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好恨,恨我无能没有话语权,恨我软弱活该被人欺。
我站在摄影棚门口去看里边那群花枝招展的艺人,心中五味杂陈。蓝山总是带着礼貌又清淡的微笑,我不清楚她是从C位被换了下来还是一开始就被安排站在阳晞身边,不过无论哪种都不会让她太好过。
蓝山从前的骄傲和对荣耀的执着,从来就没放过我。
我收工比蓝山晚,我发消息催她提前回家,可我去开车的时候发现她站在车门旁边等我,手里端着一杯冰美式,吸管咬嘴的口红明晃晃的。
说实在从我小有名气之后我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快乐了,我总是会轻易地觉得疲倦,然后在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中听听音乐,红灯时发发呆放松自己,打起精神回家面对蓝山。所以我让蓝山走可她没有的时候其实我觉得挺难受的,一方面我不想让蓝山看到我这样,如果她在的话我得好好粉饰自己的精神状态,另一方面我也不想去面对蓝山。
我有时敏感矫情得像童话里的公主,蓝山C位被抢事件现在是埋在十二层柔软的鹅绒被子下那粒硌人的豌豆。
我上车之后蓝山递咖啡给我喝,我没有评价味道好坏,而是说如果是我的话会给你加两份糖和奶,蓝山就温温柔柔地说不用,她一直喝这样的。我点点头,然后沉默着开车。
今天又下雨了,下雨的时候容易堵车,我就容易焦躁,这是一个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但蓝山在身边的时候她撑了我一把,好让我没那么快在情绪面前投降。她缩着腿坐在副驾上,替我把助理发来的季度工作表抄在了我的日程本上,她字本来挺好看,但坐在车上写得歪歪扭扭,怪可爱的。
我瞄着她就不免看到我接下来的行程,没几天是在国内的。蓝山一直是事业心极强的人,我不信她不会因为事业的下滑有所焦虑,现在替我抄着这些行程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所以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是有什么行程和我有联系的,我会第一时间来拍你。
蓝山就捋一捋头发,说不用,国内没什么好资源,和你的搭不上边。
我不知道是我有问题还是蓝山有问题,她但凡不和我软着口气说话我就觉着蓝山是生气了,这样一来我就会下意识地道歉,况且今天的事我觉得我自己确实有责任:
“对不起。”我已经猜到她会问什么了,所以我主动补充,“为了今天的事。”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蓝山一边写,一边平淡道。“谁又有错呢?”
蓝山问得好,谁又有错呢。
我总觉得蓝山还是在怪我的,她在埋怨我今天的沉默。我好像从来做不到蓝山那么英勇而大无畏,没有办法像她第一次护着我那样地护着她。可我真的做得到那样吗?
我好认真地在想。
我之前和陆星嘉关于面包与爱情的讨论仍然历历在目,我想要是换做大半年前那个第一次见到蓝山的肖舟,她肯定会一拍大腿说去你妈的面包,有蓝山的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在我见识过外边的世界之后,在我想要为蓝山力争C位却连放个屁都没有人听之后,我清楚地知道我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为蓝山换来更多更好的东西。
就像在我设计的主题里,我把最美好的春分轻而易举地赠送给她一样。
在我的世界里,蓝山值得那些最好的。
纵然陆星嘉说得对,人有野心不是坏事,可我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就像我现在一直考虑着一件事情的利弊,那么假如我能回到事情的原点,如果早知道我和蓝山在一起会这么卑微而沉重,我还会为了那么一点零星的快乐选择这条路吗。
……
我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抛开,然后轻轻说。
“可你还是在怪我,对吧?”
