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直接用吗。”姚见颀抬头,挑出一支12B铅笔。
“……也可以。”蒋淙只好刮了刮耳垂。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正事儿:“拿去参赛的画呢,就你没给我了。”
姚见颀没答语。
“还没选好?”蒋淙问。
“随便挑一幅得了。”哪儿都有陈哲,“反正画得都好。”
其余的人都朝他话中所指的人望了一眼,有小小的肯定和慕羡。姚见颀无所察觉,将参考书摆正,夹到画架左上,说:“我再新画一幅,下次拿来。”
“别忘了就行。”蒋淙吹了吹自己指尖星点的笔屑,转到下一个孩子身后。
姚见颀没告诉蒋淙的是,其实自己早画好了。
这次画作的主题是“成长”,想画得切题不难,想画出他心中的样子,难。
“小帅哥。”
姚见颀的思绪被打断。
“你看这种行吗?”老板将两盒虎标镇痛贴递到他面前,“挺多学生来我这买的。”
姚见颀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说明书,问:“多久见效?”
“包贴包好啊。”老板敲了敲盒子,“这药可实在了。”
老板怕他不信,又拍胸脯道:“再喊个人给你按按摩,年轻人嘛,很快就恢复了。”
姚见颀:“按摩?”
“对啊。”老板说着示范起来,“拿条热毛巾,往身上一敷,再按那么几下,就这样……”
从药店出来后,姚见颀依旧在脑海回顾了老板现场教学的几个按摩动作。
总觉得很诡异。
他想着,半是调侃地笑了一下,也不急着赶仅余3秒的绿灯,停在了路边。
车辆在他眼前淌过,玻璃上的反光膜横拽着他的脸孔,一张又一张,转顷即逝,直到红灯来临,才终于定格在了一面玻璃上。
很近,仿佛现得出里边坐着的人廓。
淹留的行人抢着时间,纷纷沓沓地踊进斑马线,盯久了光膜的眼睛兀地吃痛,姚见颀正欲移开视线,那玻璃上他的脸却不断皱缩、挤压,直到消失。车窗摇了下来,像一道幕布。
他手里的药盒砰地砸在地上。
第52章 容器
红灯再一次亮起时,姚见颀站在秋日的暮光下,脖子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面前的车流已经驶过了无数趟,可哪怕他闭上眼睛,那扇车窗后的半张脸也如同火漆一般死死烙在了他眼皮上。
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来,他知道自己也在吗……
所有的诘问几乎将姚见颀溺晕过去,失措,更多的茫然,最后,只剩一阵近似于的痛苦的物质涵盖住了他。
意识里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俯身去拣地上的药。
“搞那么晚?”
姚岸拉开门,一句算不上责备的责备。
姚见颀从他身边走过,没有换鞋。
“嘿!”姚岸牵住他的手腕。
姚见颀吃吃地回头,眼神留在拉住自己的那双手上。
“拿的什么?”姚岸将姚见颀的手掌翻过来,抽走了里面的东西。
“膏药贴?”看清之后,姚岸微感诧异,“给我的?”
姚见颀没答话。
那就是给他的了。
“买了干吗不给我呢?”姚岸低头问。
碎的刘海浮在姚见颀的睫毛上,几根恰好刺在眼中,有些不适,他垂了垂目:“忘了。”
声如蚊蚋啊。
姚岸不放他走:“那你帮我贴。”
“现在?”姚见颀的眼神在问。
“现在。”姚岸说。
脱下最后一件衣服时,姚岸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快快,太冷了。”他顶着一头炸毛,是方才脱毛衣蹭的,背朝姚见颀,拍了拍肩胛骨,“就这儿。”
姚见颀拆开包装,药味又苦又辛,让他醒了醒。
他右腿跪上床,撕下膏药,拎着一角,慢慢贴在姚岸肩后,又抚几下,抻平了。
“还有右边。”姚岸抖了抖肩。
姚见颀如法炮制地为他贴上去,按在姚岸微削的肩上,几乎被他的骨骼刺了手。
“脖子要不也……”
“先这样。”姚见颀退下床,把废纸扔进了垃圾篓中。
“见——”临近门边时,姚岸喊住他。
姚见颀偏头,留给他三分之一的脸。
“谢谢。”姚岸盘着腿说。
门开了,继而阖上。
姚岸还维持着方才的坐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肩膀。
膏药似乎才显效似的,使两肩既灼又凉,倒掩去了原本的酸痛。
没错,不对劲。
姚见颀太不对劲了,从进门到现在。
“啥味啊你这身上?”
