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反问:“你不知道吗?”
李月驰就笑了,忽然在桌子下面攥住唐蘅的手。他的手心很干燥,唐蘅感觉到自己的汗蹭到他手心里。
蒋亚抬眼瞥瞥他俩,哼唧一声:“差不多得了啊,这还有个人呢!”
唐蘅不理他,小声问:“你还想听歌吗?”
李月驰说:“咱们走吧。”
“好啊。”
“不然他们都看你,”李月驰捏了捏唐蘅的手,“我拦不住。”
他们起身向外走去,推开门,发现雨已经停了,但夜空中的云还是沉沉地坠着。唐蘅刚想问李月驰“咱们去哪”,忽然看见安芸朝他们走来。
田小沁不在,唐蘅问:“你送她回去了?”
安芸却不答,先是看看唐蘅,很快,她的目光转到李月驰脸上,她很平静地问:“你不做助教了,是吗?”
李月驰点头。
“那现在,只剩小沁一个人在做助教了。”她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却紧紧钉着李月驰。
“对,”李月驰似乎也有些茫然,“怎么了?”
“研一不能做助教,为什么田小沁有名额?”
“我不知道,唐老师给的。”
“你没问过唐老师吗?”她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为什么?”李月驰皱起眉,“唐老师给她了,她也愿意,我为什么要问?”
“因为你——”
“安芸,”唐蘅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安芸没了声音,半晌,她用一种轻松到刻意的口吻说:“哎,这不是小沁有点尴尬吗,就……其他学生都看着呢,人家觉得不公平呗。”
唐蘅还是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安芸笑了笑,无所谓地说:“算了,我去给我爸拍拍马屁,让我一起做助教吧。”
第59章 他的心在动
安芸说完就走了,雨后的巷子十分安静,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水洼。唐蘅还在回想助教的事,李月驰打开手机的电筒,说:“我们走吧。”
他一手拿着手机照明,一手牵着唐蘅,反正巷子里够黑,也没有路人。电筒的白光只能照亮一小块空间,前方还是黑黢黢的,唐蘅有种他们即将走入未知世界的错觉。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李月驰忽然问。
“啊?”唐蘅愣道,“什么?”
“助教的事。”
“没吧……”唐蘅想了想,“当时是因为项目组没带你的名字,大伯才给你助教的工作,对吧?”
“嗯。”
“我觉得他可能是避嫌,”唐蘅迈过一滩积水,“只给你一个人做助教不太好看吧,所以拉上田小沁。”
“田小沁也缺钱,她说她来读研的时候,家里贷款了。”
“哦……”
“唐老师可能是想帮我们。”
唐蘅心想,他倒是没听大伯提过这些事,不过对大伯来说,这也都是小事罢了。
“你别想这事了,”唐蘅说,“明天我问问安芸。”
李月驰沉默片刻,忽然说:“我是不是让你很麻烦?”
“为什么?”
“我在和导师的侄子谈恋爱。”
“哦——”唐蘅煞有介事地说,“那也该是‘男大学生惨遭学术潜规则’吧?”
李月驰笑了笑,唐蘅听得出他心情不错。
他们从人满为患的“长爱”走出来,才觉出空气中浮动着寒意。也许是夜雨的缘故——原来武汉已经有些冷了,唐蘅忽然反应过来,明天,就是十一月。
走出潮湿的小巷,到巷口,在一盏橙黄的路灯下,他们悄悄分开彼此牵着的手。
“你吃晚饭了吗?”唐蘅问。
“还没,”李月驰说,“吃碗粉吧。”
“我去买。”唐蘅说完便率先冲进小店,不用看菜单,直接喊道:“老板,两碗大份牛肉粉,一碗少放辣椒,再来两杯米酒!”
