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丰因的话真的起了效果,还是王水中的骨笔终于被他看在眼里,幻觉中的镜子终于消失了。仿佛真的如丰因所言,即将被他“带走”。
“哥哥…”
“嗯。”
“对不起…”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眶蜿蜒而下,丰雪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片,荷藕羹,他喜欢吃,哥哥也喜欢吃。但从小到大,哥哥总是先喂给他吃。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是…
“你说过了。”丰因见他逐渐恢复了神志,笑着坐到床边,把上半身倚到床头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而又不至于太近,使丰雪紧张。
“还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
丰雪点头。
“画下来,现在就画。”
丰因守着他画,画成之后却随意地把画纸也丢入琉璃盆中。
“那不是我,是言荣。”
丰雪抖了一下,在脑海中苦苦思索着是有何处遗漏,以至于在笔下混淆了二人,却惊觉自己已经再也记不清丰因的脸。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四年的时光,有多漫长。
丰因递给他一小块折成方块的纸片,那本事塞在笔管中空处保存的东西。
展开来看,是半张相片与半张画。
画里的人,是自己,相片里的人,是丰因。画与相片凑在一起,是曾经的一副完整的图景。
“这张画是在酒店里给你画的。说来可笑,若不是你回来,我也记不得你的脸了。那么惊讶干什么,你难道以为鬼的记性就会比较好吗?”
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若要说点什么,无非又是千篇一律的道歉。丰雪低下头,摸了摸相片里丰因冷峻的面容。
“所以,在欧罗巴,阿雪怎么能不画哥哥?除了这一点,别的都原谅你。”
丰因的手搭住他的后颈,话音刚落,身体便突然萎顿下去。
“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哥哥!”
最后一丝骨质融尽,世间再无丰因。
第57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中)
“他还不理你?”杜少审嚼着一片烟叶在丰雪面前慢悠悠地来,又慢悠悠地去,把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打量了几圈。见没人理他,又偷偷摸上了人家托盘里的茶杯沿,贱兮兮地笑:“给我喝一口!”
丰雪瞪他,他倒把眼睛弯得更深,指头抵在杯身上,继续调笑:“端茶送水…你又不是他的小媳妇儿…这么殷勤干什么呢?”
门“啪”地打开,露出傅柳姜一张俏生生的白脸,这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如今“青春永驻”,倒得一副阴郁模样。
“哟!这不是我们傅爷吗?不趴窝孵蛋,肯出来见人啦!”得色的揶揄持续到傅柳姜转身露出肩侧的包袱后,换为腹诽:
倒是有头有尾的,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关门!
“你要走?”丰雪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也只走了一步,他永远也忘不了傅柳姜醒来时望向自己的眼神。
惊愕的、不解的、以及厌恶的,瞳仁凝肃,像两颗黑漆漆的石子,无情又坚硬。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又讨厌我了呢?
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杜少审像是也有点纳闷,抱着膀子凑到傅柳姜身边,侧脸盯着对方的鼻梁看,冒出一句话糙理不糙的大实话:“你有病啊?”
傅柳姜目不斜视,在二人的注视中径直离去。
刚走到院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把包袱里一大堆杂七杂八丰雪的画像摔出来——大概是他这几天闭门不出的杰作。
杜少审上前扶他,见到画,忍俊不禁。厉鬼初生,能力都会有些限制,很明显,傅柳姜现在还走不出他执念之物或执念之人的方寸几丈。
画把他卖了,他的执念,就是丰雪。
“你走,你往哪儿走?你以为你自己是为谁回来呢?”杜少审掸了掸地上的几页画纸,啧啧称奇,“看来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嘛…”
画得并不露骨,只是无限旖旎,以至于丰雪看上一眼,就联想到自己当时是在丰因的驱使之下做着什么事…
“傅柳姜,我对你那么做…你是会生气的吗?”
被质问的人瘫在地上装死,也不能完全算装,但尸体的脖子竟然也会可疑地泛红…
杜少审撇撇嘴,踩着他的肩膀,冷哼一声,弯下腰去低声骂道:“你他妈是害羞了啊!”
丰雪一喜,放下托盘,推开杜少审,把人从地上小心搀起,认认真真拍掉他衣服上的浮尘,笑:“欢迎回来!傅柳姜!”