周末的安定村,姚奶奶连连耸鼻,放下一篮红提,扯住姚岸的衣领嗅了嗅。
姚岸:“体香。”
“嚯。”姚奶奶也捧场,“那我孙子这体香……还挺冲的。”
姚岸不骄不躁地挺了挺胸,薅了一串提子,跑到了隔壁屋。
没人。
他往自己嘴里扔了一颗,踱到了外边。
意料之中的人蹲在桂花树下,那树已经过了花期,无法落个花雪满头,只把一伞浓阴泼到姚见颀身上。
鞋子踩上碎石的动静姚见颀听到了,索性没有回头,但唇缝很快沾上了一丝附着水意的凉。
他微微伸舌,将那枚送到自己嘴边的红提含了进去。
“在这看蚂蚁搬家?”姚岸放下手。
姚见颀咬了一齿汁水,眼角跟随咀嚼的动作扑簌着。
“进去吧,外边太冷了。”姚岸抚了抚他的头发。
姚见颀望着他,没说话。
姚岸极轻地叹了口气,搂住姚见颀,姚见颀随他的动作很驯顺地站了起来。
这时姚爷爷端着脸盆,放在了院内的一口磨刀石旁,蹲下来,掬起一捧水,泼在岩上,石头平滑微凹的表面登时变得透明,映出秋末的云天。
姚爷爷将菜刀的左端贴着石头,稍稍抬起,继而来来回回地蹉磨。
那声音有种浑厚的尖锐,落在姚见颀耳中,令他一时呆了呆。
“见颀,喜欢看爷爷磨刀啊?”爷爷手里没停,抬头笑问他。
姚见颀把头埋低了一点,模样很是专注。
姚岸转到姚见颀身后,将他整个人包围了在了怀抱里,也隔绝了作兴的秋风。
此刻是难得的静美,顽石,钝刀,柴火与荤香。
姚岸的心在下沉。
从半个月前开始的吧,姚见颀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他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除此之外,他依旧倾听,该做的事一件不落,姚见颀向来少言,但凡没有差池,旁人便不会觉得任何异样。
但姚岸不是旁人。
他知道的姚见颀是能用三两个字使他抓狂,又一个微笑将他安抚,他表面不说,却暗地里和你较劲,也对你好。
姚见颀有很多的小脾气,只对姚岸一个人撒。
而现在,静偎在自己手臂里的姚见颀,却最最乖顺,无限地接纳你的语气和命令,像一个安然的容器。
姚见颀有些像他们起初认识的时候,那时他拒绝、对抗,最后他们被拉近了,此刻他们是毫无缝隙地接近,可姚岸却被他推远了。
“见见。”姚岸贴着姚见颀的耳廓,在泠然却刺骨的磨刀声中问,“你怎么啦?”
没有回应。
除了在极细处,姚见颀的指尖模拟着刀缘平切的动作,在茧上刻下一道道划痕。
第53章 发烧
第三次在夜里醒来,姚见颀彻底放弃了接下来的睡眠。
掀开的被子透出汗的潮热,他像一个刚刚浮上岸的人,在溺亡的前一刻劫后余生,那一刻是从梦里醒来的时刻。
月辉从敞开的窗帘闯入,他的房子,至高又明亮。姚见颀不敢在极黑的夜晚睁开眼睛,浓淡不一的黑色色块总会组成同一张脸。
从车窗里露出的那张脸。
他看了整整7年。
体温很快散失了,连汗液也要结冰。姚见颀赤脚下床,每一步都像在雪地里,他进了浴室,抬起开关,喷头的水未来得及加热,高高地洒在他头顶,全身。
脱下湿沉的睡衣,如同蜕一层皮。
那些昔日的对白又开始巡演。
“你不想成为一件艺术品吗?”
“与美的缔结才是永恒的,刻画总能让我找到意义,现在,就像塑造你一样。”
“你愿意和我一起,对不对。”
但是,但是……
我并不想啊。
我并不想。
7:00
“懒猪起床,懒猪起床!……”
姚岸的闹钟是一个穿着黄色T恤和蓝色工装裤的白色小猪,工作日大早无一例外地进行着叫早活动。
“懒猪起床,懒猪起床!……”
“啊......臭猪!烦死了!”
