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肉搏呢。”他们前头,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道。
姚岸拧了拧眉,伸手直接把那人拨开:“靠边去。”
“哎你……”
“扑嗵!!!”
两双运动鞋在姚岸入水的同时甩在了地上。
姚见颀用咖啡签沾了些浮沫,正因地制宜地在餐巾纸背面画对桌那个坐在推车里的婴孩轮廓,蓦地听到一响破水声,液滴就这么溅在了圆形的玻璃桌面上。
他依声望过去,看到遮阳棚毗邻着那座小型喷泉,在窒闷的午后惹来菲菲的温凉,除此之外,毫无异常。
“怎么了吗?”坐在他对面的蒋淙不由问。
“你没听见吗?”
“听见什么?”她怀疑地摸了摸耳朵。
“就……”姚见颀摇了摇头,将签根投进外带咖啡杯里,“应该是我听错了。”
蒋淙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随后,将放在大腿上的一摞八开素描纸立在桌面,敲齐整平,蜡屑斑斑地掉下来。
师生俩是偶然遇到的,蒋淙带着一群熊孩子出来写生,完事后她避进咖啡馆,受边际效用递减规律的驱使,买了根本喝不光的两杯美式,一推门就看看见了刚从半地下书店出来的姚见颀,以及他新买的《联考临摹范本》。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喝!”蒋淙忿忿地指着那款她自以为占到便宜了的第二杯半价。
“我不喜欢喝。”姚见颀说。
“为什么?”
“苦了。”
“晕。”蒋淙用手背抵了抵额头,“忘记你爱吃甜了。”
姚见颀把教材移到一边,到底端了起来,给面子地喝了几口。
蒋淙这才难能欣慰地笑笑,目光瞥到灰飒飒的联考教材,拎着一角转过来,慢晃晃地翻着:“那这个呢,你喜欢吗?”
她的食指尖点了点封面。
“谈不上吧。”姚见颀离开纸杯,他知道蒋淙指的不是绘画,“作业而已。”
蒋淙涵了涵下巴,又问:“吃力吗?”
“有点。”姚见颀如实道。
蒋淙意料之中:“决定以后走艺考了是吧。”
姚见颀点头。
“集训可比现在累多了哦。”蒋淙似威吓似玩笑地说。
“这也难免的。”姚见颀低头喝了一口,还是半分回甜也无。
“嘿,见颀。”蒋淙手肘依着桌面,翻完最后一页哑粉纸后,她拍拍姚见颀的手腕。
“你想不想去法国?”
当姚岸游到深水区,好不容易将打红了眼的某男从吴用希身上扒开,一脚踹远了以绝后患,却被虽然揍到神志不清却仍旧自强不息的吴用希一把掯进水里的时候,他头一次领会到,什么叫喂了狗。
他连灌了三口泳池水,期间全靠着默念“就当免费救生演习了”和“狗命也是命啊”才没有立刻把对方溺死在池里。
脱了吴用希的魔爪,他游到对方身后,吴用希又一次扯嗓子瞎喊:“来跟你爹同归于尽啊!”
姚岸抬起拳,把人捶晕了。
另一头,脱到只剩最后一条底裤的展星终于赶赴战场,扑腾扑腾地游出一个S型浪花,义气凛然说:“兄弟,我来了!”
“……”
姚岸这会儿实在没时间计较,把吴用希扔给他,潜下水,去拉正在把人往球门柱上哐哐砸的周桓,去晚了得闹出人命。
最终,这场泳池闹剧在各学院的体育老师集体入水镇压下,才算勉强落幕。
看完热闹的观众和记完小过的辅导员离开后,红蓝两队,加上替补一共20人参与混战,全体鼻青脸肿地在泳池墙边罚倒立,两手撑着地板,脑袋充血。
“精力十足是吧!”
“热血方刚是吧!”
裁判员也即水球队总教练挥斥着塑料工作牌,无差别地横甩在一块块精壮的腹肌上,耐不住疼的一缩,一歪,多米诺骨似的栽下一大片。
“回去撑好!”教练逮着一个踹一个,等众人陆续爬起来又立好了,他一边巡视一边问,“说说,怎么打起来的!”
“报告——”吴用希第一个抢喊,“他们犯规,蓝队5号在水下扯我泳裤!”