蓝山没有说话。
她微笑着回应了一个吻,在我的侧脸。我回过头去看蓝山的时候,她已经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了,我看着蓝山的倒影,觉得她好熟悉,又好陌生。
关于我之前所担忧着的,蓝山会不会因为失去资源而感到焦虑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摄影狗忙得脚不沾地是基本常识了,更何况我最近除了做平面拍摄之外,还额外接了一个陆星嘉的活。其实按陆星嘉在圈子里的人脉来说,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个经验和资源都非常丰富的导演替他完成这个活,而不是去找一个平面摄影师来跨行完成这工作。
陆星嘉倒是没这个担心,我说你凭什么这么信得过我,他二话不说,直接甩给我《白毛衣》的链接。
我又欲语泪先流了,陆星嘉就很善良地把我往坑里带,说我不差那点天赋和灵气,只是需要更系统化地学习理论知识。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国外忙拍摄忙到头秃的时候还要学怎么去拍人物纪录片,虽然日子过得又苦又累,但我乐在其中。我甚至在想,假如陆星嘉的纪录片反响不错,那我下一步可能就可以考虑去拍蓝山的小型纪录片。
可蓝山最近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有哪里不对,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总是喜欢挑在我最忙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又对我长时间的沉默似乎颇有微词。我解释说工作忙碌,甚至有时候委婉提醒是因为时差问题,但蓝山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解释和安抚而感到安心,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现在蓝山的撒娇于我而言好像变得更任性了,我常要花上不少难得的休息时间去哄她,得来却也只有蓝山不甚明朗的态度。
但自从外婆去世之后,我就算再忙也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不回蓝山的消息,我患上因为过度焦虑而浅眠的毛病,在那些无法深度入睡时做得最多的梦,往往是我得知外婆的死讯寻找蓝山时那段可怕的沉默,以及蓝山反反复复地问我,我会来救她吗。
我在梦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保证我会,可在下一次梦到蓝山的时候她仍然会问我这个问题。最后我开始学会沉默或者更改别的答案,但我仍然无数次地做着这个梦。
人是会厌倦的,包括做同一个梦,也是如此。
我能理解蓝山因为工作处于瓶颈期的情绪,可我没有办法去做些什么。我不是身家过亿的时尚大亨,没办法为蓝山创造资源;而蓝山所遇到的工作阻碍,也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的。我只能反反复复地做着最苍白的鼓励和安抚,而蓝山如此成熟,我知道的道理,她同样也知道,所以她的任性逐渐变得妥协一般的乖巧,所有的忧思都藏在“我还好”几个字后边。
天气逐渐晴朗。
我在纽约的工作逐渐到了尾声,距离我和蓝山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个月出头了。蓝山已经在上一秒和我说了晚安,我回复之后抬头看着西五区午后的明媚阳光,隔街的滑板少年团体坐在楼梯上分烟,我看着那些烟雾挣扎着要往天上飞,但很快又化作无形。
我想起包里一直放着的,阳晞送的那包烟。我从来没碰过它,也没有把它彻底丢掉,挺奇怪的。
我还沉浸在蓝山变成了肖舟而肖舟变成了蓝山的惆怅里,手机开始疯狂滴滴滴。
“喂?”
“工作忙完了吗?”
我上一次听到领导这么严厉的口吻,还是在东京TAKKI大秀之前,她问我是不是要靠蓝山吃一辈子饭的那次。之后我一路走高,成了公司的小摇钱树之后其实一直挺受她照顾的,现在语气这样生硬我反而有点懵,老实交代三天之内就能收尾回国。
她在那边就和我说甭耗那么久,明天收尾,最迟后天回来,挑国内时间白天抵达的航班,落地之后直接来公司和公关部开会。
我整个人???
这边厢领导挂了电话,我还没反应过来。秋历直接给我发消息开骂:
“你妈的,刚要睡,领导传消息下来,要我来逼你这个革.命烈士认罪就范。”
“你当个哪门子的龟.毛汉.奸?”
秋历就不回复了,反手直接给我甩了一张截图。
蓝山和我的名字挂在一起,我整个人如坠冰窟。
第37章
我如期回国。
我和蓝山存在着一种奇异的默契,从她上次和我说晚安至今的两天半里我们已经没有互相发过任何消息。这段时间陪着我的是秋历以及偶尔发来消息的陆星嘉,前者其实在这件事情中的关系非常微妙,领导知道我俩关系比较好,在这个特殊时期才会让他来和我沟通想法。换做是任何一位同处上位期的同事,恐怕在这个时候都会暗里踩我一脚,但秋历不仅没有,反而非常坦率地和我摊牌,说我要是怕他给我使绊子,他会直接和这事撇干净。
我那时候揉着眉头说不用了。倒不是因为我天真善良到信得过所有人,而是因为秋历的摄影风格和我完全不是一种路子,就算不踩我这一脚他也完全能走好自己的路。回答过后我又觉得有些好笑,我已经变成了连别人的仗义和善良都要称好斤两的地步,如果秋历的风格和我撞车,我恐怕这个时候也会把他一脚踢开吧。
而陆星嘉那边就简单得多,他忙着拍戏,但还是拿到手机给我发了一句话:
哥是过来人,没事。
你.妈.的,陆星嘉这话说得还不如不说。他上一秒给我发完消息,下一秒公关部的人和摄影部的负责人就进了会议室。我把手机乖乖收好,准备开会。
不得不说我司在处理这样的问题上还是非常严肃的,也可能是因为干这一行的人见过的Gay如韭菜,割完一波还有下一波春暖花开继续长,没在怕的。一桌人的态度都非常端正,单论事情本身,从追查消息的起源到评估舆论发酵程度,再到分析发展的走势和确立应对措施,只花了短短一个半小时就基本理清楚了。
我不知道陆星嘉是提前把事情的始末了解清楚还是未卜先知,他说的“没事”就真的是没事。
