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画画。”他又添上了一句必要的补充。
姚见颀好像在笑,笑过之后也就放过了他,顺着答道:“做了40个仰卧起坐,去街上散了散步,买了一本书,碰到蒋老师,请我喝了咖啡,聊了会儿天。”
谈话上了正轨,姚岸放松地蹲下来,折了根狗尾巴草:“聊什么呢?”
“日常,画画。”
姚岸捻着草,点了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就问:“没了?”
姚见颀稍顿,道:“她给我介绍了一所学校。”
“挺好的啊,哪里的?”
“法国。”
吧嗒。
草茎在姚岸食指上截成了两段,汁液漏出来,怪涩的。
“......你想去吗?”
“这不是想就能行的呀。”
“如果可以呢。”姚岸又问,“如果可以呢?”
他的手指还在捻动不休,草芯却早就掉到了地上,干燥又漫长。
“姚岸,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姚见颀还是那么轻轻款款地,好像不知道这几秒对他有多难挨。
“我拴在你手上,哪都不去了。”
嘶哑的唱腔通过拉杆扩音箱彻响在整条街道,鼓噪着每一颗年轻的镉红心脏。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
那是黑豹的黄金时代,丰沛得歇斯底里,狂悖得无可救药。
姚岸回到闷热的棚内,坐下的时候还有些犯晕,歌曲已经结束了,金属振膜声还在耳边莽撞,他一度忘了自己在哪儿。
“给,回回魂。”展星往他手里塞了根签子。
姚岸看也没看就送到嘴里,嚼木头似的。
吴用希把送了音箱刚回来,拊着心口说:“蓝队也在那边聚餐呢,差点撞上了,好险。”
周桓笑他背面刚当面怂,俩人掐了起来,一打一闹,成了背景音之一。
“姚岸。”展星窸窣地捏着一罐啤酒,“你是不是……”
“这什么啊?”姚岸拧着脸,举着还剩一半的签子来回量看,嘴巴还在动着,“嚼都嚼不烂。”
展星近距离观察了一下,总算从孜然胡椒面里分辨出了这款稍显狰狞的肉串。
他淡定的说:“烤牛鞭。”
姚岸:“什么?”
展星:“烤牛鞭,我觉得你可能需——啊!杀人啦!!”
胖揍与求饶声很快被新一轮的煎煮烹炸声掩盖,正如新一轮的夏。
第112章 桃花
夏天的泳池是最热门的消暑地之一,多少人携伴而来,只为一头扎在水里浸个痛快。水上乐园更不用说,还是室内的。左边是一个水屋,巨型U型板,以及一个大型喷射滑道,尖叫声大都从那头传来。右边置着模拟冲浪器,人工浪冲腾着桨板。
场心则是一个舞台,各式各样的水生动物雕塑,绕台为一个半径可观的圆环,是专供静游的懒人漂流河,蓝黑的花砖贴在池壁,架几座木桥,躺在大号救生圈上,就这么漂一圈,也怪舒适。最主要的,是能变着角度地眺到坐在桥柱上的救生员。
泳裤下两条长腿赤赤地闲荡,敞着的衬衫露出垒亮的腹肌,脖上系的除了一把银色的救生哨,还有一块润绿的玉,至于这长相——泳圈随柔漪悬了个半圆的女孩对自己的小姐妹们使了个目箭——就那儿,当然没得挑。
这是姚岸拿到救生证的第二年,也是他来这个水上乐园打暑假工的第二年,规则和岗位早就摸熟了。大部分员工都偏好去刺激点儿的游乐区,热闹,拎游艇和滑垫累是累了点儿,但至少能和游客聊聊天,搭搭讪,不像一般的救生员,高台上坐着,两眼来回逡着,在事故率0.01的场馆就是一吐气的摆设。
但姚岸就乐得这么自在,他知道什么时候怠会儿工觑一眼手机,知道把香肠藏保温杯里偷吃点东西,也知道逮着一个倒霉醒目的,吹俩口哨劝他珍惜生命。
“哔——穿绿泳裤那哥们,对的没错就是你,别站在滑道口听见没有!”
“喂,小朋友,在深水区别玩过头了,你小伙伴快被你呛死了!”
“请勿将物品抛入泳池——抛你自己也不行!”
