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茶是清明之前采的最初的头茶,只取最幼嫩的叶芽,尚未长开如含苞待放,待热水冲泡始才徐徐绽开,如少女初窦,婷婷而立。”
李释微微一笑,“这话你倒是敢说。”
往宫里进贡的东西却不是最好的,这要是被查出来算得上欺君之罪,只怕苏家上下都难逃一死。
只见苏岑淡淡摇头,“那茶确实是最好的,只是却没人喝的着。一棵茶树仅有那么几个嫩芽,摘了再生出的芽尖单薄细长,甚至连芽心都没有。炒茶,一生二青三熟,重量却是大打折扣,只取初春嫩芽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每年往宫里进贡的数量,只能由它再大一些才能采摘。”
苏岑抬头看着李释,“王爷是想喝初春第一道头茶,还是滑利润泽的常茶?”
李释摸着扳指良久不语,眼睛危险地眯了眯,“若我都想要呢?”
“一棵茶树一时间如何生出两种芽?”苏岑淡淡摇头,“一个人又如何生出两副性格来?我如今初涉官场,横冲直撞,幸得王爷庇佑,所以别人不敢惹的人我敢惹,别人不敢接的案子我敢接。王爷若是觉得我惹了麻烦,非要我变得圆滑世故,那与朝中那些畏畏缩缩趋利附势的人又有什么区别?王爷执意要去顶,芽心不复,这茶王爷还能品的下去吗?”
李释挑起那副尖细下巴,指尖一点点收紧,身下之人却全无惧态,直视着他,眼神清冽干净。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苏岑提唇一笑:“谢王爷恩宠。”
一盏茶已然凉透,李释起身往回走。
苏岑急忙跟着站了起来,“王爷,那我那案子……”
“你如今身子不适,再休养两天。”李释不说给,也不说不给,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苏岑只能把一席话又咽了回去。
第26章 幽禁
等苏岑又绕了两圈无奈回到房间时才记起来这是人家宁王妃的房间,方才净想着在案子上周旋了,竟忘了房子这回事。
等再想出门,苏岑惊奇地发现,他被幽禁了。
一开门两个带刀侍卫一左一右一拦,“王爷有令,让苏大人在房里休养。”
苏岑一脸难以置信,方才还跟他在湖心亭谈笑风生的人转头就把他圈禁了?
“我要见王爷。”苏岑抬腿往门外走。
只见两个侍卫刀光一闪,“还请苏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苏岑看着雪亮的刀锋悻悻地后退两步,“那我要见祁林。”
“祁大人外出公干,没个十天半月只怕回不来。”
“那郑旸呢?”他只知道李释是只老狐狸,就忽视了郑旸这只小狐狸,若不是郑旸向李释报信说他要走,只怕他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两个侍卫抱剑:“小世子已经走了。”
苏岑气的直跳脚,最后把门一摔,只能回房。
当初只道宋建成手段玩的卑劣,跟李释一比倒真觉得冤枉他了。先点着安神香让他昏睡了三日,如今又幽禁在府中,等他出去别说案子,受害人的孟婆汤只怕都喝过好几回了。
苏岑暗暗咬牙,这么待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想个法子出去。
过了片刻苏岑又拉开门,道:“我饿了。”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王爷只吩咐他们把人看住了,吃喝拉撒却没交代,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遂问:“吃什么?”
苏岑掰着指头一一数来,“当归鸡汤,天麻乳鸽汤,白芷猪腰汤,再来一道八珍汤。”
全是……汤?
两个侍卫又互相看了一眼,苏岑急道:“我昏睡了三日,身子弱的很,需要补补。”
犹豫再三两个侍卫总算点了头,留一个看着人,另一个去后厨要膳。
等汤送上来,苏岑把房门一闭,不消一会儿再打开,只见盆盆罐罐全都空空如也,连盆底渣子都没剩一点。
苏岑连着喝了三日汤,期间一次李释的面都没见着,倒是跟两个侍卫混熟了。那日午后还道湖心亭旁的花开的不错,让人去给他摘了几束。
第三日晚上,苏岑只道两位侍卫大哥值守辛苦,手捧着两杯姜茶给两人暖暖身子。
一杯茶喝下去不过片刻,只听门外两声钝响,苏岑开门一看,果见两人都已昏睡在地。
苏岑微微一笑,迈大步子出了门。
要想从兴庆宫大门出去只怕是自投罗网,好在当日闲转的时候苏岑记得龙池旁有处假山,正连着兴庆宫宫墙,由假山翻墙而出显然更可行一些。
循着记忆找了好半天苏岑才看见那处假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翻上宫墙,苏岑往下看一眼,不由胆寒,几丈高的宫墙看着腿都发软,想着咬咬牙一闭眼顶多摔断一条腿,刚要下跳,只听身后冷冷道:“苏大人三更半夜好兴致。”
苏岑一个激灵险些一头栽下去,难以置信地回头,脸上表情比见了鬼还精彩。只见祁林抱剑立在假山下,直勾勾看着他。
“……我说我赏月,”苏岑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夜幕,“……你信吗?”