对方却木呆呆地任他摆弄,不做回应,心里有坎还是过不去,垂着头,咬了咬嘴唇,“你以前不这么喊我。”
“啊?”丰雪与杜少审面面相觑,回过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丰傅柳姜?”
“唔…”这下连脖子带耳根,红了个彻底。
他与丰雪之间横梗着太多波折,伤害与被伤害,辜负与被辜负,情虽深却有悔,跨越生死,可执念依然。他的自尊使他联想到丰雪的自尊。
一抬头,丰雪却始终笑盈盈地望着他,像曾经自己无数次打落他的手之后,下一次,他还是肯将手向他伸来。
他们的冰释前嫌大概使杜少审有点欣慰又有点难受,夜里喝了闷酒,在院子里折落一支花,对着月亮比比划划。
“哈哈…哈哈哈哈…”没人知道他笑什么。
丰雪被傅柳姜抱在怀里,眼尾泛红,小心地收起手脚,不敢吱声。
“怎么这么紧张?怕他听到?”
“嗯…”丰雪诚实地点头,嘴里却忽然被插入两根指节,顶得极深,挤开了喉咙。未及反抗,听着傅柳姜绵绵如春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就帮你堵着吧…”
察觉到傅柳姜的情绪波动,小腹忍不住开始打颤,他拒绝不了他的…越是这样,又越怕他会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
他都会答应的…只要是傅柳姜说的,他都会答应的…
然而傅柳姜只是耐心地舔吻他的脖颈,有条不紊地挑起他的情欲。
喉间漏出呻吟,窗外的笑声果然立即就停了。
空旷的死寂中酝酿着与惊悚同升同降的暧昧之景,丰雪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跨越了阴阳,违背了常理,不管不顾地,与一只鬼物媾和。
厉鬼善变、易妒、易怒,狡诈阴险。
傅柳姜冰冷的唇瓣滑到他的两腿之间,冲他已经滴水的器物呵出一团森森凉气。
是要吞进去吗?
丰雪出神地想,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把腰挺起,然而傅柳姜却只是轻启双唇,露出齿尖,把那柔嫩的前端含进了一点点,尔后,轻轻地、轻轻地,将犬齿尖端深深嵌入铃口之中。
“啊!!”丰雪想叫,插在他口中的假指却忽然压实了,使他泄不出半点痛呼。腰肢频繁扭动,进不得也退不得,仿佛立于刀锋之上。
“小雪、小雪…”呼唤缠绵又黏腻。“…是在看哪里?”
咬疼了他又立即用柔韧的舌尖予以他细密的包裹,又含了一会,才吐出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柔和得有些诡异的笑,“只看我好不好?”
温和又冰冷,不容抗拒地将他送上巅峰。
窗外,杜少审笑够了,指着月亮大哭起来。
第58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下)
有月不成圆,无人相对看。杜少审捏着树杈子迈出了软绵绵的一步,一步又一步。
是,他总是自由自在走向任何地方,不像傅柳姜,也不像丰因,来来去去,故有所图,未达目的,便心有不甘。如果他死了,他是不会变成鬼的。
因为没有意义。
他对丰雪没有意义。
他只是求着盼着,自顾自地,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多想爱丰雪,也多想得到丰雪的爱,可是…
不行。
头抵着窗沿,听见屋里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天际有一线暗云,一层一层慢慢地晕过来,遮住了月的光和影。
“唔…”情不自禁地呜咽了一声,他不知道是为谁在伤心。也许是为自己、为丰雪、为生命已然消亡的傅柳姜和消失了个彻底的丰因。
眉心抽痛,一切观感变得断断续续。他思念那些无数个能将丰雪抱在怀里的日子,甚至想要回到某一个对他触不可及的年月,总之不是…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是什么样呢?
他“嚯”地站起来,粗手粗脚地扒开窗子,只朝屋里看了一眼,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电击残留的影响似乎在加剧。
抹了抹嘴,一步跨过窗沿,像一只濒死的野狗,寻着最后一点暖与热,扑向了床头。
丰雪意识到他的接近后,挣扎十分剧烈。傅柳姜寒着眼,企图对杜少审进行驱赶。然而杜少审嘴里喃喃着:“让我做一次,我必须得做一次!做一次…我就走!丰雪…丰雪…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滚!”傅柳姜怒喝。
“就一次…就这一次…”肩头被踹了一脚,杜少审暴跳起来,“我说做完就走!做完就离开你们!”