因为这料明显是冲着蓝山爆的。
事情的起源也是我和蓝山的起源。至少我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知道它产自于我和蓝山认识的第一天,蓝山举起手机,我用酒杯隔在镜头和我们之间,蓝山在此时此刻俯身吻我,我俩几乎要双双倒下时她才按了快门,所以杯中荡漾的琥珀色酒液大半遮住了我的脸,我出镜的只有下颔和披在肩头的长发,而蓝山是这幅画面中,虽困难但犹可辨析的唯一角色。
狗娱以此作了文章,但由于除蓝山之外的长发姑娘实在无法确认身份,所以只能从蓝山的社交群体去推断,而在外界看来,蓝山交往最密切的人是摄影师肖舟。据公关部猜测,这段时间内可能有人去偷拍蓝山的住址,但遗憾的是我由于工作原因一直出门在外,所以抓不到什么实质性证据。
林林总总的线索推下来,依照现在的局势而言,受影响最大的是蓝山,据说她那边已经发了声明,但国内的资源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目前在谈的业务里已经有客户表示需要再考虑一段时日。
我听到这话时一愣,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国际环境比国内环境要宽容一些,倘如蓝山在国内要避嫌,公司也要赚钱的话,或许会给她安排对外的工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蓝山工作照常,那情况未必如我们想象的这么糟糕。毕竟两个女孩子的亲密关系会更容易洗,在这个直女都敢舌吻的年代,公关做好了,天大的事都不算事。只要我咬死不开口,这件事情对我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
但我真的能咬死不开口吗。
我在其他人的讨论声中变得沉默木讷又善于走神,我想了很多,最近一次想的是这两个月来在纽约度过的初夏,西五区少有阴郁的天气而过分晴朗,我在那样的晴天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清纯的蓝山,美艳的蓝山,可爱的蓝山以及等等各种各样可爱的蓝山,我常有想说,在那样的天气里——
有你在就好了。
开完会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虽然干这一行加班是家常便饭,但我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给大家鞠躬道了歉。所有人走了之后只剩下我和秋历,我说你怎么还不滚,秋历没回答,说。
“你和蓝山是真的吧。”
“这话是公司让你问的?”
“公司不管这事,是我猜到的。下一句话才是公司要我和你说的——”秋历说,“甭管真假,保持距离。”
秋历一向是个嘻嘻哈哈的人,我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严肃,知道他是真为我的事上心了。
我最终还是被允许回家,因为秋历和我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蓝山公司已经花钱买了狗娱闭嘴,这段时间里应该不会再有人蹲守蓝山的住址了。狗娱圈的赚钱排行榜上永远是吸.毒≈嫖.娼/约.炮>出轨>秘密恋情,在很难得到实锤、主角又并非热门流量的情况下,我们永远都没那么有价值。
秋历说要送我,我拒绝了,自己叫车回了小区。但我没有第一时间上楼,而是回到了我和蓝山的车子里,我费力地把行李箱搬上去,然后钻进驾驶座里,关上了门,在座位上躺好,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有些疲倦,又有些好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放学回家,有一次看到我老爹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在我进门之后好久他才照着平时的点踏入家门。很久之后我才去问他为什么在车里发呆,那时候我已经到了能在饭桌上和他一起喝酒的年纪了,他醉红着脸晃晃酒杯,说因为在这个时候你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而是你自己。你抽完这一支烟或者听完一首歌之后,推开车门,就会很直白地感觉到,生活好苦。
在我听到这样的说法之后的第四年,我拥有了一辆车子,并且在这个我职业生涯中至关重要的夜晚,我清晰地理解了为什么包括老爹在内的众多大男人会宁愿瑟缩在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逃避现实,也终于懂了那种一开车门,生活的尘埃就像沙尘暴一样滚滚而来,人会窒息而死的压迫感。
生活果真好苦,老爹诚不我欺。
我不想出去了。
我发了个简讯给蓝山,我说你下楼吧,我在车里。
蓝山没回复,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她就下来了,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上来。我俩之间的沉默大多是由于心有灵犀,但如今却沦为无话可说。蓝山反而先扑哧一笑,说你晒黑啦。我歪着脑袋看她。
“车里没有光,路灯也没亮,你怎么看得到?”
“我看那边天气很好,都猜到了。”
蓝山现在把甜言蜜语都藏在了她的不动声色里,这样我就会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她其实有在看我那边的天气预报,偷偷关心我有没有加减衣服。可我现在是不是过于敏感又太脆弱了,我甚至觉得连蓝山这样的关心,我都很难去面对和承担,所以蓝山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就没有再接话了,片刻之后,我说。
“有查到是谁吗?”
“这很重要吗?”
“图源在你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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