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就不必了,我不喜人多的地方,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开春之后再来。”林之逸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先生,我……我……”陆温瑜没想到他会拒绝,打脸来的太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之逸道:“有事就说,大男子汉吞吞吐吐做什么?”
陆温瑜咬咬牙,打脸就打脸吧,他大声道:“我想求先生再收一个学生。”
林之逸顿了片刻,道:“进来说吧。”
大约一刻钟后,陆温瑜一脸喜色地出来了,兴奋道:“宁诚,走,去接阿云。”
回陆府的路上,陆温瑜一边瞅着阿云,一边乐,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瑜哥哥,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阿云忍不住问道。
陆温瑜到了他家,什么也不说,拉起他就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是这副春风得意的笑脸。
陆温瑜神神秘秘道:“先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反正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半个时辰后,阿云终于知道了陆温瑜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
陆温瑜拿出一张纸递给阿云,道:“你看看,若有不合适的,我就改。”
阿云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看了许久也没看懂陆温瑜写的什么, 尴尬道:“我……我看不懂……”
陆温瑜摸了摸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念给你听吧。”
他拿着纸,念道:“今陆氏独子陆温瑜,愿聘阿云为陪读书童,直至陆温瑜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届时去留皆随阿云之意,谨此一诺。”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干净,节奏有些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读的内容,却让阿云如坠梦中。
他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待再抬起头时,眼里已通红一片,泪满盈眶。
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会终其一生,至死追随。
他想说他这样的人,遇见你,是不是用尽了前世所有的功德与后世所有的福缘。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珍而重之地给陆温瑜拜了一拜。
陆温瑜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让你给我当书童,不是让你给我当仆人,以后不许把我当少爷,我俩依然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明白吗?”
阿云慎重地点点头。
陆温瑜别扭道:“我本来不想搞这一出的,都怪林老头。我去找他,想让他收你做学生,可他固执得很,不愿收了。”
接着他又一笑道:“不过,幸好我机灵。我跟他说,不收学生,那我带书童总可以吧,我这么一说完,你没看到他那样,气得眉毛胡子都翘起来了,哈哈哈。”
“噗……”阿云笑了,又衷心道:“真的,谢谢。”
陆温瑜道:“先别谢了,快签字画押吧。”
阿云蘸了印泥,在聘用书上重重地按下手印,这一印,他的一生也许就此改变了。
不,从遇见陆温瑜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不同了。
他曾何其不幸,今又何其幸运。
陆温瑜拿起纸,看了片刻,才满意地收起来,道:“从今往后,我俩就可以一起听学了,想想就期待。嘻嘻,以后我不想写的功课都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学啊。”
阿云没想到他刚上任,就被指派了替写功课这么一艰难的任务,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把这事做好。
这事若让陆文瀚知道,怕是要吐血三升吧。
不一会儿,宁管家派人来传话,说团圆饭已备好,随时可开宴。
年夜饭备得十分丰盛,煎烹炒炸,甜辣酸咸,皆是按照陆温瑜的口味来的。少年人正是猛吃猛长的时候,一顿饭吃下来,盘子几乎都扫光了。
陆温瑜摸着肚子打着饱嗝,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太畅快了。”
阿云也吃得有些饱,食物填满肚子的幸福感,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道:“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年夜饭,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陆温瑜大手一挥,道:“一顿年夜饭算什么,以后哥哥带你吃遍天下山珍海味,吃到腻为止。”
阿云心道,跟你在一起,吃糠咽菜都无所谓。不过此话不妥,他只道:“那到时候,我要学遍每道菜,以后等你不嫌腻想吃了,再做给你吃。”
陆温瑜两眼放光,道:“好阿云,这句话我记住了,你可别忘了,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两人啪地击了下掌,又坐在桌边瞎乐了半天。
饭后,陆温瑜本想留阿云看完烟花再走,但阿云惦记他阿娘无人照顾,两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阿云不在,陆温瑜也无心看烟花,便回了卧房,伏在书案上修修补补起来。
莲花灯太碎了,陆温瑜又不是有耐心的人,已经拼凑好几次了,这次他打算最后再试一次,若再不行,就把这些碎片好好收起来,也算是全了阿云的心意。
他微微皱着眉,专心致志地找图,拼图,连宁管家进来都不知道。
宁管家端着水盆,道:“少爷,少爷?”