“放你姥爷的屁!”被点名的5号选手在队伍末端,红着脖子回击,“怎么不说我非礼你呢!”
“报告——”吴用希再次高喊,“他非礼我!”
5号队员:“……”
俩人这头一通闹跟开锣戏似的打响头炮,剩下18张嘴齐数开口,互相抨击:
“你犯规,我看见你扶球门了!”
“你丫个守门的还过了中线呢!”
“蓝队角球耍黑!”
“红队压球入水!”
“祝你替补一辈子!”
“坐你的水牢去吧!”
……
一番喋喋的争执,楞是为空荡荡的场馆营造出了人声鼎沸的效果。
此时,绕池游了一周半的姚岸浮上水面,甩了甩头发:“唷,还没完呢。”
教练猛然回头,不减惊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却又不须姚岸回答,厉声呵责道:“还不赶紧离场!”
“稍等。”姚岸疏了疏耳朵,“衣服一会儿送来。”
说罢,他也没理会教练那肝似的脸色,往后一蹬,利落地转身游走了。
蒋淙没有等姚见颀的答复。
“学校氛围和课程都不错,我本科读的是纯艺,油画方向,当然,还有策展啊雕塑啊什么的,一大堆,你到时候再定。
“学制的话是3年,面试的时候我还特地飞了一趟,现在好像是可以网面了。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语言,法语起码也要B1吧,这样吧,你先去当地学习一年……”
“老师,等一下。”姚见颀稍稍前倾,打断了她。
“好的。”蒋淙游刃有余地停下,偏头,“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姚见颀说。
蒋淙笑说:“那你……”
“因为我不会去。”姚见颀语气平静。
蒋淙不由地眯起了一双凤眼:“那么肯定?”
姚见颀极淡地点了一下头,轻描轻画却不置贰词。
蒋淙倒是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对这里没什么归属感的。”
姚见颀不答反问:“你的前提像是我一定能申请成功?”
“不是像。”蒋淙的手闲不住,有意无意地刮着素描纸泛毛的叠叠边角,眼神却十分诚恳,有些骄傲,“你是我教过最好的。”
姚见颀用餐纸拭着那滴快要在玻璃上蒸发的咖啡渍,说:“可能你教的还不够久。”
“哇,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变相夸我年轻吗?”蒋淙笑了笑,翘起一侧肩膀。
“当然。”姚见颀将纸巾对折起来,随口问,“老师,你有多久没看我的画了?”
蒋淙用硫化鞋跟敲了敲地面,几下之后,亮起了眼睛:“一年,对不对?我记性还可以吧。”
姚见颀只笑不语,握起纸杯,拇指在牛皮隔热套上粝粝地抚摩。
过了不久,他说:“我和那个时候大概有些不同。”
蒋淙朝后窝在藤编椅具中,摆出倾听的姿态:“说说看。”
“没有那么强的表达欲了。”姚见颀十分扼要,“或者说,不再需要通过画画来寻找出口。”
“嗯,好像总是这样,渐趋圆满的心灵伴随着表达欲的流失,健康不符合艺术指征。”蒋淙在扶手上勾勒着,说,“但你还是得画。”
“心态已经变了。”
蒋淙看着姚见颀,从他说这句话的音调或是表情中敏感地觉出什么,意外又理所应当。
“听起来很像......得偿所愿?”她说。
姚见颀现学现用:“不是像。”
蒋淙很干脆地笑了,想吹一声口哨,可惜并不擅长:“我的想法是,就算表达欲淡了,也不该成为完善艺术素养的阻碍,假设灵性暂隐,我们也可以在智性的道路上探索嘛。”她继续说,“去国外读艺术专业是个值得下成本的决定,你可以体会体会不一样的艺术语境,技能提升之外,个人的风格和观念也能被极大地确保。换言之,你会非常自由。”
虽然并不完全清楚姚见颀的话里有话,但她试着接近:“你的画有很明显的观者角度,像送给别人的礼物。”
姚见颀闲眺的目光在午后动了动,但没有接话。
蒋淙点到为止,起身之前,她说:“好的礼物需要打磨和抛光,你认为呢?”