丰雪缩着身子顿了一下,傅柳姜却忽然暴起与杜少审扭打起来。
“你别以为我没法治你!你别以为我没办法治你!”杜少审打架也和平日里处事一般,聒噪又喧嚣。然而似乎眼看着就要败给非人之力——一切仿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忽然凌空一声爆响,傅柳姜捂住后颈爆发出粗粝的惨叫。
一张、两张、三张…杜少审的手越来越稳,怀中不知何时积存的符箓又急又狠地贴在刘半仙所谓的“厉鬼七寸”。
按刘程云所言,十张下去,“魂飞魄散不成问题”。
然而傅柳姜只是立住,怒目圆瞪,连腿间的勃勃之兴也没有消散下去。
“来…雪少爷…你来…”
前半夜傅柳姜已经把他折腾得睁不开眼睛,对于杜少审的召唤,丰雪只觉得昏昏沉沉,不想回应。
于是杜少审在他面前跪下来,用手帕擦净了他腿间的污浊,把他两条细长笔直的小腿搂在怀里。从膝盖摸到脚腕,最后捉着他的两只脚,踩在自己贲张的凸起处,发出难耐的呻吟。
“嘶”、“嘶”地呵着冷气,大概是疼得厉害,越是疼痛偏越是要笑出来,踩了一会,把丰雪整个地抱起来。
“好轻…少爷又瘦了…”
当丰雪发现自己是被抱向傅柳姜处,而穴口也与对方的粗热相抵时,忍不住哀泣一声。可杜少审乐呵呵的,亲亲他的耳朵,解释道:“你不爱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来,我帮你们…”
脑中似乎响起“嗡”的一声。
蹲着、站着、哭着、笑着,许多关于杜少审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缺了门牙偏着脑袋坐在人群之外看他的,弄丢了它的风筝后寻至半夜只抓回半只骨翅可怜兮兮站在院中的,浑身总是灰扑扑的、挂着汗水,像是不知喜乐。
“雪少爷,少东家拔我做副手呢!”
那之后笑的时候就少了。
定埠春寒之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面容却又是笑着的,两条浓眉滚墨,荡了一点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后便晕开了。
“回家!”
“走,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雪少爷回家…
就停在那儿多好。
“杜少审…少审哥哥…杜少审…”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呼喊。
杜少审被喊得一愣,忽然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乍然清醒,背上渗起一层冷汗。
傅柳姜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颈后符箓化作片片灰烬,簌簌而下。
杜少审怔怔地伸出手,接住几粒黑色的纸屑。
黑色…他是见过的。
傅柳姜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拖着扔出了大门。
三天后,杜少审正枕着手臂在院子里晒太阳。丰雪出门写生,难得的是傅柳姜也没有跟着。
“你不是要走?什么时候滚?”
然而杜少审只是掀了掀眼皮,露出惯常的无赖之相,“我说话你也信?”
傅柳姜嗤笑一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扶手。
“再说了,你都没走,我凭什么走?是不是啊,丰因。”
敲击停顿,傅柳姜漠然地扭过头。
“我说你怎么就阴魂不散?道士们都说,寻常孤魂,烧了尸、毁了骨、念了经、超了度,早该消散八百回了…你要是投胎,今年都五岁了…雪少爷也是凡人,他也有投胎转世的那一天,你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你还不如傅柳姜呢,他都不知道你在…”一条一条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仿佛是真诚地关切着对方的前途,然而傅柳姜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双眸寒浸浸地盯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告诉丰雪的…上次也不是我说的…”
“只要阿雪在一天,我就在一天。我会陪着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你套我的话,无非是想找到合适的方术除了我。这一点,我劝你想都不要想…”
一开口果然是丰因的腔调。
“下一次你再对我出手,走的会是傅柳姜。你的雪少爷,只能成为你一辈子的痴心妄想。”
沉默良久,杜少审不忿地哼了一声,用手臂盖住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丰因说完了想说的话,便继续在傅柳姜的身体中沉睡。
“我说,今天换我去接雪少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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