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记得,方才回到家的时候,薛枞的目光都是停驻在路衡谦身上的——而他分明刚与宋澄做爱。
他的哥哥,怎么能是这样淫糜又堕落的人?
“对。”他鬼使神差地,撒了个一戳就破的蹩脚谎言,只希望路衡谦对薛枞的厌恶延续下去。其实只要孟南帆醒来,它就会不攻自破,沈安也不会掩藏。可令他不解的是,薛枞昏迷的这许多天里,竟没有任何人向他质疑过。
或许是漠不关心,又或许,除了薛枞自己,不会有其他人愿意为他解释什么。
第十二章
“沈安。”薛枞仍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靠营养针维持的身体比之前更瘦削了一些,在惨白的灯光底下,虚幻得像一道影子。
听到薛枞齿缝间滑落的名字,沈安心中悸动。他凝神去看哥哥的神色变化,却什么也无法捕捉到。
“你不是想让我消气么,”薛枞的语气都有些飘忽,因为体弱的缘故,不免减了几分强势,“很简单。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薛枞头一次用商量的口吻与沈安说话,可这“好不好”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反而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沈安渐渐逼近的脚步又一次停下。
“哥……”
他喃喃道,却不敢再恬不知耻地追上去。
薛枞头也没回。
他的证件和手机都被细心放在了病床床头的矮桌上。薛枞取了东西,又去办好出院手续,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脑袋很空,只想安静地休憩一下。
也不知道孟南帆怎么样了。
他表达的情意,对薛枞来说,也就是清醒前一刻的事情,却不知道距今过去了多久。薛枞叹了口气,踌躇片刻,还是拨通了孟南帆的手机——还好号码早就烂熟于心。
薛枞本还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却在规律的嘟嘟声之后,只听见传来的一连串忙音。
他匆匆起身,想去孟南帆家里探望,还没下楼,就在并不宽敞的走廊碰见步履匆忙的熟人。
“你醒了,”没料到是路衡谦将他叫住,“薛枞。”
薛枞对他点点头,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路衡谦却错身一步,一反常态地将他拦住:“等等。”
薛枞抬头看他,见路衡谦面色疲倦,额角也渗出细汗,显然奔波了许久。
“你果然很能惹事,”路衡谦克制着怒意,手中的病例都被他捏出褶皱来,“把南帆——”
“他怎么了?”薛枞本就担心,听见孟南帆的名字,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他。
路衡谦没见过薛枞这么急切的模样,这做派倒像很关心孟南帆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加害者的惺惺作态。
他把病例摔到了薛枞的腿上:“自己看。”
薛枞将纸张抹平,略过晦涩难懂的术语和检测数据,只看了结论的部分:“他昏迷了多久?”
“半个月。”路衡谦似笑非笑地看着薛枞,“他差点摔瘸了腿,好不容易好转一些,又因为后遗症,莫名其妙地晕倒,到现在还醒不过来,这些不都是拜你所赐?”
“不是我。”薛枞将病例递还给他,“东西收好。”
走廊里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医生,”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带着微弱的泣音,“我的儿子究竟怎么了?还是查不出来吗?”
她被五六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在中间,从薛枞身边路过,眉眼间竟带给他熟悉的感觉。
医生摇了摇头。
“他在画室晕倒……可是之前都没有征兆,”她的泪水涌出来,“怎么现在还不醒啊?”
“那是南帆的妈妈。”路衡谦本想上前与她打声招呼,见她与医生谈话,就留在了薛枞身边。
那妇人虽然慌乱,却仍是轻声细语的,离得远了,薛枞便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能见到那双瞳色偏淡的眼睛。想来孟南帆的弯弯笑眼便是遗传自她,只是那眼里此刻盛满了忐忑与担忧。
医生不住地安慰她,却无济于事。毕竟症结没有找到,孟南帆的清醒就遥遥无期。
“再观察几天吧,别太担心。”主治的医生与她相熟,又对她相当尊敬,奈何找不出解决之法,也只得泛泛地劝说。
“辛苦你们了。”她勉强地笑了笑。
薛枞想上前安慰,却没有任何立场,只能默默地守在一边。
路衡谦常去孟家串门,对孟南帆的妈妈就像是自己的亲人一样,见她郁结于心,也十分不忍,对薛枞的不满便愈深:“满意了?”