姚岸一口气揪了仨,气势当头,威风凛凛。
远远又有一白花花沿池跑的身影,属于违规操作,姚岸哨放在嘴边,卯足威严:“那边的——”
“那边的”听了声令,停了下来,水泌泌地淌湿了脚下的木地板。
姚岸咳了一咳:“过来,我当面批评。”
要接受批评的人哧声笑了,一边走到他在的桥头,一边拧干T恤上的水:“有何指教啊?”
“这位游客,请你端正态度,好好聆听教诲。”姚岸抢过他手里的衣料,往下拽了拽。
“聆听着呢。”名为姚见颀的游客这么说着,却伸手去把玩救生员的银哨。
“……”
“我也想要这个。”姚见颀说。
“……好。”
训诫不成了,姚岸上下量着对方湿成培恩灰的短袖,问:“上哪玩去了?”
“那个。”姚见颀朝那头的游乐项目偏了偏下巴,“陪圆锥玩了一趟,他玩出了瘾,我就赶紧溜了。”
U型板是最热门也最不低龄的项目,没有坐着飞机或火烈鸟泳圈的小孩子,全是出类拔萃的男男女女,超越一米四,所向兼披靡。
“去你的所向披靡。”陈哲死抱着隔壁儿童游乐区的乐高立柱,“要撒疯你自己去吧,放我一个人苟且就好。”
“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这么没斗志呢!”余沿追掰不开陈哲的手,就一屁股坐进浅池里,挠他的脚板心。
“哎呀哈哈哈……”陈哲痒得直踩水,转个圈继续抱着,“你放过我吧壮士,我真的恐高,不骗你。”
“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余沿追挠不到了,盘坐在水里委屈,“你不陪我玩我找谁啊,两人一艇呢。”
“找姚见颀呀。”陈哲朝木桥那头努努嘴。
余沿追朝后头扫了一眼就火速撤回来,当即抖了抖牙:“才不去自取其辱呢,他俩在一块看谁都碍眼,我站中间就仨字——好、多、余。”
陈哲咯咯笑:“你倒比以前有觉悟多了。”
“谁稀罕这点觉悟啊。”余沿追直摇头,仰头问天花板,“我就不懂了,谈恋爱能有个什么劲?”
陈哲歪头靠着柱子,说:“你又没谈过,怎么知道有劲没劲呢。”
“脚趾头想都知道,男朋友哪会比兄弟靠谱。”余沿追站起来,提了提红色的印花泳裤,咧起大白牙,“所以兄弟,咱去冲浪不?”
“不去,兄弟。”陈哲再次以全身的抗拒树起一个反例,只余一根食指了他一条明路,“你找找别人呗,看有没有落单的。”
余沿追重叹了口气,现实让他只能另辟蹊径,他顺着陈哲的手指打望,都是些看孩子的家长:太胖的男人不行,怕沉船;太瘦的女人不行,怕翻船;年纪小的上不去,年纪大的下不来。
逡了好一会儿都没着落,余沿追正打算转移阵地,恰恰好就瞅着了大象滑滑梯旁边的一个背影。
斤两刚好,肌肉匀称,造型修长,有点儿拽,横看像个胆识之士,竖看像个性情中人。
“就是你了!”
余沿追拳头包在掌心里,冲陈哲撂了句“找着伴了”,踩腾着水花直奔目的地。
姚岸瞥了眼又去拉伴儿的余沿追,瞧不大清,从鼻子里笑:“他疯他的,你玩你的。”
“不想玩了,有点冷。”姚见颀的牙齿很应景地战了一下。
姚岸条件反射地脱自己的衬衣,被姚见颀止住了,他松开姚岸的哨,说:“我下水里待一会会儿就走了。”
“那么快,不等烟火晚会了?”
“今年起码看了7次。”姚见颀说,“我现在烟火晚会PTSD。”
姚岸哈哈大笑,自打他来兼职,姚见颀来的不在少数。俩人每次都趁着换班的一小时溜到外头吃吃玩玩,结束前也回来得风风火火。两个夏天够他们遍寻这个乐园,也包括在盛烂的焰火下牵手拥抱。
“那你回吧,正好我今天得刷泳池。”姚岸拍拍他的腰,“早点睡别等我。”
“我不想走的。”姚见颀倾下身,语气怪黏的,“是就快去集训了,一堆东西还没收。”
“知道。”姚岸忍俊不禁,“你哄什么哄。”
“我是耙耳朵嘛。”姚见颀蹙眼笑。
又从哪儿学来的佻达话,每每都施在姚岸身上,越斥越变本加厉地讨。
姚岸隔空拳他,他却像毫不自知,拎开胶着在皮肤上的衣料,似乎还藏着几句更过分的。
“小哥哥。”
女孩的声音,结伴而来,泳衣缀着一水儿的藕粉荷叶边,姣姣漾漾。
姚岸与姚见颀对视一眼,都不知喊的是谁。
“呐。”为心的跳出来,把手一摊,现出一个银质耳钉,芭蕾舞女踮脚提裾,在室内光下险些瞧不见。
“另一个掉进泳池了。”
姚岸心中咯噔一跳,可别——
“能帮忙找一找吗,拜托?”
