问了这样一句。就好像我们是一对相濡以沫感情很好的夫妻,正商量着如何度过一个明媚的早晨。
  我突然就不想和他吵了。
  都说习惯是很难改掉的,方岷问话时的语气就活脱脱是十八岁时的模样。那时他就喜欢带着大包小包的饭盒,问,施老师吃什么?
  只是这回该提供选择的人是我了。
  “烤个面包,或者煮碗面。”
  方岷揉了揉鼻子,说:“我前两天连喝了几场大酒,不想吃太多。你愿意跟我一起喝粥吗?”
  我轻轻哼了一声,方岷便下楼去买粥。
 
 
第21章 
  方岷很少有时间跟我一起吃晚饭了,他们至少晚上九点才下班。但有天,他下班出奇的早,先我一步回家。
  我开门时,他笑着抱我转了个圈,问,晚上吃点什么?
  “你不是一向讲究时间效率吗?比我先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做好饭?”
  我仍旧对长久以来的冷落耿耿于怀,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话的语气是带刺的。
  “我很累嘛。”方岷用他从前惯用的语气撒娇,“施老师,我想念你做的饭了。”
  我哼了一声,从冰箱里取出来两个鸡蛋,草草做了两碗面。其实,那时我们久违的晚餐,我应该用心做一顿的——可惜我还是不够圣人,满心数落着他的不是,完全按自己的心情去做。
  “有点淡啊。”方岷皱了皱眉头,端着碗去厨房加盐。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理会这样的插曲,回到座位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要开拓国外市场了,就从东南亚开始,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刚毕业没多久就挑大梁了啊,真优秀——他大概想听我这样夸一句。
  而我想的是,他从前绝对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饭菜的厌恶情绪。
  “大概去多久?”
  “调研大概一个月不到,过段时间走。”他说。
  一个月,七百多个小时。搬了新家后,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独处的时间都不够七百个小时。
  我连面都不想吃了,放下筷子,冷着脸说:“好,去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冷漠了,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笑盈盈的眼睛。
  “我需要拿些换洗的衣服走。”方岷撑着下巴,眼里有光,“施老师,你陪我一起收拾好不好?”
  “衣服都在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我说。
  我能看到方岷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心里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病态的拉扯,让酸涩又爽快的情绪溢满了心脏。
  方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猛地站起来准备出门:“那出国前我要住公司公寓!”
  又是这套。过段时间才去调研,没必要现在就搬出去住。他大概是厌了和我无尽的拉扯,想透透气吧。那我又何必多说?
  “好。”我说,“你喜欢的那顶贝雷帽在柜子最里面。不过印尼那么热,你应该用不上。”
  方岷深吸了几口气,倚在门边,神情很是痛苦:“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嘛?”
  “祝你一路顺风。”
  方岷重重摔门走了。
  这个门才上过油漆,被摔得脱了色。我记得还在柳镇那会,我就告诉过同学们,出门药轻拿轻放,带门时也不要太重,这是基本礼貌。
  最亲密的人之间是不需要礼貌的。最坏的脾气和最糟糕的情绪,都可以由他们承担。
  这样做的底气在于,亲人和爱人永远不会离开。我和方岷大概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过了好一会,我从茶几的花瓶里拿出一束花,扔进了垃圾桶。
  那是我早上买菜路过花店,心血来潮买下的。九月初本该热得很,家里却寒气很重,需要一些色彩去点缀。毕竟,今天那么重要。
  对,今天不但是小方总能去海外挑大梁的日子,还是我们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
  我买了向日葵,聊表庆祝。
  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第22章 