“懒猪起床,懒猪起……早上好!”
姚岸一锤子砸在小猪帽顶的开关上。
他横趴在床间,脑袋闷在枕头里,憋到67秒的极限,猛一鲤鱼打挺坐起来,开始呼吸新鲜空气。
五分钟的贤者时间过后,姚岸才觉出一点点的不对劲。
他的闹钟常常是如雷贯耳,叫不醒他却能叫醒楼上的姚见颀。故而每回都是姚见颀穿戴整齐后下来替他关闹钟,顺便掀开姚岸的被子,让他活活冷醒。
今天却没有。
姚岸匆匆洗漱完,跑出门,扶在楼梯栏杆上倾身一探——
餐桌旁也不见影。
“姚见颀还没下来吗?”
“称呼都不喊?”姚辛平端着一杯黑豆豆浆,严声道,“没大没小。”
姚岸撇嘴:“又没喊你……”
“还没下来呢。”于绾舀了一勺蓝莓果酱,对姚岸道,“快去看看,是不是睡过头了。”
“好。”
姚岸就势在栏杆上一推,三两下上了楼。
房里的灯是关着的。
姚岸微微纳罕,脚步不自觉放轻了,走进一室昏濛中,蹲到姚见颀床前。
“就起。”
姚见颀闭着眼说,声音不比呼吸声大多少。
姚岸也没催他,伏在床边,理了理姚见颀耳廓前的头发:“还早呢,再睡会儿。”
指腹却忽然被烫了烫。
姚岸两手凑了前去,果然,碰到的每一处都是过分热的。
“妈的。”他咬牙,手脚一下子变得无措,四处看了看,先冲到了楼下。
“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姚辛平叱了他一句,又问,“你弟弟呢?”
“家里有没有体温计?”姚岸站在于绾跟前。
“怎么了?”于绾扶上桌子。
“姚见颀发烧了。”
姚岸从姚见颀嘴里拿出体温计,将他迷迷糊糊间流下的唾液揩去。
“38度7。”
“去医院。”姚辛平当即说,“我去发车子。”
“见颀,还有力气吗?”于绾从后搂着他,柔声道,“妈妈帮你换件衣服。”
他浑身又给汗打湿透了。
“不去。”姚见颀强撑起眼皮,把头偏开。
“乖啊,去医院打一针就好了。”于绾拍着他说。
姚辛平也靠近过来,帮着哄:“一会儿就到了。”
姚见颀摇着头,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晃动,后来动作渐渐剧烈,忽然从于绾的怀里挣脱,后脑重重地磕在了墙上。
姚岸蓦地上前,把人揽了回来,又急又忧,不禁喊了他:“你干什么!”
姚见颀苍白得很,他揪住姚岸胸前的衣料,说:“姚岸,我不去医院。”
“不行!”姚岸斩钉截铁。
“我会吃药的。”姚见颀的嗓子已经坏了,像一把破棉絮,说出的字伶伶丁仃,“不去医院好不好,求你。”
一个小时后,坐在姚辛平车后座的是姚岸。
他是喂姚见颀吃下两粒速释片才走的,迫着他喝了两大杯开水,又握着他的手,预备他的眼皮偶尔睁开时自己能够在。
姚岸不想走,可是姚辛平不让,他就等到姚见颀睡着,这样才可以确信在接下来的半天内,他暂时不那么需要自己。
“我会给老师打电话的。”姚辛平开着车说。
姚岸缓缓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解释上学迟到的事,仰头靠在车座的软枕上:“随便吧。”
姚辛平从后视镜内扫了他一眼,无可奈何,也不知是不是没话找话,他说:“你弟弟就听你的话,你还纵着他不去医院。”
姚岸蹙了蹙眉,烦得很,因为被说到了最担心的地方。
汽车停在人群的空白地带,姚岸将领口往上提了提,推开门:“我就乐意纵着他。”
这话不是为了犟。
姚见颀是被一阵锐痛刺醒的。
起初他以为是一根针在往自己耳道里钻,他伸指去摸,渐渐醒悟到这只是一种并发症。
他睁开眼,没有看到姚岸。
于绾是五谷不分的,但四体勤劳,她接了一盆热水,把毛巾浸在里头,用温度器测得大约37度后才敷在了姚见颀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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