老板慢吞吞应道:“你们先坐。”
武汉大街小巷都是襄阳牛肉粉,名字也都是这五个字,类似于遍布全国的沙县小吃。这家店距离“长爱”最近,有时湖士脱演出结束,大家都饿了,就来吃牛肉粉。
大份牛肉粉十块钱一碗,米酒两块五一杯。唐蘅把一张五十的纸币放在收银台上,说:“吃完再找钱。”
老板娘正在看电视,转过身来收了钱,笑着说:“不着急嘛,吃完再结账咯。”
唐蘅摇头道:“没事。”
其实往常他和蒋亚安芸来吃饭的时候,当然都是吃完再结账的。演出结束后总是很累,吃饱了,三个人恹恹地支在桌子上,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懒得起身去付钱。
但是和李月驰在一起就不同了。唐蘅没法直接给他钱,甚至连交话费都不行——所以只好想方设法,买包烟,吃碗粉,这些小钱他来付。他担心李月驰去结账,就先把钱付给老板娘。
以前他从没在意过这些事,谁付钱,什么时候付钱,怎样付钱才显得比较自然……唐蘅扭头,看见李月驰已经坐下了,他把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麦色的修长的小臂。两人对视,李月驰冲他笑了一下。
很快老板把牛肉粉送上来,几片切得很薄的牛肉铺在雪白的米粉上,旁边一撮葱花,一颗卤蛋。汤汁红油油的,泛起带着辛辣的香味。唐蘅不太能吃辣,所以叫老板少放辣椒。而李月驰则恰恰相反,他掀开桌上的辣椒罐,又舀两勺干辣椒末进碗里。
小店里只有他们两个食客,老板和老板娘一起看电视,喧闹的歌声飘扬在店里,听不出唱的是什么。店外,再走几步,便是车来车往的珞喻路。
热气氤氲,李月驰把辣椒末拌匀了,大口吃起来。他一定饿坏了,吃得很快,一言不发。唐蘅悄悄打量他,觉得很奇妙,他即便是这样狼吞虎咽地嗦粉,将米粉吸入口腔时发出“呼呼”的声音,也并不令人觉得粗鲁。他的鼻尖渗出汗珠,唇角沾上油点,好看的眼睛低垂,他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食物。
他把牛肉捞得干干净净,就连断成一截一截的米粉也捞干净了,一碗襄阳牛肉粉只剩下红汤,亮澄澄的,倒映着唐蘅的心。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唐蘅轻松地说,“你当时保研的时候,怎么想到来读社会学?”
“为了认识你。”
“……”
“开玩笑,”李月驰勾起嘴角,“我大三的时候听过唐老师的讲座,讲的是扶贫。”
“在你们学校?”
“嗯,听完觉得很有意思,就看了几本社会学的书。”
唐蘅挑起一筷子米粉:“是不是很枯燥?”
“还行。”
“我以为你们学数学的,完全不会对文科感兴趣。”
“大部分是这样吧,不过,”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迟疑,又像是不好意思,“我很喜欢哲学。”
“是吗?”唐蘅挑眉,“我们这专业也涉及到很多哲学的内容,学院里还有个‘社会学理论小组’——诶,那你本科的时候,学过哲学吗?”
“我参加过哲学社。”
“哦——”唐蘅握着筷子的手僵住,脸上表情也僵住,但只是一瞬间,“中哲还是西哲?”
“西哲。”
“我爸以前也是研究这个的。”
“我算不上研究,”李月驰盯着手里的米酒,有些腼腆地说,“只是感兴趣。”
吃完米粉,两人走出小店。此时已经十点半过,略微有些起风。他们来到珞喻路上,没办法牵手,李月驰点了支烟走在唐蘅身侧。地铁站出口的麦当劳大概办过什么活动,几块明黄色小旗立在门口,被雨水打湿了,又被风吹得来回摇晃,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唐蘅偏头打量李月驰,他的衬衫其实并不合身,下摆不够长,袖子又过于宽大,风把他的袖子向后拢去,显出他手臂的轮廓。那灰白的烟也从他指尖向后飘,刹那间就散开了,散在夜色里。
唐蘅与他错开两步,忍不住在他身后伸长手臂,手心迎着风,好像那样就能挽住他的烟。这一刻,唐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夜凉如水,李月驰扭头,低笑着问:“这也是牵手吗?”
