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星强笑一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姚岸毫不含糊,一使力,将他的腿直接压成了一个钝角。
“我操啊!!!!”展星大声狂号。
近处吴用希和周桓的灵魂被吼得双双震颤,四周的同学也停下了动作,纷纷望向他们。
老师也闻声站起来,眯了眼道:“那边打架了?”
“没呢老师。”姚岸放下展星的腿,“我给他压腿,不小心过激了。”
展星酸疼得牙齿直抽抽,抱着大腿,眼神可以把姚岸活烹了再撒一层川东辣椒面。
“要注意力道啊,别弄受伤了。”老师说。
“好嘞。”姚岸从善如流。
等视线撤去了,他很诚恳地给展星道了个歉,同情地看着对方:“抱歉,哥们,没扯着蛋吧?”
“我去你姥姥的!”展星另条腿踹了他膝窝一脚,“你是不是想虐杀我?”
“真没有。”姚岸开笑道,“这回儿一定好好给你松韧带。”
说罢就要去捞另一条腿。
“别!”展星被针扎了似的滚下垫,“你饶了我吧,我本来只是副韧带肿胀,经你手一过,能给我整成高位截瘫。”
姚岸大笑,也不强求,占了垫子躺下,摸出手机开始敲敲打打。
等待回信的间隙,他揉了揉鼻根,从眼缝里瞧见展星正抱着手肘打量他,还煞有介事地点一点头。
姚岸手掌一翻:“你很闲?”
展星摸了摸下巴,又摇一摇头。
“……”
姚岸没再理会,又拿起了手机。
“你最近很诡异啊。”展星终于下了定论。
正敲到“好啊,回去也给你压一压”的第二个“压”字,姚岸越品越觉得这语义有种说不上来的歧义,刚想删除,拇指却在这问句下冷不丁一抽,摁了发送。
屏幕在日光的反衬下有些晦暗不明,姚见颀伸出一只手遮在左上角,将那行字又览了一遍。
然后,他脸上的线条缓缓流动成一个过分明彻的笑。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颜怀恩歪过头,满脸打量。
“一点惊喜。”姚见颀说。
他手指敲出一条消息,发送,目光重新分给前路和身旁的颜怀恩。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颜怀恩表情乖觉。
姚见颀笑了笑,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们经过一连串的户外球台,乒乒乓乓的声响环绕耳畔。
“这算是八年抗战成功了?”颜怀恩投趣道,“有没有八年?”
“水到渠成而已。”姚见颀边走边说。
颜怀恩扬眉:“不错啊,你还挺淡泊。”
姚见颀细微地摇了摇头,道:“我开心得要命。”
被网格筛成片楔的阳光和槐树影悉数落在姚见颀白色的脸上,像纸张上的水彩肌理,晕染出蒙昧的温柔。
颜怀恩忽然很羡慕。
他仰头极尽全力地微笑,说:“你们一定要幸福哦!”
“去你的。”姚见颀被他逗乐。
这时一个黄色球体横空袭来,使出尖尖的风声,姚见颀直觉先行,头一偏,那东西梭进了铁丝网格,“嘭”地撞在窗面,随后动能减小,在窄窄的窗沿内蹦跶了几下,消停了。
颜怀恩侥幸地迈出方才没来得及的那一步,重心前倾,和姚见颀一同去看:
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oh,man!”余沿追把胶面掉得跟秃顶似的乒乓球拍砸在台上,“又他妈没触桌!”
球桌另一头的陈哲转过来,看见姚见颀和颜怀恩,很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久不见!”余沿追一扫暴躁,轻快地朝他们跑了两腿,“你们上哪儿遛去了?聊什么呢?”
姚见颀说:“大人的事。”
余沿追:“?”
颜怀恩跟道:“直男不要问。”
余沿追:“??”
他不明所以地扭头,找陈哲寻求同感:“他们说什么呢?”
谁知陈哲淡淡地笑了笑:“非礼勿听。”
“???”余沿追的脑袋像拨浪鼓似的在他们仨人间来回拨了几下,纳闷无比,“怎么感觉就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啊!”