第111章 一张油画
燻辣的人烟嘹亮了夜径,红色的塑料棚和烧烤架趁势冒头,不一会儿便给孜然香霸占得彻底。
夜宵摊的塑料椅像只软体动物,坐下来总要跛一条腿,姚岸险险地撑住地面,才没有在六目睽睽之下摔个仰面朝天。
展星好心好意地抽了半米长的卫生纸给他,姚岸瞧着手上和着油荤的湿泥,边擦边嫌弃。
“谁叫你一直盯着手机呢。”本性还是幸灾乐祸,展星吐槽完,斜斜地瞟了眼姚岸暂搁在桌角的手机。
“吃你的鸡屁股去。”姚岸手肘压在屏幕上,把一盘料重得跟屁股似的翅尖推给他。
吴用希坐对面,用筷子拈了一把,喂进嘴里时连连叫烫,暖心室友周桓给他递了一瓶冒气的可乐。
“谢谢你,我这条舌头可算是废了。”接了就喝的吴用希这会儿咧着嘴流着泪,模样十分上头。
周桓马虎地呵呵笑了笑,妄图以话题的转移埋葬室友露骨的杀意:“哥几个,打群架爽不爽?”
“一句话。”展星举起一签韭菜,跟面旗似的招展,“就这个feel——”
“简直爽炸!”吴用希一提就来劲,舌头恢复知觉,动作虎虎生风,“真是好一番厮杀啊,我在水里纵横捭阖,把那蓝帽脑壳往水里那叫一个狂摁——可惜没安水下摄影机,不然你们就可以看到,我当时有多……”
“纵横个屁!我接盘的时候你只剩眼白了。”被截了句的展星也抢了回白,“我他妈还以为你要过去了呢,吓得我piapia给了你俩大嘴巴子。”
“……”吴用希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隐隐作痛。
“还有,”姚岸嚼着苕皮补充,“你摁进水里的那个人是我。”
“……”
周桓:“喝可乐吗?”
吴用希忍无可忍,拳头咚地砸上桌面:“老板,一首《无地自容》,谢谢!”
这便开始厮混,展星跑到隔壁棚去牵了个外放音响,正调试蓝牙,姚岸看着热闹,肘下不防地震了震。
他挪开手,点进去,原本正常笑着的脸登时就傻了,撑着桌的手直接掉了下去。
姚见颀给他发了一张油画。
画的是他的腹部。
及以下。
拇指的颜料沾上了松节油的瓶盖,还没来得及拧紧,电话已经响了起来。
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姚见颀不急着接,甚至刻意放了一放,他将三只黑杆鬃毛笔浸在稀释剂里,透明调色板搁到洗手池,又用毛巾仔细蹭了蹭手心,觉得差不多了,才点了接听。
“姚见颀!!!”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因为这番刻意推延而平静丝毫,从音高感知到他的状态,姚见颀反而更有了作祟的愉悦。
“嘘。”他说,“别激动。”
“你实话实说。”姚岸气息都有些不稳,勉强压着,“是谁教你的?!”
姚见颀笑了:“需要教吗?”
“……”
半晌没声,不知道是被他噎着了,还是又点开那张图看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记性那么好?”过了会儿,姚岸咬牙切齿。
姚见颀很尽力地抑着笑,握住油画框上缘,画角在桌上一转,对准了身前的落地镜。
惚恍拉远的距离,仿佛相对而立。
“我记性很差。”他说,“所以才要温故知新。”
他妈的。姚岸用全心的力气骂了一句,与此同时,耳朵也难捺地烧了起来,比炉石还滚烫。
哑了老半天,他才迸出一句:“这些年白认识你了。”
姚见颀被他的话逗弄不禁,用目光工笔着镜里的画作,想得寸进尺:“下回你做模特吧,我会找一个光线更好的周六下午,就在这扇窗前,你躺在我的衣服上,艰难地保持不动,而我一点都不着急,就一个一个色块那么画,结束的时候我会记得涂上蜜蜡。”
不知道是因为姚见颀的这段话,还是他阐述时独有的语气,姚岸几乎被他拽进了那样一个情景,哪怕在这么喧嚣的地方,他仅仅站在塑料棚外。
“怎么样?”姚见颀问。
姚岸一下被唤醒,抄起手,在棚外快踱了几个来回祛火:“想都别想!”
“你会答应的。”姚见颀总有把握。
姚岸很渴望动摇姚见颀的自信,哪怕只是那么一小部分,但事实却是,任何时候,他都不能保证拥有拒绝姚见颀的雄心。
最后,他像脱逃又像妥协一样地胡扯:“你今天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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