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咱们去隔壁屋吃。”颜怀恩将漏勺往槽里一撂,隔着毛巾抱起自己的碗,顺带踹了康子小腿一脚,再一次战术性地撤了。
“用得着那么急?”康子呆头呆脑地望着颜怀恩跑路的方向,又回望向兄弟俩,“我今天怪迷糊的,你们弄啥嘞?”
姚见颀沿灶台上的瓷砖线画着,像没听见,问题的准头便落到姚岸。
姚岸一时半会儿没开口,犹豫着该怎么接。
“得了。”康子从来就不是个打破砂锅揪到底的,何况还没弄清这锅在哪,有没有这锅。
他啜了口汤,不挂心地徉开去:“吃菜多喝汤,老来不受伤。”
夜晚,枯萎的芒草浸没其中,几只香乌鸦像扇形黑云扑簌在山与山,舍与舍之间。下午吃了年糕,晚饭又叠了顿饱的,肚子难免过载,姚岸与姚见颀便相携了去散步。
难得这夜无风,走起来不算跋涉,碎星点点,还有些惬意。姚岸照旧把姚见颀的手揣在口袋里,右则提了个风灯,拨开沿路来一席幽明。
正措辞着怎么问颜怀恩就知道了的事,旁的姚见颀却出了声。
“你现在还是不怕么?”
“怕什么?”
姚见颀示意地动了动口袋里他们握着的手,不远处,有一户人家,正罗列在户门前煮话桑麻。
姚岸想起上回在学校银杏路上的事,生怕姚见颀吃味,忙不迭说:“不怕,真不怕,要是说闲话,我抽得他们劈叉。”
姚见颀被逗笑,从眼角睐他:“夸张了。”
“天地良心啊。”姚岸倒是一脸坦荡,就差起誓了。
姚见颀向空中轻轻呵笑,由着这样牵着走近了那户人家,面熟的,相对几笑,蜻蜓点点点水。
不言不语地过了道回弯,他无预兆地启齿:“是去年。”
姚岸的思索却没一块儿跟上,“啊?”了一声,足盯到姚见颀略无奈地亲自解释:“怀恩是去年才知道的。”
姚岸这才知晓地点点头,眼珠徊了徊,又问:“怎么知道的?”
这回轮到姚见颀失语了,肖想这回事儿,宣之于口总有些下流。这也没什么,怕的是姚岸一知情就把那速写本子毁了。
那可亏大发了。
“他自己看出来的。”姚见颀镇定地说,并且深以为这并不叫说谎。
“自己看出来的?”姚岸表示了惊异,“你说说,怎么个看法?”
“……”姚见颀翼翼地在坑边行走,想一句说一句,“因为我看你的眼神里全是爱情。”
话一落地,姚见颀明显地感觉前头拓路的风灯无风自来地劲晃了一下,他估计姚岸得是被齁到了,望过去,对方一脸支吾,躲躲闪闪地说:“你不要老是……动不动来这么一句。”
“哦。”姚见颀应了,总觉得碰出了些误打误撞的效果。
“那什么。”姚岸岔开话头,“再没其他我不知道了的吧。”
差一点儿姚见颀就忘了,把“没”换成了“有”。
“还有?”姚岸瞧着他,似乎在说“你挺能耐啊”。
姚见颀只能笑着说下去:“还告诉了圆锥和陈哲,再没别人了。”
停了一停,他又问:“可以吗?”
“他们啊。”这也能料想到,姚岸不算太惊讶,“都是你朋友,你觉得行就行。”
姚见颀如释轻负,攥了攥姚岸的手:“好怕你生气。”
“怕个鬼。”姚岸这么说着,脑门却埋了下去。
他为自己的不坦诚感到羞愧,为直到现在,他都不曾向任何人宣布过有关他们的恋爱。
“累了?”姚见颀问。
姚岸瞿然地抬头:“不,没。”
姚见颀从袖里伸出一节食指,指着不知不觉垂到了裤缝的灯:“给我吧。”
“我来就好。”姚岸振了振精神,将手举到前方。
只是还没半秒,灯便被夺了过去,姚见颀拎起铜吊环,瞍他说:“手都冻肿了。”
姚岸干笑了笑,拳了拳发胀的右手。
“还是回去吧。”姚见颀停下,领着姚岸转了身,将他的一手冰凉揣进口袋。
相形之下,姚见颀素来偏寒的手络出一掌薄暖,姚岸从中汲着为数不多的温。
“见见。”姚岸喊他。
“嗯?”他有些时间没这么喊他,姚见颀微微回了头。
姚岸垂视他手里蓬蓬如焰的灯,眼中似温似真:“给我一些时间。”
他抬眉,诚笃地再一次重复:“给我一些时间,我保证。”
掐头去尾的一句话,幸而姚见颀明白。
他轻柔地笑:“谁催你了?”
