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没力气的,说你不用那么客气,嘴毒我知道。
陆星嘉喝了一口酒,话头一转。
“你来找我不是因为你想找我。”
“我挺想你的。”没羞没臊谁不会啊,我张嘴就来,笑嘻嘻地看他。
“蓝山既没有像你预料之中的崩溃,来向你求助,也没有把倾注在家人身上的爱转移到你身上。”
我冷眼看着陆星嘉给我倒了一杯酒推到我面前,突然好恨他。他讲话口吻那么轻易又动听,每一句话都讲得血淋淋,刻薄得不行。
我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杀了他。
“你是在怕吗?”陆星嘉笑了笑,“怕她不——”
陆星嘉说话的时候天边忽然炸了一个响雷,我忽然骇笑,幸灾乐祸地说你看吧,乱讲话要被雷劈哦。陆星嘉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抽出一张餐纸,递到我面前,温柔地微笑,像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聊天那样:
“眼睛漏水了。”
“需要我给你一个报修电话吗?”
陆星嘉是体贴的又是笨拙的,只带了一把伞,而这场雨好死不死地直到我们回到小区仍然在嚣张地下。陆星嘉要送我回家,我摇摇头,说我先送你,伞借我吧。
“这样不安全,也不绅士。”
“我一个人走走。”
陆星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着我。我们在他家楼下分别,陆星嘉说注意安全,然后摆摆手进去了。我撑着那把黑色的伞慢慢散步回去——我意思是,回蓝山的家。其实这两幢楼隔了挺远的,我走了大约有十多分钟。大约是雨太大,我进到密闭的电梯时,仍然能幻听到清晰的雨声。
它们来自半年前的雨夜,又好像来自现在,又好像来自不可知的未来。
谁知道呢。
蓝山唱的那首歌真的好老,老到已经成为一种可以轻易想起的记忆,和下雨的声音混在一起,清晰得刀刀致命。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艳阳
我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好安静。
阿水比我想象中的机警,我换鞋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只叫了一声就认出了是我,兴奋得隔着阳台门摇尾巴。
我走过去打开阳台门抱他的时候感觉他瘦了一些,但还是快乐的。对于阿水来说或许快乐是简单的,阿水很傻,有苹果吃就很快乐了,如果我要快乐起来,要吃多少颗苹果呢。
我抱着他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唱那首歌,副歌循环过了一次,间奏的时候我在想我对苹果是过敏的,那么我是要选择快乐,还是选择去死呢。
阿水毕竟是困的,不过片刻又缩下去睡觉了。我把湿外套挂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只是单纯出门买了一听可乐,我去洗了手和脸,才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此时此刻觉得好恍惚。好久没回来,一时竟有了主客不分的错觉。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我刻意放轻了动作。可惜那首歌只有我自己能听到,不然的话,我可以唱给蓝山听,骄傲快乐又自豪,说我学会了你最爱的歌,你要听吗?
……何年何月/才又可今宵一样/停留凝望里/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蓝山睡觉时不拉窗帘的习惯我觉得挺不好,一个是隐私问题,另一个是窗外总有莫名其妙的光刺眼得让人难以睡觉。可现在我却很感激她这样的坏毛病,不然我没办法看清楚蓝山漂亮的脸。
我一步步走过去坐到床边,蓝山还没醒,我忽然有点想笑,如果我是个坏人,蓝山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可我不是,蓝山才是。
她要杀了我,可是我好爱她。
一窗之隔是滂沱大雨,我伸手去撩蓝山头发的时候轻轻唱着那首歌的调子,是熟悉这首曲子还是熟悉我呢,蓝山醒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只是有些迷糊,揉一揉眼睛之后甜甜地扬起嘴角,说你回来了啊。
我说嗯。
我几乎信以为真,相信我只是去买了一听可乐回来。
可是我为什么这么,这么地想你,就好像我们已经分离了几个世纪。
蓝山头发长长了一些,我熟悉的香水味和她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我低头去亲吻她,重复着叫她的名字。我闭上眼睛,雨落在蓝山脸上。
我想那首歌终于结束了。
“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因不知哪天再共你唱。”
第33章
第二天早上我带着白玫瑰和蓝山一同去了城郊的墓园,清明将至,我在淅沥小雨中替蓝山撑着黑伞,她在我身前一步左右的距离静默站着,手中一捧白玫瑰,湿漉漉得过分美丽。我在这样的氛围里总是容易走神,其实如果不是那一小块灰冷的石碑,或许我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是说不单是外婆的去世,还有我和蓝山之间现在说不清道不明,同样阴郁又缠绵的关系。
是为什么呢?