不许将贵重物品带入泳池!姚岸生出将这条规章纹在小臂上的念头,表面却只好对女孩们笑:“在哪里丢的呢?”
“不记得了唷,大概是在懒人池吧,我们玩了好多地方。”
“好好。我尽量找,不行的话10点半换水再仔细看看。”
“不急不急。”
等女孩们连连道谢又蹀蹀走开,姚岸才瘫也似的伏在了桥柱上。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姚见颀从方才旁观到现在,随他的视野侧下头,说:“不用担心。”
“啊?”
“耳环没丢。”
姚岸促地坐起来:“何出此言?”
“本来就只有一只耳环。”姚见颀抿嘴,边回想边道,“那个女生的右耳没有耳洞。”
“?”姚岸惊了,“你看那么仔细的?”
“领地意识。”姚见颀在他耳垂上掸了一下,悠悠地说,“你桃花好旺啊,小哥哥。”
“帅哥!”
脸还没瞅着呢余沿追就瞎嚷嚷,还不见外地把他那两挑子热情抖落在一只搭人肩膀的手臂上:“想玩U型板不,比滑梯可刺激多……”
被唤“帅哥”的人并未因为这个称呼而有几分好颜色,哪怕帅得名副其实也是张臭脸。总之,在他转过头的那刻,一直疯狂输出的余沿追如同摁下暂停,咔吧,没声儿了。
吩呶的乐园也跟消了音似的,不过一小会儿,那双不耐着眯起的眼睛稍为晕开,添了点儿兴味在里头:“哟,你啊。”
“拜拜我找错人了!”
余沿追飞快地说完,手一撤,腿一撒。
“——啊!”
根本没给第二步的机会,被人眼疾手快地一勾,余沿追脖子上那根系着防水手机袋的挂绳就拎着他踩了回去,转了个圈儿,面对着面。
“我还当是哪个二逼呢。”陆漓将勾着绳的食指高高吊起,低眺着赤鼓鼓的那张脸瓜子。
“你他妈才二.逼呢!”余沿追气急败坏地拽手机袋子,威胁道,“放开老子!再不放我要你好看!”
“要我好看?”陆漓轻蔑地呵了一声,道,“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都说了认错了人!”余沿追抢不过,气挠挠地放弃,脖子一扭脱了缰。
手机袋在空中荡悠,稍一使力,转了半圈落到陆漓手上,他往后一扬,避开余沿追捉来的动作。
“操!”余沿追呲牙,“你要在这打架吗!”
陆漓聚了一下眉,不满道:“你脑子里除了打架还有别的吗?”
“还有除暴安良!”余沿追气势咄咄,凶劲不减,扫了一圈场内,盯还给他,“你一个黑社会,跑到儿童区干什么,偷小孩啊?!”
“……”
陆漓真想把这人嘴给一针一线缝了,不然怎么着都不会顺眼。
他将手机袋在空中甩出一道鞭似的响,平了平煞气,才预备开口。
“小表舅——”
幼糊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俩人这时才有空望向他处,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大象滑梯的头头,抱着膝盖看他们。
余沿追脑袋短路:“我?”
“别他妈瞎认。”陆漓压着点声音,完后走到小女孩面前,扶着大象耳朵,“晞晞,滑梯玩腻了?”
陆晞晞头一点, 嘴一嘟:“想玩那个。”
剩下俩人顺势望过去,好巧不巧,正是余沿追嚷嚷个没完的U型板。
“小孩不能去。”陆漓一句就否了,不带商量。
“为什么?”陆晞晞不开心了,“我又不是5岁小孩了。”
“那你几岁啊?”这句是余沿追问的,面对孩子倒是好声好气。
陆晞晞扬起脑袋上的小黄鸭泳帽,骄傲地说:“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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