姚见颀走出半步,与姚岸碰着额头,在松针掉落声中说:“多久都可以。”
第110章 一响破水声
那是一段很好的时光。
弦泉幽咽,万萼春深,云雷乍破天际,姚见颀正蹲在地上,用沾着红泥的峭石往门口的石磴上画画,那一滴雨刚好落在他画的一只眼皮上,着了点妖妖的生气。
姚岸抱着一个薄胎的酿酒坛子跑来,底部接着一管龙头,一拧就出来源源的红豆酒。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允许姚见颀就自己的杯子喝一口。
离开安定村的那天奶奶嘱他们再过一个月春蒿就长了,那时候一定要进来吃蒿饼。姚岸唉声地拉着一张脸说自己就没份了,快上车了奶奶才拍他的脑壳:“到时候给你寄。”他呼了一声,推得身旁桂树直簌簌,雨水洒满了站在那儿等他的姚见颀,黑发上斑斑盈盈。
直到夏天来临之前两个人都很忙,姚见颀每天都在练习速写、起型,也看各种美术考卷,被红皮书教案折磨得差点儿体无完肤。姚岸没有参加高校的游泳赛季,在教练再一次耍着竹鞭打到他小腿上时,他把痛呼变成一句痛骂,任性地转了专业,他所命名为理疗的:运动康复学。
“石榴花开得很好。”
姚岸在电话里这么对姚见颀说,不枉自己用一整月帮忙答道跟吴用希换来的一个寒假,托他照料这姑娘似的花。
“你觉得会结果子么?”待会儿还得出门买美术教材,姚见颀趁空枕在粉红豹上小憩,吞下一个呵欠。昨晚他又熬夜,电动削笔机在脚边,席勒的速写散手畔。
“不一定。”姚岸挨着阳台,往花瓣上喷了点水,“感觉娇气得很。”
姚见颀笑了笑:“不长也好,省得你糟蹋。”
“我怎么了我?”
“吃石榴跟牛嚼牡丹似的。”
“喂喂!”姚岸磕了磕水壶底,“看准我现在打不着你是吧?”
“就是啊。”姚见颀伸了个懒腰,话尾带着一点慵,在姚岸心口轻轻挠了一下。
“咳咳。”姚岸扫向一边,外头的确是青天白日,乾坤朗朗,他却在想些夜里的事儿。
姚见颀正倦着,来不及嗅到这点辛甜,他翻了个身,把画纸一张张叠好,折了一角当作别针,问:“下周是不是就培训了?”
“好像是。”姚岸放下水壶,把花挪到阳台旮旯的背阴处,避开午后最炽的阳光。
“有把握么?”
“小菜一碟。”
前一阵姚岸说要用一本证书与他的竞赛生涯隆重告别,选了一张实操没什么难度系数的救生员证,不过考前得集训三天,学一些赴救技能。
“哎。”姚见颀想起一茬儿,“是不是得考人工呼吸啊?”
“哈?”
“是不是?”姚见颀又问一遍。
姚岸窝着笑,佩服他的杞人忧天,大声说:“有!”
那头呼吸重了一下,像一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上头都标明了,实践部分——检查及心肺复苏。”姚岸乐道。
姚见颀静了静,捋捋思路企图宽慰自己,这只是考试内容,用不着小题大做。
随后以失败告终。
“你非得去吗?”他憋出一句。
“可不,钱都交了。”姚岸道。
“……”
对面终于大笑出声,姚岸不忍再继续逗他,冲他道:“瞎操哪门子心呢,不是真人,都是模型!”
