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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近代现代)——冬祺

时间:2021-01-08 10:26:30  作者:冬祺
  姚岸收拢了眉心,他下意识觉得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一般疑问句,但他没发求证。
  他只能如实地说:“差一点,但是没有。”
  姚见颀好像不必深究就能明白,他近乎宽慰地看了他一眼,说:“至少你是幸运的。”
  说完这句话姚见颀就下楼了,没有给他追问的余地。
  姚岸很后悔。 他第一时刻并没有理解姚见颀说的是什么,就像他没有意识到,姚见颀这些天的豁朗背后的岌岌可危。
  他应该问为什么是“至少”,他应该揪住姚见颀和于绾吵架的原因不放,这样的话,或许他就能知道哪怕一丁点姚见颀从未向他开放的过去。
  他最希望的是他重新打开过那台电脑,在记录删除之前。这样他就会看到一个名为“Lost Feasts”的摄影网站,总摄影师的名字叫做蔺书忱。
  然后他会立刻得知他方才想探究的一切。
  而不是等到姚见颀失踪。
 
 
第56章 纹白蝶
  无聊又聒噪的下午,保安室的门卫捏着竹签采耳,内容乏善的登记册反光板似的叠涂着深浅不一的阳光,他打了个哈欠,视眼模糊地从酒糟鼻头看见一个人走近校门,身影颀长。
  那人理所当然地穿过传达室,就践着那句“现在是上课时间!”,堂而皇之得让呵止也显得贸然。
  没有循着往常的足迹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他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司机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白外套里的蓝色校服立领,银色的拉链摇摇晃晃。
  姚岸右边的棱角跳了两下。
  他使劲咬了咬牙根,又揉了揉腮帮子,想按捺下这份突生的不适。
  “怎么着,紧张啊?”展星推了一下他的桌子。
  “不是。”姚岸踢了踢桌角,“就心里有些慌。”
  “月考害的呗。”展星说,“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才一门语文就把你打趴下了?”
  “滚。”姚岸懒得搭理他,眺向了窗外。
  走廊上摆着一排空置的桌椅,向井轩和个几个同学站在桌旁,抓紧在考试前最后一个时间刻度记重点,口里念念有词。
  “班长。”姚岸喊。
  向井轩从化学必修后抬起头。
  “帮我拿下手机呗。”姚岸压着声,指了指斜前方的桌肚里露出一角的书包,“搁最外层了。”
  向井轩的眼睛粘着书似的,锲而不舍地看了几行公式才放下教材,趁着老师在低头数试卷的时候,找出手机递去。
  “怎么还是按键啊?”他随口道。
  “用习惯了。”
  开机耗光了最后一点时间,老师把外头的同学招了回来,开始下发试卷。
  姚岸接过一摞,甩了甩,最上头一张滑到了桌面上,正要把剩下的往后送,手却顿在了半空。
  后座的同学不明所以,只好主动伸手接了过来。
  手机屏幕上是于绾的未接来电,总共11通,几乎没有间断。
  不等姚岸多想,下一个立刻打了过来。
  他接通电话,把手机贴在耳边,在卷页翻飞的盛大空隙中,仿佛谛听一个先兆。
  于绾的语气不复平常的温和柔静,她顾不上任何礼貌和时宜,话音夺路而出:“见颀来找你了吗?”
  一颗巨石砸落下来。
  姚岸张嘴说了什么,随即意识到自己并没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出什么事了?”