  那次和方岷不欢而散后,我也渐渐不想管他的事情,一门心思放在学校里。
  宁城三中的学风还不错,但免不了有些叛逆的孩子闹事。这段时间我总是能收到不少粉色的信——匿名的、不匿名的,都有,大部分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趁我不在时放的。
  我跟班主任商量出边际最优解,找每个孩子都谈了话,尽量保护她们的自尊和感情。没想到,有些男生气急败坏地找到我,说施老师勾引女同学,师德败坏私生活混乱等指责都抖落出来。办公室里乱成一片,校领导为了息事宁人,让我道歉检讨。
  在学校里受了气,心窝里藏着一团怒火,偏偏我到家时看到屋里亮着灯,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拿钥匙的手有些不稳,在锁眼里捅来捅去半天,门倒是自己开了。
  哪有贼会给主人开门。唯一有可能在房子里的,是另一位房主。
  年轻人穿着他的蓝色条纹睡衣,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方岷眼尾带着笑意,把我拉进屋。他手劲挺大,拽得我重心不稳,朝他踉跄了一下,直接撞进他的怀里。胸膛处没有酒精和焰火的味道,像少年时一样清冽。我吃痛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自己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这种拥抱,久违了。
  我像涸辙里的鱼,他是快蒸干的水。
  “你好多天没找过我。”他又换上那种委屈巴巴的语气,撒娇似的,带着微弱的鼻音。
  我最受不住他这样。大学那会他想让我去学校看他,就对着手机眨巴两下眼睛。我便会心软成一滩水,晕车吐得天昏地暗也要去摸摸他的眼睛。
  可现在不一样,工作上的事情还在让我焦头烂额,他这么一说,我更生气——怎么还怨我了?把公司宿舍当家的人又不是我。
  “你不是忙吗?不是要去海外吗?”这话一出我就有点后悔,听起来很像宫斗剧里不得宠的莺莺燕燕。
  没想到他倒是笑得开心,撒娇说,好啦,不要生气啦。
  我摇头,他就低头要亲我,我后退,他就抱得更紧了。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我看这架势不对劲,赶忙推开他。
  被拒绝的人像没吃到蛋糕的孩子,却也老实站着等我开口,只是眼睛里都是直白的欲念,仿佛在说“过会补回来”。
  我没理这目光,喘匀了气便问:“所以,这些天你住哪?一个人?”
  大概是语气过于尖锐,方岷愣了一下,开心的神色几乎一瞬间就熄灭了。他冷着一张脸,说:“我赶了好久的工,就为了能早点回家陪陪你,结果你就这种态度吗?”
  我看了眼他身后,摆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是手表,价格应该是当初我送他的那块的两倍。
  但我写板书时会让手表进灰,而且三中的教室后面有电子钟。我从来不带手表。
  我指了指桌上,问他,这算什么。
  方岷看我的眼神痛苦又委屈,好像一直在受冷落的人是他一样。
  “你不喜欢。”他沉沉开了口,不是问话,像是在陈述他心里认定的事实。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小方总这样花心思。”
  其实我明白,最不该做得就是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无名火。可面对爱人时总会控制不住情绪,大概我心里也隐隐有种自信,爱人是踢不走也散不掉的。
  方岷的脸色不太好,把礼盒放到公文包旁,哼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说着,他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好像屋里的空气多让他燥热难耐一般。
  我只穿了一件短袖,又有汗湿,冷风一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方岷看我冷得不住搓手,竟然笑说,三中连空调都舍不得开吗?
  两年前,我的男孩连睡梦中看到风吹窗帘,第一反应都是问,施老师冷不冷?然后迷迷糊糊去关窗。
  我自嘲地笑了笑,拿起他的手机。之前录过我的面部ID,解锁起来很轻松,我一个一个滑着那些社交APP,倒没有无聊到去查隐私,单纯想向他展示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手机越换越高级,该记住的东西反倒越来越少。
  “都说现代人的手机佐证了生活状态。”我点开微信,从最上面一条往下拉,连划过去几个置顶的工作群和几十个联系人,“你看,你的生活列表里,我排在一百靠后。”
  “P的生活状态!难道我跟客户说两句话,他们就都成我生活列表前三了?”