我悄悄抬起伞檐,默默看着青灰色的天。
或许是起得太早,回程的路上蓝山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我替她换了一首纯音乐,伸手调音量的时候蓝山忽然握住我的手,但她什么都没说,先开口的是我。
我说,对不起。
蓝山很显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只是浅浅地笑,将五指分开嵌入我的指缝中。蓝山站在雨里久了,细长的手指冰冰凉凉,在这样亲昵又熟悉的十指相扣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被蛇攥紧的错觉。
蓝山好温柔,她说,没关系。
蓝山恐怕想不到我会这么容易就崩溃,在她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我眼前忽然就朦胧一片,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山已经扯过纸巾给我擦眼泪了。但他妈的好死不死这个时候红灯变绿,我身后的车子都在摁喇叭。
我推开蓝山的手,在这样模糊不清的视野里踩下油门,我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开,随便开到哪里就停下来,但崩溃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和我停战的,我还在掉眼泪,但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过于难过或者过于压抑吗,我想其实都还好,那我为什么还是要哭呢。
蓝山在这个时候打开车门走了,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样她打开驾驶座的门,把我塞到后座里,顺手一勾门就“砰”地关上了。后座好窄,塞进来俩人神他妈费力,我眼泪鼻涕和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我说你干嘛——
蓝山就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情况下吻了上来。
我兵败如山倒。
我的后颈枕着蓝山的手,我好贪恋这样的紧密拥抱,于是把手埋进蓝山微卷的长发里,虔诚地拥抱住她心脏在后背的影像。蓝山的唇很软又很热,她只顾着亲吻我的唇,都不管我可怜的眼睛。蓝山不管就没有人管得住它们了,所以它们一直咕噜噜地往外冒水,直到彻底流干。风干后的痕迹黏在我的脸颊上,我像一只狼狈不堪的流浪猫,我把这样的狼狈传染给了蓝山,我们亲了个天昏地暗,然后蓝山才坐起来深呼吸了几口,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我可怜巴巴地从低处望着她,又被她轻轻踢了几脚,示意我把身体蜷缩起来。蓝山腿太长,就只能笨拙地换了个姿势,盘着腿坐在被我腾出来的位置上。她把放在置物箱上的小布丁拿过来,拆了一只自己吃了,拎着另一只在我眼前晃了晃。
“躺着就没得吃。”
我抽抽噎噎地起来,委屈巴巴地要拿。蓝山不给我,自顾自地咬住她嘴里的那一只,替我拆了,递到我嘴边:“说,姐姐给我吃糖糖。”
我好气,我心里寻思着老子都哭成这样了,你现在还欺负我。妈的想着想着我又要哭,但是蓝山趁虚而入,把小布丁塞了进来。
我吃了两口,不哭了。
我说我还没叫姐姐。
蓝山随着音乐轻轻晃身子,说我听到了。
“从哪里?”
“从这里。”
蓝山伸出右手贴上我心脏。我觉得那玩意也挺不争气的,蓝山手一摸上来,它脱缰野狗似的就开始一路高歌狂奔。
“它说,”蓝山闭眼微笑,“姐姐,我好爱你。”
我俩肩并肩坐在后座上,和解了。
我觉得蓝山真的有种很神奇的魔力,她只靠一根雪糕和一个吻就轻而易举把我救回来了。我好想给她送个锦旗,就写妙手仁心,转世神医,但想想蓝山如果是医生,她就应该而且只可以救我一个人;而我要做一个称职的病人,病只为她一个人而生。
我们俩就一直坐在后座吃小布丁,吃完了之后我还乖乖把垃圾收好,拿湿巾替蓝山擦手。蓝山像女王一样伸手等我服务,看着我擦完之后亲了亲她的掌心,刚刚拥抱我、贴近我心脏的那只手的掌心。
蓝山就很爱怜地看我:“你怎么那么爱哭?”
“为了你。”
“油嘴滑舌。”
蓝山撇嘴,把我的真心话当玩笑。她替我擦走残余的泪痕,问我在外面工作累不累,我疲倦地点点头,往她肩膀上靠去。蓝山牵住我的手,往下坐了坐让我靠得舒服一点。我和她说在欧洲的见闻,说我见到了许多人,说我离她的梦想好近好近。
这个时候蓝山突然插嘴。
“我的梦想?”