  讲台上的老师怒叱了几句,大概是要他关掉手机,姚岸不知道。
  他唯一听见的是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字词拼凑出的一句话:姚见颀失踪了。
  “上、上午第三节 课就没看到人了,老师找我,他电话不通……”
  在监考老师走下讲台的时候,姚岸站起身,一脚踩上窗框,跳了出去。
  目力所及的景色沿途变化。
  喧哗、熙攘、空旷、荒凉、荒凉、荒凉……
  砂土堆就的凹坑中积着一澜水,记载着这小小的方圆之地下过一场构不成气象的雨,数道纵横的车辙从周围碾过,像一道道横陈的铁链。
  一只纹白蝶飞到泥泞中间,无意又无意。
  “是这个地方吗?”司机疑惑地回过头。
  后排的人正从摇下一半的窗内往外企眺,未来得及回答。
  他们正停在一座乔治式建筑前,古堡般的楼顶凝聚着最后一抹昏黯的天光,砖红的表面被黧黑勾勒,有瑰异的庄肃。
  只可惜,这是一栋烂尾楼。
  建筑的下半身被绿色的防护网笼罩,隐约可见赤裸如骨的钢筋铁条,独树一帜的破败。
  司机又重复一遍:“是……”
  “麻烦了。”姚见颀把两张红钞放在副驾驶座上,拉开车门。
  “哎,学生,还没找钱。”司机嚷道。
  姚见颀说:“不用。”
  “我等你吧?”司机又将这人烟稀少的地方打量了一遍,好心说,“你待会儿打不到车的。”
  姚见颀停下,将上半身往后倾了倾:“谢谢,我不回……”
  在司机等待的表情下,他又轻微地摇了摇头,改口道:“有人来接我。”
  无人接听。
  姚岸将手机狠狠摔在墙脚,蹲到地上,十指嵌入发中,不惜余力地抓挠头皮。
  他在蒋淙的画室外,而画室内,右下角写着姚见颀名字缩写的画板前空空如也。
  “妈的。”姚岸把手机拾了起来,边边角角都磕破了,他摁了几下,还没摔坏。
  屏幕适时地亮了起来,他的心骤跳了一下,但希望很快被掐破了。
  “我到画室楼下了。”于绾的声音听着像找回了些许冷静。
  “好,我现在下来。”
  姚岸从安全通道内一气跑了两楼,又骂了一句,重新折返回画室。
  他把姚见颀画架上的画全数取下来,对蒋淙说:“要是他联系你了,麻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蒋淙郑重地点头,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多问。
  姚岸道了谢,一刻不停地跑下楼去。
  于绾已经替他推开了副驾车门,姚岸直接坐了进去,眉毛上流着汗:“告诉我爸吧,多一个人更容易找到。”
  左边却沉默着,并未回应。
  姚岸转过头,发现于绾保持着驾驶的姿势,没有点火。
  “阿姨?”姚岸喊她。
  于绾的眼睛有明显的红肿,精心的妆容呈现出裂纹,看起来一触即溃。
  然而她深吸一口气,口吻坚定地对姚岸说:“不行。”
  “为什么?”姚岸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几乎像在质问。
  “见颀……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于绾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包括你,或者除了你,我不知道。”
  姚岸头疼欲裂。
  “到底……”他吸了一口气,迷惘地吐出,“是什么事情?”
  于绾却比他还要惶然,她显然想起了什么,身姿一下变得没有凭依。
  “我、我不能……”她无助地摇头。
  “我必须知道!”姚岸喊了出来。
  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求你了。”
  于绾讶然地望向对面。
  “我想帮他。”姚岸恳求地说,躬着腰,用所有的真挚,“我想让他好起来,他答应我会好起来。”
  于绾不曾动,却忽然地揩了一下眼角,疾疾抹在了脖子上。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和他眼底的执意,心中漫上一层悲戚和庆幸。
  嘴唇蠕动半晌,她最终道:“见颀应该是……去找他父亲了。”
 
 
第57章 狐群
  “Lost Feasts”
  循着一条条暗褐的车辙走到建筑的中空部分,在一个原始的水泥立柱上,姚见颀看到了一句涂鸦。
  红色的喷漆从字母的尾端流淌下来,阿芙蓉般开在地面,朝一个向下的楼梯口延伸,那儿有意无意地落下了一个漆罐。
  姚见颀举目四周,偏头,嘲弄地叹了口气。
  司机想错了啊。
  这里明明很热闹。
  未经装修的水泥建筑内部沿墙停着十来辆私家汽车,光滑锃亮,仪表堂堂,轮胎上的泥滴已经干了,远看去宛如牢不可破的城垛。
  姚见颀走到楼梯口,俯身的瞬间瞳孔被梯下散发的光芒和喧嚣照亮,他捡起喷漆罐,上下摇了摇,信步走到那一堵车墙面前。
  “呲——”
  红色的油漆在沿线的车上咧开一张耻笑的嘴巴。
  电话无法接通的时候,于绾焚灼之下涌起一股吊诡的轻松。
  她确实是撑不住了。
  稍微缓了片刻,她向姚岸摇摇头。
  姚岸眉间的竖纹更深了一点:“再打一次吧。”
  “没用的,他不会接我的电话。”于绾苦笑,“我们离婚后几乎没联系过。”
  “可是姚见颀去找他了啊。”姚岸坚持道,“他不是他爸爸吗!”
