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辞镜灵机一动,当机立断地从腰间扯下酒葫芦,砸向谢非言的后背。
谢非言听到身后恶风响起,暗道不妙,赶紧低头向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后又跳起来继续跑。
然而这时,那酒葫芦已后发先至,掠过谢非言的头顶,酒塞弹出,当头浇下!
谢非言于这时蓦然想起这葫芦酒的来历,心中暗道不妙,想要躲开,但却躲闪不及,被这酒浇了满头满脸。
这一刻,浓郁热烈的酒香逸出,瞬间淹没了大半座广陵城。
无数好酒之人在这时忍不住推窗,环首四顾,想要找到这酒香的源头、知晓这酒的来历,但在这样犹如实质的酒气中,他们很快便变得醺醺然,像是真正醉酒了那样,摇摇晃晃了起来。
连只是远远嗅到酒香的人,都忍不住有些醉了,更别说被浇了满头满脸的谢非言。
小巷中,谢非言满面愕然,清明的脑袋瞬间糊涂了。
他踉跄了一下,感到那热烈的酒气无时无刻都在从他的鼻腔、他的嘴唇,甚至是他接触到酒液的每一处地方涌入他的血管,不容拒绝地点燃了他的血液,挤开了他的理智。
谢非言下意识有些发慌,用力摇头,想要甩开这霸道的酒香,抢救一下自己的理智,然而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后,不但没有擦掉自己脑中的昏沉和糊涂,反而像是擦掉了脸上一层蒙蒙的细尘,又像是将自己面上的皮肉骨骼细细调整了一遍。
恍惚中,谢非言好像听到了骗氪系统震惊的声音,好像在嚷嚷着“易容”“覆盖”“失效”什么的。
但谢非言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恍惚着站在原地,黑色的长发被酒液打湿,垂落下来,贴在面颊,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
他下意识伸手,遮住自己的面容和眼睛,就好像他下意识知道,在这样浓郁热烈、香气浓郁到反常的酒液中,他会暴露出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
但对面那人浑然无觉,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近了他,抓住了他的手,像是抓住了自己的猎物。
“抓到你了。”
这位年轻的猎人可能是想要这样说。
“我赢了!”
年轻的猎人可能是想要这样说的,但他无法开口,无法说话。
于是他只能好奇地拉下谢非言的手臂,拂开谢非言面上那被酒液打湿的黑发。
这一刻,那在灵酒霸道作用下失去效力的易颜丹,无法再保护谢非言的真容,令他的面貌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沈辞镜的眼中。
不同于谢非言易容时的平庸模样,真正的他,轮廓深邃,眉飞入鬓,有着一张肆意飞扬锋芒毕露的脸。他就在这儿,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只消他长眉一展,唇角微挑,便能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慢生出,居高临下地沉沉压来。
然而,这样的人,这样的脸,却在这一刻被酒液消融了棱角,染上了笑意与醉意,以致于他投来的漫不经心的目光,都如同雾里看花,似近似远,似是亲昵似是冷酷,令人怦然心动。
这是美丽,也是性感,更是直面刀锋的危险与绚烂。
沈辞镜几乎有瞬间忘记了呼吸,可他很快回过神来,面露愕然之色,嘴唇张合,虽然没有声音发出,但看那唇形,分明是认出了谢非言真正的身份!
谢非言倚在墙上,侧头看他,懒懒笑着,理智在脑中化作了一片轻云,时而看得见,时而摸不着。
“小家伙,我都已经放过你了,怎的又送上门来?”
谢非言笑着,突然反客为主,反手抓住了沈辞镜的手,另一只手上却不知怎的提上了滚落在地的酒葫芦。
沈辞镜皱眉,神色正直,还想要分辨个对错。
但谢非言却懒得听,按住他的肩膀,转身将他推在墙上,神色狡黠恶劣,举手间就将酒葫芦里剩下的酒液浇了他满头。
哗啦!