确实。姚见颀在心里默认。
在一起的事目前只有颜怀恩知道,但关于喜欢姚岸,早在小城写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了陈哲。
这时候,陈哲恰好看过来,碰到姚见颀的目光时,只是稍稍动了动。
当初他几乎以为听错。陈哲回想。
太离谱了,从没想过的可能,但是姚见颀的表情那么诚实,诚实到不设防,以致所有的怀疑都成了暴行。
就像陈哲认为他是自己认识的人里唯一有资格坐在素描书上的人,那么,为什么他不可以是唯一爱上了哥哥的人呢。
或许,这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失恋方式。
“好了。”姚见颀慢步走近他们,说话时有薄薄的白气,“跟你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说完了。”
姚岸在暖气里打了个曲折的呵欠。
“所以——”展星趴在软垫上,两腿各呈直角,如同旱地蛙泳,“这就是你天天对着那盆映山红思春的原因?”
猛一巴掌甩在尾椎骨上,让保持这个临界姿势的展星差点下半身残废。
姚岸吼道:“映你大爷的山红,都说了是石榴花石榴花!”
展星痛呼一声,滚到了旁边地上,他今天在这个软垫上遭了太多罪,这辈子都不想再躺第二次。
趁此空隙,姚岸掏出搁置了一会儿的手机,看到聊天界面,在他那条语气微妙的消息下,是姚见颀更微妙的回音:记着了,别不认账。
他忽然很不合时宜地往下头觑了一眼。
“对象?”展星往后撑着地面,往他手机上贼瞧。
看自己不算窥伺,但姚岸还是白白生出些许耻感,除开咳嗽,暂时想不到其他欲盖弥彰的方式。
他呛了几声,摁灭屏幕:“不是说了吗。”
“真的吗?我不信。”展星佯佯地摇头。
姚岸:“爱信不信。”
展星望了望各个原地肢解的同学,确认老师一时半会绕不过这座肉林,于是朝姚岸挪了两屁股。
“大哥,我们捋一捋。”他边掰手指边道,“在方才的口头报告中,你表示,你谈爱了。”
姚岸没迟疑:“是的。”
“异地恋。”
“嗯。”
“同性恋。”
“哎。”
“地下恋。”
“啊。”
展星突然仰天花板长笑,笑得一脸胀红,呼吸都不均匀,打从高考时抄到了向井轩最后一列理综选择题后再没笑得这么疏狂。
最后他抚着胸口说:“你不如说你出去卖了哈哈哈哈哈哈......”
“……”
姚岸攒起手指,思考挑哪一个地方整废了比较好。
“你先别急着校园暴力。”展星吸了两口氧,用袖口边边擦眼泪水,“你想想,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姚岸的拳头难得犹豫了会儿,一细思,方才那番话确实不二般,任人听了都少不了断声“离谱”。
“要素那么多,跟套娃似的。”展星吸了吸鼻子,“下一句是不是得说不伦恋啊哈哈哈哈……”
“……”
姚岸默然地看着展星,觉得这人还他妈挺有慧根。
“啪、啪!”
老师在中间鼓了两下掌,把众人的注意力召过来,下令大家围拢观看腓骨下端的损伤康复教学。
姚岸也起来,顺带捎了展星一把,吴用希和周桓也围近了,好奇道:“你俩聊什么呢,那么快乐?”
展星还在那暗笑,姚岸张了张嘴巴,人群渐渐收束,无声却越来越密集。
“离奇事件。”他轻喟道。
“但这是真的。我喜欢姚岸。”
姚见颀看着那个攲斜着滚来,在自己鞋尖停下的乒乓球。
而余沿追盯着他,用那双非黑即白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透此时此刻的姚见颀,和他刚才的话。
“麻烦了——”远远脆脆的声音。
姚见颀俯身拾起,打算给尽头球桌的人送过去,才迈一步不到,就被生生拉住了。
“你……”余沿追眉上的浅疤纠纠结结,“说的是真的吧,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吧?”