宿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俩,只剩展星一个,正在那执着地塑造一个三七分刘海,姚岸从阳台掩门进来时,展星只剩一根发丝还顽固地竖在正中,不偏不倚。
“人呢?”姚岸问。
“你怎么又给忘了?”展星说,“他俩下午有水球比赛。”
姚岸这才想起,吴用希和周桓都是水球队的,昨儿特地用一顿自制火锅贱买他俩当啦啦队。
“哦对。”姚岸抓了个精灵球充电宝,“那走吧。”
“等会儿。”展星一边对抗着那缕顽发,一边说,“先抻平了。”
姚岸:“那你快点。”
展星斜瞄了他一眼,道:“我是说你的脸。”
“我的脸?”姚岸不明所以,他没有镜子,就凑了展星的一瞧,“没东西啊。”
“尽是他妈的快乐。”展星嫌他挡了光,把他挤开,“刚才是你那‘三恋’对象?”
姚岸立了立脚跟,反应过来展星说的“三恋”,白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还来真的啊?”展星忽而诧怪地瞄了瞄他。
“什么真的假的?”
“你俩聊天那语气,比前任可热烈多了。”展星调侃道。
“别老是前任前任的。”姚岸蹙眉望向阳台,衡量了一下到这张床位的距离,觉得这门的隔音不太行。
“我可没偷听。”展星瞅他那样,“我在厕所蹲号,进去出来你都没发现,怪谁?”
“……”
展星在一哂中彻底拍平了那根头发,爽利地拍了拍衬衣下摆,过去拉开了门:“边走边聊?”
路上学生两两三三,有在湖滨大声朗读雅思单词的,也有躺在草坪上思睡昏昏的,不时荡过一两对养眼的的小情侣,朝空气里播撒一点恋爱的腐败味道。
被拦下塞了两张宣传单,一张是熊本熊人偶给的校歌赛,另张是与它打擂台的皮卡丘给的交谊舞晚会。姚岸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正经开口,又被展星抢了白。
“肯定听皮卡丘的啊!”展星把舞会的单子敲得biangbiang响,“不过照咱们学校这比例,说是交谊舞会,别到时候一群猛男搁那battle吧。”
“放心,他们都没你路子野。”姚岸把自己那张也塞他怀里。
展星笑了一长串儿:“欸,你不去?”
“我……”
“哦对了。”展星连忙答道,意味深长地鼓了股腮,“你有对象呢。”
姚岸叹了口气。
总算切入正题了。
“你知道我弟弟吧?”他首先问。
“废话。”
姚岸点点头,继续说:“那你知道……我俩没有血缘关系吗?”
“这题不难猜,我见过你后妈,可好看了。”展星边走边说。
姚岸省了一堆解释:“总之,你知道就好。”
“但是——”展星眼咕噜又一转,“这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快进到游泳馆,姚岸的手在裤缝上搓了两下,像揸起一把勇气,日轮当空,他下定决心。
“没有血缘关系,所以这意味着我和他……”
馆内突然传来沸嚷,奔奔腾腾地撞击在四壁,一下把他的词汇咬去了几个。
“……是完全没毛病的。”
展星转头看他,敞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姚岸展开拳,使劲抚了一下头发,更大声地回应道:“我说,我和他,在——”
这次打断他的是一阵锐响,像球鞋划擦在运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更嘈杂的,有些过激的沸腾。
几个人冲了出来,满脸惊慌,头发乱糟糟的,撞开他们跑走了,零星的词眼飘了过来,断断续续的:“找辅导员”“喊人”“打架了”......
姚岸和展星面面相觑。
下一瞬,他们齐齐拔腿闯了进去。
游泳馆内已经炸了。
嘈杂的打骂夹杂着刺耳的裁判哨,几乎掀翻天顶板。观众席没了人,统统跑到泳池边围得密密实实,拍照的拍照,加油的加油,比方才看比赛还来劲,还有那么两个手机掉进池里的,脸色唰地红变白,在池边进退两难。为数不多的几个指导老师下了水,根本进不了混乱中心,但凡靠近就被不长眼的拳头当成敌军打了回来。
“这……太他娘的精彩了吧!”展星目瞪口呆地站在跳水台上感叹。
“这时候了还看热闹。”姚岸往泳池里眺着,“他俩人呢?”
“等会等会,我就找着了。”展星看戏之余不忘室友,手遮在眼睛上,扫描器似的寻人。
旋涡中心,红蓝两色泳帽的运动员,也就是这次比赛的双方,正扭打在一起。一会儿把对方掯到水面下,在八百倍于空气的水下阻力中挥拳制敌,隔一会儿又憋不过气地双双拔出脑袋,用帽上的护耳器撞对方鼻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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