  额前的发丝颤落下来,于绾顾不上理,欲言又止地扶正方向盘。
  姚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跟我说。”
  从他们出发到现在,于绾唯一告诉他的只是她打听到了蔺书忱的电话和住址,可没想到姚见颀却比她更先一步。
  “他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于绾蜷紧了手指,有些艰难地说。
  指的是蔺书忱。
  姚岸一言不发,焦躁地等她把话说完。
  “他是一个摄影师。”
  自楼梯拾级而下,沿途铺着醺黄的工业风装饰灯,明明灭灭。
  楼梯下的人们三五成群,穿着正式的礼裙和西装,透明高脚杯里盛着献礼金汤力,正侃侃而谈。
  这栋建筑B1层是一个宽绰的地下车库,经年废弃,而此刻车库的墙上却悬挂着数张黑白相片,被巧致的灯光点亮,两米高的白色照片立框置于中央,将空间分割成几个扇面,影影绰绰。
  俨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影展。
  往最里走去,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却笼络着密度最大的人群,这里没有别的照片,只有一张置于圆心的高脚凳,安放着一个投影仪,光柱正把影像送渡到一块被大头钉衔住的白布上。
  人们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嘴边浮起甜美的微笑。
  猝然,伴随着“砰”的金属落地响,投影仪被重物打歪,白布上的影像偏移到了灰色的水泥墙上,沦为灰色的一部分。
  人群爆发出中英混杂的惊呼和诧叫,像本来在嘴边的食物被无理抢走,旋即,他们将目光落在罪魁祸首的身上——一个彩色喷漆罐。
  “打歪了啊。”
  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们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少年高高地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对着他的靶心抱怨。
  人们反应迟钝,却突然并不慌张。一顷顷地被调动了兴奋。
  这是什么?他好像误入狐群的咖夏鹿,却漠漠地接受所有险要的目光。
  有人认出他,眼中霎时充满了狂热的愕然,来回指戳幕布和少年:“你、你是……”
  姚见颀说:“好久不见。”
  于绾抓着方向盘的真皮套,无望地看着前方的路标。
  “不,不是这里。”
  蔺书忱不在家,他们问遍了附近的保安和邻居,只有门口生鲜店的老板说看见好多辆不认识的车来了这里,又接连往城郊的方向去。
  他们沿着通往郊区干道走了两个小时,除了越来越人烟稀少以外,一无所获。
  “摄影师的话……”姚岸一张张地翻着手里的素描纸,“那有没有可能在会展中心这些地方?”
  “不会的,他从不在这些地方办影展。”于绾有些艰涩地说,“他的作品……不允许。”
  姚岸翻动的手指停下,这一刹那,于绾的话带给他的荒谬预感甚至俘获了焦灼。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一段不成文的对话。
  “听我爸说你们原来住在美国。”
  “你会说那儿的话吗?外国人长什么样啊?那儿比这好吗?”
  时隔多年,他终于可以确认姚见颀当时的回答,仿佛一颗久久埋藏在土隙里的炸弹。
  “不。”
  姚见颀当时说的是不。
  姚岸听到了心口的爆破声。
  窗外的景致愈加萧疏,偶有几个头戴草帽的农家在路边摆一个小摊,间断地擦拭着葡萄上的扬尘。
  姚岸强迫自己全意灌注到找姚见颀这件事本身上,而不去想其余随时可能殃及的引信,带来的画已经被他看了10遍,却找不到一丝可悲的线索。
  “停一下。”姚岸说。
  于绾往路边停靠,踩下刹车:“想起什么了吗?”
  “没。”姚岸抱着素描纸,打开车门,“我......走一走。”
  他沿路往前,被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点,路过每一个摊位前,总有人招呼他一两句,声音也让风滤得没了温。
  紫绿的黄昏在路尽头沉没,最后一线夕阳落到姚岸的球鞋上,松绑了他的鞋带。
  姚岸有些赌气地把画纸放在一旁的空地上,不知道是气失踪的姚见颀,还是找不到姚见颀的他自己!
  他用最笨的方法,就是把两根鞋带哥捏成圈,然后打一个结。
  这一点在奶奶看来也是能被数落的毛病,于是他将这个毛病也教给了姚见颀,姚见颀学得很好。
  想到这儿,姚岸难免笑了笑。
  他紧上鞋带,正要去拿地上那摞画,果摊后的小贩忽而伸长脖子,奇道:“哎,这上头画的不是那栋烂尾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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