“飞光。”
蓝山没说什么,她的右手牵着我,拇指轻轻抚摸着我食指根部那一小块突出的骨头,很久之后才说话。
“舟舟,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没有。”我实话实说,“不是人人都有梦想的。”
蓝山就不说话了。
其实我还是有梦想的——如果许愿真的可以成真的话,我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刚刚那一刻,那个热烈的、所有爱和欲望从骨子里烧起来的我们拥吻的时刻。我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迎来了昙花一现中最美丽的刹那,但又像闭眼坐过山车一样,连快乐也是提心吊胆的。
蓝山沉默的时候我抬手去摸了摸她的下颔,我在想蓝山会不会其实是一朵云,因为云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实际上却坚硬无比。蓝山如果是云,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选择孤零零地在天上飘着,我沉入她的怀抱就像埋没在云层里,在冰凉的冷空气中窒息。
“没有梦想是错的吗?”
要说实话吗,我感觉没错,但如果蓝山感觉错了那我就马上改口。
蓝山就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说不是。然后轻轻吻了我的额角:
“我只是希望你为自己活。”
蓝山在这一瞬间给我的感觉是惆怅又孤独的,可是为什么呢?我不太能理解,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献给蓝山——我是想那么做的,可是蓝山似乎不太喜欢,我说过她连爱我都是游离而似是而非的,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蓝山到底想要什么。
蓝山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于是笑一笑又捋一捋头发,转向我的时候刚要开口。我放在前座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气氛很尴尬。蓝山看着我,我看着蓝山,要用嘴交谈或亲吻的时候,横刺里插进来一个电灯泡。
你/妈的。
我不想理,但蓝山扑哧一声就笑了,朝前座努了努嘴:“接吧。”
我好颓废地从前座之间爬过去,按了接听键,听了一阵之后挂掉,转向蓝山:“我今天下午还要拍个宣传片。”
蓝山好懂事,乖巧点头:“嗯,那你送我去——”
我想起我在东京都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坐在飘窗上的画面和现在奇妙地相似。
得,风水轮流转。
我回到驾驶座,蓝山懒得换座位了,窝在后座接电话。我有说过吗,蓝山其实不是很喜欢接电话,有事没事还是发简讯或者微信比较合她口味,所以她接电话一般都不会特别久,说完就撂,怪有脾气的。但这通电话打了格外久,蓝山开口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我压根听不出内容。
她和无名氏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我停车到她公司楼下,蓝山关上车门又在副驾的车窗旁俯**来,说她晚上会晚点回来。我点点头,说要我去接你吗。蓝山摇摇头,我开玩笑说那你要是被坏人欺负,我怎么办呀。
蓝山就很微妙地扬了扬嘴角。
“不是坏人。”
蓝山说。
“是我爸。”
第34章
我一脸懵逼,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在看一本逻辑极为缜密的小说,半路却突然杀出一个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存在的角色。我这么说是不是过分了点,毕竟没有蓝山老爹那颗精子也就没有现在的蓝山,可怜它还为蓝山的美丽提供了百分之五十的助力。但就凭蓝山当年是个意外,以及蓝山除了提到父母离婚之外压根没提到她爹这两点,我总是对我的岳父(?)提不起一点儿好感。
蓝山徒留我懵逼在原地就转身进公司里去了,我开车到公司洗了把脸准备工作,尽量提醒自己:蓝山既然不和我细说,那我就不要给自己徒增烦忧。
下午的拍摄工作异常顺利,我收工后跟进了一下后期就打算回家了。收拾东西的时候助理过来和我说最近有个比较大型的计划,问我接不接。
我一边穿外套一边随口问:“什么?”
“春夏季的艺人群像。”
“哪家?”
助理报出公司名,我愣了愣,接过文件。
市面上发行量名列前茅的某本时尚杂志的大股东就是这家公司,他们有专门的摄影团队和创意组,却要跳出来来找我一个外司的人拍,说实在我还挺受宠若惊的。我一直不是很喜欢拍群像,毕竟我出作品是非常灵感化的,要是和合作对象死活看不上眼,那我也没辙。更何况一个点子未必适用于群像里的所有人,对我而言难度会更大。但我看着名单上一串熟悉的名字,想不接都没办法。
更何况还有蓝山坐镇——
我翻文件的手停了停。
我有多久,没有拍蓝山了呢?
或许是因为下了大雨的缘故,我在路上堵得几乎要当场去世。无尽的煎熬之后,我只差一个绿灯就可以离开这个路段,但这个时候雨忽然下大了,迫不及待地从天上排着队地跳楼自杀,尸体在车玻璃上糊了厚厚一层,我把雨刷器调大,在噼里啪啦的响声里辨认出了微信的消息声。
蓝山说:雨下大了,来接我吗。
我回话说好。下一个红灯转绿,我驱车开向另一个拥堵路段。到达蓝山给的地点时已经将近八点。蓝山站在西餐厅门口,看到我之后脱下披着的西装外套,还给身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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