“不是我。”依着薛枞的性子,话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他却无法忽视路衡谦眸中的冷光。
这是薛枞从自己的身体醒来之后,见到路衡谦的第一面。
剥离了所有温情的面具,不再有任何容人侥幸的伪饰,将赤裸裸的一面摊开,终于恍如隔世。路衡谦投向他的目光,只剩冰棱一样刺人的冷意。
看到那里头不加掩饰的怀疑与指责,薛枞自嘲地笑了笑。
可偏偏这才是真实。
薛枞神色不变:“是沈安失手推我下去,孟南帆拉住了我。随便你信不信。”
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黑,过分清晰的眉目暴露在白炽灯下,让他像是独立于这个空间的造物:“路衡谦,我只解释这一次。”
路衡谦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起孟南帆的几次辩解,都被他当做了袒护,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孟南帆的语气。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那不像顺遂又开朗的孟南帆会说出的话,更不像他会显露的神情。就好像在说出口的瞬间,就笃定了不会得到理解,也不会得到认可。
路衡谦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的。
只觉得如今的情形,竟与那时有了微妙的重合,也让他的戒备,稍稍褪去一些。
但薛枞留给他的回忆片段似乎全都围绕着斗殴生事,单薄的印象里也只余下狠厉阴沉的个性,才让他轻易听信了沈安母子的话,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薛枞的过错。
对话沉寂下来,薛枞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图,只看着不远处孟南帆的母亲。
却见一个医生遥遥指了指薛枞。
“之前有一个病人,也是孟先生这样的情况,他今天刚醒,令郎也一定会康复的。”
她看向薛枞,缓步走到他身边,对他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笑来。
“阿姨,”薛枞抬头看她,将声音放得格外低柔,“冒昧听见一些你们的谈话,孟……他一定,很快就会醒过来。”
她蹲下身,平视着薛枞,又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她收住哭腔,摸了摸薛枞的头,“好孩子。”
路衡谦站在一旁,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
孟南帆的母亲与薛枞随意交谈了一会儿,便随着路衡谦与医生去商讨新的治疗方案。
薛枞没有跟上去。
调低了音量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微弱地震动了几下,薛枞看着来电提示,柔和了一些的神色又恢复了漠然。
“舍得醒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笑意,“到我这里来吧,乔乔。”
第十三章
薛枞依照宋澄给的地址过去,开门的却是管家,直到晚饭时间才见到宋澄。
“久等了。”
外面下着小雨,宋澄收了长柄的黑色雨伞,肩上还有一些被淋湿的痕迹。
薛枞转头看他,他就顺势牵起薛枞的手:“饿了吧?”
“没有。”薛枞把手抽回去。
宋澄揉揉他的脑袋,将那些柔软的黑发摆弄得凌乱了几分:“害羞了?”
薛枞不吭声,宋澄却十分自然地推着薛枞去到餐桌旁。摆好的碗筷是相对的两个位置,宋澄看了一眼,就将它移到薛枞的旁边,在他身侧坐下,又挽起袖口,亲自替薛枞盛了一碗温热的鸡汤。
“先暖暖胃。”
“嗯。”薛枞没有拒绝。他不知道宋澄玩的什么把戏,却并不打算多嘴去问。
这样的相处方式与从前并无二致,就好像,他们中间没有隔着那十多年的时光与隔膜。
晚饭之后,宋澄替他准备好洗漱用具,也不再打扰他,甚至也没再做出什么过界的举动。
宋澄似乎拿捏着极好的分寸,既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薛枞,又不过分干涉他。他迁就薛枞的习惯,按照他的口味让人准备饭菜。在薛枞的要求下,也并不强迫他搭乘自己的车上下班。只除了夜里,会跑到薛枞的床上,睡在他身边,固执地将他搂在怀里。薛枞不太喜欢这种被禁锢一般的睡姿,可宋澄的强硬这时候又变得不可违逆起来,薛枞试着推开了几次,也就由着他了。
薛枞睡眠很浅,偶尔夜里惊醒,却几乎都能对上宋澄清醒的眼神。那眼底晦暗的情绪,在夜色里浓重似墨。
“不睡吗?”薛枞问过一次。
宋澄摇摇头,见薛枞也被他扰得睡不好了,就揽着他的肩,将他从怀里轻轻捞出来,又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轻吻。
“睡吧。”
薛枞看着宋澄起身,推开阳台的门,靠在横栏处,恍然地点燃一根烟,烟圈缠绕着翻滚,缭绕得让他的脸都显得失真。薛枞只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
就这样相安无事许多天。
薛枞试着给孟南帆打过几通电话,已经快习惯了那头传来的关机提示音,却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接通了。
“喂?”