“哎!我的娘啊!”陆温瑜吓得喊了起来,回头见是宁管家,埋怨道,“宁伯,你吓我一跳,进来也不敲了门。”
宁管家冤枉道:“老奴敲了半天,您也没听见啊,正好门没关,老奴就进来了。”
陆温瑜又低头盯着碎片,道:“找我何事?”
宁管家:“少爷,夜深了,洗把脸早些歇息吧。”
陆温瑜头也不抬,道:“先放那吧,我拼完再洗。”
宁管家问道:“少爷可是在拼阿云小友的灯?”
陆温瑜:“正是,可惜我拼了好久也没拼好,你可有好法子?”
“老奴并无法子,只是……”宁管家欲言又止,一咬牙又继续道:“阿云只是一乡村野妇生的孩子,出身卑微,又……一无所有,您还将他收做书童,老奴不解,您为何对他这般好?”
陆温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思索道:“我也不知,只是见到他,就忍不住想帮他,逗他,感觉……认识了很久一样。”
宁管家心道,少爷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这……这怕不是情窦初开吧,可……可阿云是个男的啊!
不妥!
太不妥了!
他得寻几个美貌丫鬟伺候着,要不然开歪了,该如何向爷交代啊!
宁管家试探道:“少爷刚来时不是说丫鬟不好看吗,正好新年了,老奴想把府里的丫鬟都换一换,您看如何?”
陆温瑜拈着碎片,不在意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换了干嘛,就那样吧。再说了,谁能有阿云好看?”
“……”
宁管家噎着一口气出了屋,暗自寻思,正击不成,那就旁敲侧击,收集些美人图和痴男怨女话本故事给少爷瞧瞧,哼,他就不信,敌不过一个乡村野毛孩子!
陆温瑜拼凑半晌,终于能隐约见个莲花灯全貌。图案有些破损褪色,依稀有两人,动作也看不分明,好像一高一矮?小人儿旁边有两行字,他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几个字:“君……只?不对……识?这一句是……犹,犹什么什么归?”
他凝神想会儿,眼睛一亮,原来是: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真巧。”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4)
自从秋伯被抓走后,阿云娘亲的癔症似乎更严重了。
白日总是双眼无神地缩在墙角,一声不吭,除了偶尔看见阿云的面貌会又恨又怕外,几乎没有别的反应了。
阿云每日给她留好饭菜后就去林之逸的住处,兢兢业业地当陆温瑜的小书童。
陆温瑜有了阿云,便把宁诚抛弃了。
平日端茶倒水,披衣提灯等诸类贴身事宜,皆被阿云接了去,宁诚彻底沦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跟班,远远跟在两人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不,宁诚还是有些用处的——除了当跟屁虫外,陆温瑜还让他教阿云一些拳脚功夫,以便遇到危险能自保,不再被人欺负。
陆温瑜更能撒欢了,以前总顾忌着宁诚会像宁管家告状,现在不一样了,他提什么要求,阿云都会应允,还主动帮他打幌子。
但是有一点未能如陆温瑜的愿,那就是——阿云太太太好学了!!!
陆温瑜趴在桌上,无聊道:“阿云,听说沂河冰化了,我们去玩水吧!”
阿云神情专注,伏案写字,道:“等一下,这几个字我快写完了。”
过了一会儿。
陆温瑜问:“好了没啊?”
阿云拿着纸笔过来了,道:“阿瑜哥哥,这个字我怎么写也写不好,你能教我下吗?”
……
陆温瑜:“阿云,听说莲花开了,我们去摘莲蓬吧?”
阿云拿着本《易经》,嘴里念念叨叨,没听见陆温瑜的话。
陆温瑜加大了声音,道:“阿云,我要吃莲蓬!!!”