姚见颀平静地点点头。
走去将球交给对方,说完不用谢,转身,余沿追已经不在了。
他难察地叹了一声。
颜怀恩和陈哲还站在深蓝的桌面一侧,都是同一副替他悻悻的表情。
“要不……我去喊一下?”陈哲的手指在卫衣的连通口袋里硌着。
“没事。”姚见颀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想过这种情况。”
然后是一阵相对无言。
颜怀恩忽一揣过闲搁的球拍,在空心的桌面上“铛、铛”击了两下,用声响驱逐淹滞的气氛:“不颓,文化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深且远持久的。
“迟早有一天——
“我们可以将他gay化。”
姚见颀和陈哲统统望向颜怀恩,五秒过后,仨人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学长,你说的好在理啊。”陈哲掩着嘴,露出弯溜溜的眼睛。
颜怀恩笑着摆了摆球拍:“这已经是我所有的底蕴了。”
姚见颀摁不下唇角了,摇头说:“任重道远啊。”
“红军不怕远征难嘛。”颜怀恩又感慨道,“哎呀,怪热血的,这么一会儿。”
“是啊。”陈哲也说。
姚见颀看着他们,方才说不失望是假的,现在说庆幸也是真的。
诚然,他得到的已经够多。
“打球吧。”姚见颀说,“别浪费了这节体育课。”
“赞成!”陈哲响应。
颜怀恩把拍子交给陈哲,温声促着:“你们先,快快。”
陈哲接过拍子,跑到对面,站在中线处时又有些生怯:“我其实不太会。”
“我是完全不会。”姚见颀说了句让他放心的话。
他们打了两局,分别以11比3和11比7结束。
颜怀恩啧啧地摇了摇头,对姚见颀说:“你不行啊,我上。”
姚见颀让位给他,乐得当个闲人。
这两人打起来才算有个正经样子,不至于动不动就擦网或捡球,姚见颀盯花了眼,竟在半空来往的球体中看见跄跄奔来的一个人影。
“圆锥?”
颜怀恩拦下一个桌边球,被陈哲用手捉着了,两人一起望了过去。
余沿追扣不上的校服呼哧着挡风,他像颗子弹那样冲着,在姚见颀面前急吁吁地刹下了车。
“操.他妈操.他妈。”余沿追咽下一口羼着冷气的风,“我大意了。”
姚见颀:“?”
“初二圣诞节前,咱俩一起讨论怎么做姚岸和我姐的电灯泡,你可来劲了,我当时也没怎么想。寒假我约你溜冰,你和姚岸一起来了,还跟他说你溜不好,每次都得他牵着,可你明明很会溜!初三的毕业旅行你也没参加,说没时间,我寻思你待家里不无聊吗,哈哈哈,有姚岸天天陪着你,你当然不无聊啦……”
“等一下。”姚见颀忍不住打断,“你现在说这些……”
“现在说怎么了,哪件不是真的?哪件不是?”余沿追据理力争似的。
姚见颀只好说:“是倒是,但……”
“还有!”余沿追踹了一下桌角,疼得眼皮直跳也也不忘继续讨问,“前一阵周末,你要我骗你家里说来我寝室住了,是不是找姚岸去了!”
感受到信息量扑面而来的颜怀恩和陈哲:“哇哦。”
姚见颀有种被逼供的错觉,无奈又想笑,最后,如实地点了点头。
“我糊涂啊。”余沿追表情沉痛,“这么久都没发现。”
“你并不孤单。”颜怀恩走上前,暖心地拍了拍他的背,“我认识了他6年才不小心发现。”
姚见颀笑着叹了口气,问余沿追:“刚才为什么跑?”
余沿追于沉痛中腾空瞅了他一眼,生气一样地说:“我翻日记找证据去了啊,不然你以为我记性那么好呢?”
姚见颀这回是真哑巴了。
“翻日记就翻日记,你好歹也说一声啊。”陈哲数落他,“吓得我们以为……”
“以为什么?”余沿追望了望他们仨,最后瞧着姚见颀,“以为我讨厌,害怕,还是要跟你绝交啊?”
“都是。”
姚见颀承认自己示弱了,他承认坦白不一定能从宽但是他每一次都这么做,因为他遇到的人都太温柔,温柔到近乎包庇,姚岸也在内。
余沿追逃掉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在滥用这种温柔,他不能这样做,但余沿追却又跑了回来。
“是兄弟就敢出柜,懂不懂!”余沿追插着腰,还是气势汹汹,像要把这句话吼给全操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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