祁林没再跟他废话,飞身而上,拽着苏岑衣领把人扔下来。尽管下面都是蓬松的花草,苏岑还是被摔得眼前一黑,没等爬起来身后之人已稳稳落地,“夜深风大,苏大人还是回去休息吧。”
苏岑被人拽住衣领拖回了住处,叫嚣了一路骂的嗓子都哑了,奈何祁林就像个聋子,一句也没答理。
等回到房间两个侍卫都已经被抬走了,门口换了两个生面孔,眼深鼻挺,祁林吩咐了几句用的都是突厥语,苏岑一句也听不懂。他攒了好几天的几味药材一一被摆在桌上,包括那束开的旺盛的曼陀罗也被搜了出来。
祁林拿起杯子嗅了嗅,“麻沸散。”
苏岑悻悻地挠了挠头,“都是我一手策划的,跟两位侍卫大哥没关系,还望祁侍卫不要为难他们。”
“他们看守不力,妄食他人水饭,理应受罚。”
“是我逼他们的,”苏岑直跳脚,“你讲讲道理!”
“你知道你今夜要是走了,他们会怎么样?”
祁林话没说下去,苏岑却已然胆寒,无奈垂下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跑了。”
“以后用膳都由御膳房统一供给,”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门外,“他们会看着你吃。奉劝一句,他们都是突厥人,不知道你是谁,也听不懂你说什么,我下的命令是凡有异动,格杀勿论,还望苏大人好自为之。”
苏岑幽怨地瞪了人一眼,奈何祁林完全视而不见,刚出房门,苏岑在身后急道:“祁侍卫,再帮我个忙,我要见曲伶儿。”
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苏岑补道:“就是交代一些家里的事,还有衙门里一些公务,有这两人在这,伶儿也耍不了什么花样。”
祁林漠然看了他一会儿,直把苏岑看出一后背冷汗来,最后只道:“我问问王爷。”
曲伶儿过来的时候苏岑正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己跟自己对弈。这等高雅玩意儿曲伶儿看不懂,若他能看懂就该知道,此时白棋正大杀四方,黑棋被逼的连连败退。自然白棋代表的是苏岑自己,黑棋则是那位现实中把他杀的片甲不留的宁亲王,现实中占不到好处,只能在棋盘上享受一下这人跪地求饶的滋味。
曲伶儿随手抓起两块芙蓉酥,尝一口不由啧啧称叹,“这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外头的好吃,这府邸也大气,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呢。”
苏岑扔下手里的棋子,“我跟你换,你来住这大宅子,换我出去行不行?”
曲伶儿悻悻笑着坐在桌子上,“那还是算了吧。”
可能是日日关在这房子里时间久了,苏岑看曲伶儿也眉清目秀起来,在人白嫩的脸上掐了一把,“我看你这姿色还可以,要不你去试试吧,指不定那只老狐狸就能看上你,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人追杀了。”
“苏哥哥……”曲伶儿从桌上跳出去一丈远,“你千里迢迢把我叫过来就为了打趣我吗?”
苏岑敛了笑,“说正经的,你们当天擒的那个黑衣人呢?”
“祁林带走了啊。”
“带去哪了?”
曲伶儿皱一皱眉,“我怎么知道?”
“这样,”苏岑把人招过来送上一杯茶水,“你跟我详细说说,当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没想明白呢,”曲伶儿接过杯子微微一忖,“那天我和祁林围攻那个黑衣人,等把人拿住回来,你就已经晕倒在地,那个老头已经死了,后来祁林就把你们一并带走了。我还想问你,当天袭击你们的是谁啊?就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也太嚣张了。”
是太嚣张了,苏岑记得昏迷之前那个有些眼熟的背影,走的不慌不忙,说的上闲庭信步,若不是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不会在杀了人之后还能那么沉稳地离开。
那他能活下来,是侥幸,还是那人就没打算杀他?
“伶儿,帮我个忙。”尽管知道门外两个人听不懂汉话,苏岑还是把曲伶儿招到面前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什么。
曲伶儿当即脸色一变,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我不去!苏哥哥,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苏岑一笑:“你这辈子就欠着我的。”
曲伶儿皱了皱眉:“我打不过他……”
“祁林只是把刀,用刀的是李释,主人不发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曲伶儿还是蹙着眉:“你怎么知道李释没打算杀我?”