浓郁的酒液打湿了沈辞镜的长发,融化了他的易容,也融化了他的理智。
他的眼神开始茫然,变得呆呆的,直直的,就像是一只见到狼都不知道逃跑的傻兔子。
这傻兔子看了看谢非言手上的酒葫芦,又看了看谢非言,像神灵一样高不可攀的面容上,是像神灵一样的正直。
“这酒……不是这样用的……”
沈辞镜说话了,声音浸了酒,令听的人瞬间就有些醉了。
谢非言晕乎乎的,只能单线程工作的脑袋一时没想明白这小家伙怎么突然能说话了。
但这时,沈辞镜已经抢过了酒葫芦,欺身向前,仗着自己金丹期的修为,上前两步,将谢非言强硬地按在了对面的墙上。
狭小僻静的小巷深处,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靠得极近,就像是交颈鸳鸯一样,然而只有谢非言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像是神灵一样正直完美,又像是傻兔子一样又笨又呆的家伙,正在说什么鬼话。
“这酒,名为无相酒,取的是佛家‘明心见性,无色无相’之意……但其实,它还有个诨名,叫‘见性酒’,而且最开始的时候,它也不是用来消除易容的……”
沈辞镜说着,向谢非言微微一笑,而后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
这一刻,分明已经倒尽了的酒葫芦,竟然又生出酒液来。
沈辞镜喉结微动,含了一口酒,而后一手按着谢非言的后脑勺,不容拒绝地低头将口中的酒液渡了过去。
唇齿交缠。
二人的身体一冷一热,分明谢非言才是修习火系心法的那个,但偏偏他却感到自己在这一刻像是被沈辞镜烫伤了一样,忍不住有些慌张,想要向后躲闪。
但沈辞镜并非真的神灵,更不是真的傻子,又怎么会放过谢非言?
于是他将谢非言拉了回来,亲得更深了。
湿润的酒液从二人的唇角和面颊滑落,滚入了二人的衣襟,沾湿了他们的衣袍。
谢非言呜咽着,被亲得迷迷糊糊。他心中好像曾经响过警铃,令谢非言下意识想要将面前这胆敢过来亲他的人踹开,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
但当他睁开眼,将那张过于完美过于好看的脸收入眼底后,他……他就踹不下去了。
真好看……这个小子,怎么就见鬼地这么好看?!!
谢非言胸膛沉寂已久的心脏不知道什么时候狂烈地跳动了起来,或许是在他醉倒的时候,或许是在沈辞镜向他靠近的时候。
他的心在向他倾诉着什么,热烈而真挚,像是曾经的无数次梦境中那样。但谢非言什么都听不到,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天性,靠向了沈辞镜。
他靠近了他,同时也将这个人拉近自己,用力拉近,恨不得与这个人融为一体。
这是他一直想要做这件事,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做的事,那就是用这个人身上的光来烧尽自己的污秽,用这个人的信念砸碎自己的污浊。
他想要与这一团炽烈灿烂的光融为一体,以对方的心跳取代自己的心脏,以对方的目光取代自己的血肉,直到他终于化作一团灿烂的灰烬,融入这样的光中。
因为这个人……是……
是他最——
“你喜欢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长长的吻结束了。
已经彻底醉了的沈辞镜,轻轻捧着谢非言的脸,又一次笑了起来,依然像是一只傻乎乎的兔子。
但他却肯定地宣告着,那双像是明镜一样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了他眼中的世界,以及被谢非言深深埋藏的心思。
“我果然没想错,你喜欢我……从你三年前那一次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不……不只是喜欢……是爱。”
“是的……我明白了……”
“你爱我。”
冷风吹过。
这一刻,谢非言一个激灵,心与身体一同冷了下来。
他看着沈辞镜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的自己,就像是看着阳光下的一团令人难以容忍的污秽。
他的酒醒了。
彻底地清醒了。
然后他……
无地自容。
第29章 许下愿望
谢非言胸中沸腾的血冷了。
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也蓦然凝滞,坠入深渊。
——他做了什么?
谢非言呆呆看着沈辞镜的眼睛,看着那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顿时一种发自心底深处的自我厌弃涌出,让他无地自容,狼狈不堪。
他竟然……竟然引诱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羞愧、动摇、向往、渴望、自我质疑、自我厌恶……这样复杂的一切情绪,在最后化作了愤怒的火,烧尽了灵酒带来的醉意,却也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燃烧殆尽。
这一刻,谢非言再没有颜面面对这眼前的一切,用力推开沈辞镜后,踉跄着想要离开。
沈辞镜察觉到了面前人这一瞬间的微妙变化,有些心慌,下意识想要拉住这个人,但谢非言用力甩开他的手,厉声呵斥:“停下!”
沈辞镜怔住了。
谢非言没有回头,背影僵直,声音干涩:“不要过来……”
“可是你——”沈辞镜茫然着向前两步。
“你没听到吗?我叫你不要过来!”