唐蘅愣了一下,耳畔忽然又响起那句歌词,风扬起了你的黑发……原来不是风在吹,不是烟在飘。佛经说得对,只是他的心在动。
前女友就前女友吧。唐蘅想,如果他是吴寺,是赵雪兰,或者是其他什么女孩——大概都会爱上李月驰的。他承认。
他们来到汉大南门,进学校,在逸夫楼前停下。其实唐蘅很想一直陪李月驰走到宿舍门口,反正他住自己家,没有门禁。但两个男人走在一起还是太显眼了,所以他们向来在逸夫楼就分开。
唐蘅看着他,小声说:“明天见。”
“嗯,”李月驰的手插进裤兜,“烟多少钱?”
唐蘅摇头道:“送你的。”
“太贵了。”
“谈恋爱嘛。”
“那我能送你什么?”
他略微皱起眉,像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唐蘅脑子一热,说:“要不然,你今晚别回宿舍了。”
第60章 坐在一块儿
李月驰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他还未开口,唐蘅先匆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如果你不想回宿舍的话……”等等,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李月驰哪里表露出不想回宿舍的意思了?
但是怎么讲才合适呢?哪怕他是一阵风,也想把他握在手里。唐蘅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患得患失,就算李月驰谈过女朋友——这很正常不是吗?他已经接受这件事了不是吗?为什么此刻他还是如此恐慌,总觉得李月驰会像一片影子,趁着夜雨,天黑,走进莽莽山林而再不复返。奇怪——他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蘅硬着头皮,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家里没有别人。”
李月驰笑了一下,低声问:“所以呢?”
“就……你可以睡书房,书房有床。”
“我在宿舍也睡得挺好。”
“哦,”唐蘅看着他,干巴巴地说,“那你……回去吧。”
李月驰颔首:“明天见。”
他说完便转身欲走,动作干脆。唐蘅又喊:“李月驰!”
李月驰转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笑着说:“最后一次机会。”
他向来这样游刃有余,唐蘅想,他都知道的。
“陪陪我,”唐蘅不好意思看他,只得盯着自己脚下的位置,“陪我待着,行吗?”
“走吧。”
“啊?”
李月驰低声道:“去你家。”
唐蘅发誓刚才邀请李月驰去自己家的时候,并没有其他目的。
他只是单纯地想和李月驰多待一会儿。
可李月驰的声音那么低,语调那么轻,好像连夜风都变得软绵绵了,他们走在偏僻的小径上,鞋底踩过一些枯枝败叶,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某种絮语。
唐蘅觉得大脑有些混乱。
李月驰竟然跟他回家了。只有他们两个。卧室的床是双人床。
谁先洗澡?按理说李月驰是客人,应该让他先洗。内裤也有新的。但如果,如果他们两个一起……是不是太快了。而且他家是老房子老户型,卫生间很狭窄。
“唐蘅。”李月驰忽然拽住他。
“啊?”完了李月驰是不是后悔了?
“有台阶。”
“哦……”唐蘅尴尬道,“差点没看见。”
李月驰不说话,只是把拽着唐蘅的手向下移,轻轻握住唐蘅的手腕。他的手心是温暖的,唐蘅觉得大脑更混乱了。
总算到了楼下,这栋楼的住户大都是退休教职工,上了年纪,睡得早。故而时间虽然还不到十一点,但一眼望去,只有两三户人家亮着灯。
唐蘅走进楼道,轻轻“嘿”了声,暖黄色声控灯亮起来。他小声向李月驰解释:“邻居都睡了,这边老房子隔音不好。”
李月驰回以很轻的“嗯”,他跟在唐蘅身后上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唐蘅看见他们的影子被声控灯拉长,一个影子亲密地交叠了另一个影子。
“你家在几楼?”
“六楼,”唐蘅不敢看他的脸,只好闷头爬楼梯,“顶层。”
所以他们很快就爬到六楼,太快了,彼此都有点喘。唐蘅低头在背包里找钥匙,手伸进包里摸来摸去。而李月驰略有些沉重的呼吸拍在他头顶,令他的思绪越发混沌起来。
总算摸出那把钥匙,正要开门,李月驰忽然说:“对门有人住吗?”
“有啊,”唐蘅搓了搓脸,“文学院的老师,退休了。”
“唐蘅。”
“啊?”
“……”
两秒后,唐蘅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才发现李月驰的神色也很异样,他微微皱着眉,唇角略向下压,似乎是一副……忍耐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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