是孟南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熟悉又陌生。
“孟南帆。”薛枞猝然听见,也愣了一瞬,只下意识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
“……薛枞。”
“是你啊,小枞,”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像是思考之后的回答,语气便不那么笃定,“有什么事吗?”
“你好些了?”
“嗯。”
孟南帆或许以为对方还会说话,等了许久,也只有尴尬的沉默,便适时地解了围:“有时间出来聚一聚吧,好久不见了。”
磁石一样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吸引着温暖的东西,因而显得格外的温柔与体贴,可这份温柔,如今听在薛枞的耳中,又似乎有了几分不同。
“好。”薛枞习惯了孟南帆说个不停,当孟南帆意图明显地想要结束对话,他竟一时想不出能再说些什么。
手机另一端又传来模糊的交谈:“南帆哥,谁呀?”
薛枞听到线路那边有摩擦的声响,大概是谁捂住了听筒,却仍有声音溢了出来:“一个高中同学。”
接着,孟南帆的声音又清晰起来,带着一丝礼貌的歉意:“抱歉,朋友在催,只好下次再聊了。”
“嗯。”
“那,再见。”
孟南帆将电话挂断了。
薛枞看着手机上中断的提示,直到几秒之后,屏幕熄灭,才又将它放回了桌面。
第十四章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宋澄似乎真的把薛枞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兼室友来对待。
虽然晚上依然充当抱枕,薛枞也不算太难忍受,至少比起宋澄之前的手段,实在是温和得多了。
可随着姐姐忌日的接近,薛枞的情绪又开始烦躁起来。整夜的噩梦令他不胜其扰,到后来只能整晚整晚地不睡。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轮,这一次,却将薛枞逼到了极限。
或许是因为获得了一段过于简单无忧的时光,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健康体魄,才令他生出不该有的一丝奢望,却要再次面对僵死的双腿,残忍的现实终究令他如堕云端,重新体会到绝望的感受。
宋澄每天回家都能看到摔碎一地的饰品、画框、瓷瓶,也只是语气平淡地让人将碎片清扫了。
薛枞什么都不说,他也什么都不问。
薛枞整个人都似乎绷紧到了临界的状态,像一根快要折断的弦。可他至少坚持着正常的工作,除了回家之后发泄一下,也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终于等到姐姐的忌日当天。
薛枞坚持要亲自去买花,宋澄便将车停在路边,带他去了花店。
“我自己去。”薛枞推开他。
“好。”宋澄答应下来,见薛枞出了些汗,“我去给你买瓶水。”
周围没什么超市,宋澄走得远了些,等薛枞选好花,去到路口,他还没回来。
却忽然听见刺耳的声响,是刹车时轮胎刮擦地面发出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薛枞已经被摩托车前轮剐蹭到,猝不及防中,狼狈地从轮椅里滚了下来,整个上身都匍匐在了粗粝的柏油路面。在脑子还有些发懵的同时,就一把拽住伸向他的、意图搀扶的手,将对方狠狠掼到了地上。
“唔……!”那人毫无防备,更没料到面前看着文弱的残疾青年,力气竟然不小,一时难以维持平衡,从驾驶座猛地扑了下去,连带着那辆有些老旧的摩托车,一并砸到了腰上,登时怒上心头,“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我是要扶你起来——”
薛枞耸耸肩,十分无所谓的态度。
其实好像是有些痛的。三十八度的天气,裸露在外的胳膊磨在晒得发烫的地面上,应该已经破了皮。不过这倒不碍事,十多年来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早就习惯了。
他的眼神扫向逐渐围过来的人群,却仍没看到宋澄的影子。
薛枞的额头渗出些汗水,将刘海微微沾湿,整个人维持着摔倒后蜷缩在地上的姿势,在围观的人看来,便是十分无措又可怜的受害者模样。
“妈的,力气倒是大得很。”那被他推搡到地上的男人早已经站了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火气一点即燃,本来有过的些许歉意早就褪了个干净,嘴里骂骂咧咧不停,“刚刚怎么不知道躲?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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