谢非言严厉呵斥,声音冷酷,不容置疑。
“滚吧!滚出广陵城。既然这并非你该待的地方,你便再不要来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
谢非言不敢回头去看那人,不敢回头看那双眼睛,更不敢看那双眼睛中的自己。
他强撑着自己还有些余醉的身体快步离开,但就在他即将走出小巷时,身后,那位年轻的神灵向他发问:
“你在害怕什么?”
谢非言脚步有瞬间的凝滞。
但他很快遮掩了过去,没有回答。
他走入阴影,头也不回地融入黑暗,与罪同行。
·
镇海卫的地牢,很深,很冷。
它建在地下数十米的深度,石砖深深嵌入泥土之中,砖块与砖块的缝隙里,似乎能嗅到海的腥味,好像下一刻大海就会冲破这一层薄薄的泥土与砖石,汹涌而入、将这座地牢的人淹没,又好像下一刻这座防备薄弱的地牢就会被牢中的犯人们打破,让其重返自由!
是的,几乎每一个心思活络的犯人,都曾有过越狱的想法,但最后他们总会失败,并且得到更重的惩罚。
镇海卫的宁指挥使称这座地牢是在钓鱼执法,并且在有空闲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来地牢转一转,成为这“钓鱼人”中的一员。
就像是现在。
……
正午,炽烈的太阳当空,将广陵城的青石砖晒得发烫,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天气里,在镇海卫指挥所窝了一个上午的宁指挥使,大步走入了镇海卫的地牢。
“……听说今日上午又押了一个人回来?这可是真的?”
“……宁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什么事都逃不过您老法眼。”
“哼!别打马虎眼!这人犯了何事?为何要抓入我们镇海卫的牢中?”
“大人您有所不知,为了抓住这人,那群穿着铁甲的家伙可是跟白玉京的人拉扯了好一阵子呢!”
“这跟符甲兵有什么关系?还有白玉京?怎么又扯上他们了?”
“大人容我细细道来……”
轻浅的话语声从入口处渐渐飘入地牢深处犯人们的耳中。
当听到那位宁指挥使的声音越来越近后,这些在宁斐手上吃过亏的犯人们无不色变,连滚带爬地将自己藏进牢房一角,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唯恐招了这位宁指挥使的眼。
而在这片惶惶不安的气氛中,那位宁指挥使越走越近,后又越走越远,在狱卒的领路下向着牢房最深处的地方走去了。
才来地牢第一天的留仙门侍婢看得奇怪,不屑瞥过这群犯人:“哼!竟怕成这幅模样,真是一群软蛋!”
其它犯人碍于其留仙门的身份,敢怒不敢言,唯有一个头发蓬乱的老贼不怕她,斜着眼珠子看她,不屑挥手:“虾仁猪心,类不懂啦!”
侍婢:“?”
……
谢非言来到了地牢深处,站在了胥元霁的牢房之外。
时隔三年,这个面容带着异域风情的亡国皇子终于长大了。然而不同于三年前那个意气飞扬、无知无惧的少年郎,这时的胥元霁,面色麻木,形容枯槁,目光空空的,轻轻的,似是心如死灰,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
谢非言下意识皱眉,说:“这就是那位徐首席一定要保下的人?”
狱卒道:“大人,正是他!”
谢非言想了想,道:“你先下去吧。”
以往谢非言审讯犯人时,也有叫狱卒退避的时候,于是这会儿,狱卒也没起疑,一低头便退下了。
这里,是镇海卫地牢的第三层,一个距离地面极远的地方。一般来说,镇海卫关押的犯人,最多关到第二层也就够了,因为威胁性稍大一些的也轮不到镇海卫来关押,因此这地牢的第三层,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关了人。
谢非言打开地牢中的隔音结界,转身在牢房门外的太师椅坐下,整个人都融入了阴影之中。
“胥元霁,是吗?”
在作为宁斐时,谢非言从身高体型再到声线都有所改变,因此他说话不紧不慢,完全不怕被胥元霁认出自己的身份来。
“胥元霁,齐国皇子……虽齐国已经没了,但你到底也算是皇室血脉,跟修士向来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怎会大驾光临,来到我广陵城?”
齐国,一个在十多年前被楚国取而代之的人类国度。
齐国的溃败,不像一般的亡国之君那样是因为行事昏聩而被他国从根基之处推倒的,而是因为齐国皇室大量暴毙,不得不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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