阿云一哆嗦,回头见陆温瑜瞪着他,连忙道:“阿瑜哥哥,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就去摘,《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大君有命’,以正功也……”
阿云念着词跑去摘莲蓬了。
过了好些日子。
陆温瑜搁下纸笔,扯扯阿云衣袖,道:“阿云,别看书了,今日镇上有说书的哎,我们去听听吧!”
阿云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可是林老先生说,阿瑜哥哥你不写完这篇文赋,就不能出去……”
陆温瑜使劲撺掇:“我两悄悄出去,先生午休呢,不会发现的,在他醒之前保证回来。”
“那……那好吧。”阿云有些意犹未尽,眼睛瞄着书,嘴上答应着,临走前还把书卷进衣袖,准备抽空看看。
沂河虽小,但依山傍水,又接壤端州,因此人口很是密集。一逢热闹事,几乎都是人挤人。陆温瑜拉着阿云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个人不那么多的角落坐了下来。
说书人:“话说自从孔尚启将军驻守北疆后,敕胡人便不敢造次,远远望见孔家军大旗就屁股尿流地跑了。可就在上一年,南边海寇又兴风作浪,入侵了南部好些城镇,杀伤抢夺,奸淫掳掠,可是无所不为,我朝将才凋敝,孔将军奉命南下守寇,将刚满十七的长子孔飞白留在北疆……”
英雄事迹和国政向来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座下人互相交谈接耳,议论纷纷。唯藏在角落的一个带着帷帽的白衣男子,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嗤笑,不知在嘲讽什么。
陆温瑜最不喜听国事,但有飞白哥的消息,他只好打着精神听了片刻。阿云心魂都被衣袖里那本《兵法》勾着,自然听不进外人在说什么。他捧着书,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待到他读一篇章后,预备往下读时,忽然发觉旁边很安静,陆温瑜这么个跳脱性子不该如此啊。他偏头一看,眼前哪里还有陆温瑜的半分影子。
“阿瑜……阿瑜哥哥!”
“阿瑜哥哥!你在哪儿?”
他慌忙地四下寻找,可张张面孔皆不是陆温瑜。此时恰好散场,人流涌动,他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心里忍不住胡乱猜想:他会去哪里?这么多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都怪我,不安安分分做书童看好少爷,瞎看什么书!
他逆着人流而上,边走边看,街上各色各样的摊位很多,每个摊前几乎都围着好几个人。
“兄台,跟你打听个事儿,十六年前,你们这儿可有从外地来的怀有身孕的女子?”
“十六年前?那么远的事谁记得啊?问问别人吧。”
“老伯,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有位从外地来的怀有身孕的女子?”
“十六年前?这些年战乱不断,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哪,一个女子,谁还记得?”
“打扰了。”
阿云正找着,忽然看到那晚出现在秋伯家的几个人正在打探消息。
十六年前?
他……不就正好十六岁吗?
他顿时警惕起来,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很危险,于是悄悄绕过他们,蹲在面具摊位前,顺手买了一个面具带上了。街上人来人往,戴面具的人也不少,况且他看起来并不像十六岁,与十二三岁的孩童无异,因此隐得无声无息。
他四下找着陆温瑜,余光始终瞄着那几个人。正在他又紧张又着急时,忽然有人拉了下他的手臂,他瞳孔猛地一缩,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阿云?”陆温瑜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云猛地扑过去,双手紧紧抱着陆温瑜,沉声道:“阿瑜,我找到你了。”
陆温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了,呆呆的没说话。
阿云这才觉得自己心急过头反应过大了,忙不好意思地放开他,道:“对不起,我……我太着急了……不是有意要抱……你的”
陆温瑜神魂没归位,牛头不对马嘴道:“我……听书听得无聊,你又不理我,我……便出来闲逛逛,嘿嘿,闲逛逛。”
阿云愧疚道:“对不起……都怪我看得入迷,下次不这样了。”
陆温瑜连忙摇头,道:“可别,你继续看吧,想看多少看多少。要是我爹看到你这样的,估计都得把我卖了,当没我这个儿子。”
阿云噗嗤笑了声,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轻松了不少。
陆温瑜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具,道:“还有,我刚就想问了,你带个面具干嘛?还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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