  方岷嘟囔着“少看些营销号”,大概把握和那些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画上了等号。
  我当着他的面随手点开一个。
  [郑九:方哥,明天去整一顿不?再不整没空了啊。]
  “这也是客户?”我问。
  “我跟他聊些工作上的烦心事,你又不爱听。”方岷双手抱胸,是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这不是假话。
  有关他的热情所向,我不懂。
 
 
第23章 
  “所以,你遇到了问题,最想要倾诉的对象却不是我。”我顿了顿,看他情绪还可以才继续说,“你看,我们连相互扶持都做不到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方岷深吸一口气,似是不耐烦了,“你怪我不忍心把那些腌臜事说给你听?哪次我回家你给过我好脸色?”
  “我不喜欢你回家带着酒味,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憋着不说,我知道个p!”方岷站起来,手臂大幅度挥动了一下,“所以你一直都不喜欢?今天是酒,明天又是什么?要不你干脆给我个准话,我整个人还有哪些地方入不了您的眼!”
  方岷吼了一句,那声音太过突然,吓了我一跳。
  大概是我怔愣的样子让他心软了,方岷放低音量,怯生生地问:“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总是出差吗?”
  那语气倒是小心翼翼地,仿佛真的把我的不满放在了心上一般。
  我摇摇头,告诉他跟出差没关系。他不解,又想出三四个理由解释了一通。
  兴许是看我一直在摇头,方岷急了,在我旁边坐下来,拿手拽着我外套的一角,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我条件反射一样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大概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没那么热烈直白,我是不习惯说我爱你之类的话的。但方岷很喜欢把“爱”字挂嘴边,之前常常会为了讨我“喜欢”二字闹得我作业都批不下去。
  “也对,你从来不说喜欢我。”方岷没等到回答,眼眶竟是湿了,“就连我们能在一起,都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
  我骂他是傻x。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说脏话。
  就这么对峙了许久,方岷叹了口气,问,和我在一起,你累了,对不对?
  累吗?我也轻轻问自己,然后也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告诉他我们之间的问题和爱不爱、累不累都没有关系,我只希望他能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山和草原,还是客厅沙发两人——或者,哪怕分一点点空间给两人也好啊。
  方岷皱起眉,仿佛真的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三秒钟后,他无比笃定地说,想要你。
  他会给出这个答案并不稀奇。大概方岷以为,只需要撒个娇、说句爱你,我们之间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方岷啊......”我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我最熟悉的、教学生那种语气,顾左右而言他,“我的生日是几号来着?”
  “你生日?”方岷低头看了眼手机。原来手机是密码解锁,密码就是我生日,他不得不记得熟。现在换成面容解锁,大概没有任何能提醒他的外物。
  我看他想得辛苦,也没追问,轻轻笑道:“你的生日是冬至。原来喜欢喝气泡水,现在爱喝威士忌。习惯晚睡,但早上起来一定要先喝一大杯清水;领带不爱深色,但很喜欢一顶灰色的贝雷帽——虽然它很粘毛。如果你能多回来几天,对你的习惯我能记得更清楚。”
  “翻旧账?”方岷摁灭了屏幕,皱眉。
  “当然不是,我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然而方岷似乎没有想听我说下去的意思,一把抱住我,深深吻住了。
  这算什么?赎罪吗?
  我一把推开他,擦了擦嘴角,继续说:
  “方岷,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谈这个问题——我知道,你的事业刚刚开始,有很多需要处理的难题。但是方岷,我不信你会忙到连加个提醒事项的时间都没有。”
  我打开自己的手机,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学生的优劣势和方岷的习惯。
  “有些话我其实想说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趁着现在你没喝酒也没出差,我希望你能好好问问自己,你究竟喜欢什么?很显然,我们的未来不在一条线上。你才二十三,有的是时间及时止损。所以,你需要想清楚,还继续吗?”
  我说得缓慢,语气也很平和。至少我自己听不到声音的颤抖。其实之前也无数次想过要以什么方式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没想到是在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有任何争吵的平淡场景下,由我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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