“有我。”苏岑微微一笑,在人肩上轻轻拍了拍。
第27章 地牢
曲伶儿跟了祁林三日,深深发现这人真是块木头,还是干木柴,再也发不了芽的那种。
每日卯时起戌时休,起床之后在院子里练一个时辰剑,早饭后巡查一遍兴庆宫防卫,等他家主子起床后便形影不离地跟着。
不逛窑子不喝酒,不玩女人更不玩男人,曲伶儿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活着的乐趣何在。
等到了第三日夜里,曲伶儿眼看着祁林房里的灯又熄了,本想着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刚待往回走,只听房门轻响,紧接着一个高大身影从房里出来,左右察看了一下,向门外走去。
总算有动作了,曲伶儿轻轻一笑,起身跟了上去。
世人皆道这兴庆宫内风光卓绝,亭台林立,万没想到最阴诡恐怖的地牢就建在这些花红柳绿之下。
曲伶儿眼看着祁林沿着台阶下去,犹豫再三才跟了上去。
竟然没有看守?虚掩着的一道铁门像是刻意为他留的。
曲伶儿轻轻推门进去,一条幽暗长廊连接着更深的暗处,祁林不见了身影,哪里有微弱的嘀嗒声敲击着青石砖,不知是水还是血。寒意从地底一点点冒出来,曲伶儿每往下走一步便觉得寒气更盛一分,及至下到牢底,寒意已然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这地牢深入地下已达三丈有余,应该是建在龙池底下。寒气自生,夏日里应该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只是这种地方应该没人愿意主动进来。
曲伶儿下到底只见一处平台,绞架长鞭各式各样的刑具,应该是个施刑拷问的地方。中间有处水池,正上方还有密布的铁链,是个水刑牢。
再往里就是一排排的牢房,不知道祁林把人关在什么地方了,曲伶儿皱了皱眉,只能一间间去找。
刹那之间曲伶儿猛地折身一翻,刀锋擦着头皮而过,几根头发还没落地,曲伶儿已滑出去数丈,祁林紧随其上,剑锋裹着湿寒的气流直袭曲伶儿胸口。
好在曲伶儿身上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不退反进,贴近刀口的刹那身形一闪,竟像是擦着祁林怀里闪到人身后。
好不容易挣出一口喘气的机会,曲伶儿急道:“你先听我说……”
然而祁林也不是等闲身手,剑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稳稳落到左手里,紧接着向后猛地一挥。
曲伶儿暗道一声糟了,几次交手他算看出来了,祁林右手使剑左手使刀,剑一旦换到左手里那就是起了杀心。
在心里暗把苏岑骂了一万遍,什么主人不发令祁林不会对他怎么样,可能对苏岑是如此,而杀他就跟杀一条猫一只狗一样,根本不必过问主人!
曲伶儿急急后退,同时两枚袖箭咻地一声而出,祁林不得不暂停下来避开两枚致命攻击,曲伶儿借机飞身而起,一手拉住水池上方的铁链,另一手夹着两枚蝴蝶镖以作防备。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曲伶儿边喘边道,“那人怎么说是苏哥哥引出来的,又是我俩一起抓的,我又不是要跟你抢功劳,就过来问几个问题,你用得着这么步步紧逼吗?”
祁林冷冷扫了他一眼,剑柄轻轻往石壁上一磕。
房顶铁链哗啦一声坠地,曲伶儿反应不及,跟着数根大铁链砸进池子里。
曲伶儿在池子里猛呛了几口水,扑腾了好半天才站稳身子,当即就不淡定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狼崽子逮谁咬谁,你咬人前问过你主子了吗?!”
祁林浅淡的眸光一寒,刚待提剑上去,曲伶儿立时服软,“我错了祁哥哥!我是狼崽子,我是狼崽子行不行?人我不见了,你就当我没来过行吗?”
看着祁林没了动作,曲伶儿才小心翼翼从池子里爬上来,装作抖抖自己湿透了的衣衫,却猛地从腰间抽出两枚暗器掷出去。
祁林像是早有防备,不慌不忙躲开两枚暗器,又在一旁的墙上轻轻一敲。
咔哒一声,一座一人高的铁笼从房顶坠下!
眼看着躲闪不及,曲伶儿抄出方才断掉的一截铁链向前一甩,正缠上祁林腰间,本意是借力滑出去,不料祁林竟主动上前一步。
轰隆一声,铁笼落地,曲伶儿看着眼前高他一个头的祁林:“……”
他宁愿祁林把他关在里头!
兔子跟狼共处一室,三尺见方的小笼子里他躲都没地方躲!
曲伶儿后背紧贴着笼壁,迅速掏出孔雀翎护在身前:“你别过来!这里面有一百零八根银针,到时候咱俩都得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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