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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近代现代)——匿名青花鱼

时间:2021-01-08 10:27:53  作者:匿名青花鱼
  程煜蓦地开始后悔,他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点破,只硬着头皮道:“那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试试?既然没有喜欢的人。”
  孟南帆仍然沉默。
  程煜开始慌了,因为他迟缓地从孟南帆眼里,看到了延迟的愤怒。
  “有些事情,我以前想得不够透彻,”孟南帆说得很慢,愤怒的枪口原来单单只是对准了自己,而并没有波及到程煜,“如果是因为没有和你表明态度,而造成你的误解,是我做错了。”
  过界的纵容会滋生什么,他从前率性而为,却没有考虑过后果。
  孟南帆不愿意把责任推给旁人,也不会通过责怪他人来减少内心的自责。即使此刻一秒也不想再看见程煜——这对孟南帆而言已经是相当古怪且激烈的情绪了——但他也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是他种下的因。
  “你不知道造成了什么后果。”孟南帆继续道,“后来……也是我的错。”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再表现得若无其事,也掩盖不了内心煎熬。
  程煜后退了一步,又咬牙站稳。
  他终于发现孟南帆是哪里变了。
  可是他还是不想错过这个人,不想错过这个连厌恶都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永远替别人着想的孟南帆。
  即使他厌恶的对象就是程煜本人。
  “南帆哥,”程煜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来挽救,他不断地、不断地回忆,究竟是哪一件事,让孟南帆完美的面具都产生了裂缝,“别讨厌我。”
  是下药吗?还是表白?没有哪一个值得孟南帆大动干戈到这个地步。
  然后程煜恍然:“薛枞……薛枞他也没什么好的。”
  程煜也没再假装记不清这个名字了。虽然他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多半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我没骗你。”程煜急切地向孟南帆解释道,“他都是装的。”
  他见孟南帆不搭理这个话题,有些心急地想要去牵他的手,却被孟南帆用画板隔开了。
  孟南帆的五官柔和,即使没有表情,也看不出冷漠,仍然像是很好亲近的那样,温柔而安静地站在一旁,除了双唇非常罕见地、略微失了血色。
  程煜却在他的注视下,渐觉寒凉彻骨。
  他在孟南帆面前,仍然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永远忍不住要变得更加幼稚,想要得到更多一点的关注,却再也不会被轻哄安慰了。
  那么他宁愿孟南帆痛骂他一顿,至少证明,他是不一样的。
  “我碰见他了。从医院出来,路总亲自去接他。”
  程煜是非常害怕路衡谦的。
  即使孟南帆刚将程煜捡回家照顾的时候,路衡谦也对程煜不假辞色,看他就跟看一袋垃圾没两样,更别提后来不由分说把他从酒吧扔回家里,任他醉酒哭嚎也不心软,还让人把程煜的“罪状”历数给了他的父母,让他们严加管教,害程煜被狠狠收拾了几顿,在学校里的好几个比赛也不明不白地取消了。程煜不是傻子,当然懂得趋利避害,能不招惹路衡谦就不招惹。
  他总觉得路衡谦眨眼就能把他给碾死。
  但他这会儿也不怕了,即使路衡谦来找他对峙,他也豁得出去:“薛枞对路总笑得很开心,根本不像是对你那么凶巴巴的。从医院出来,还是路总抱他上车的。”
  程煜前段日子碰巧撞见薛枞这个假想情敌,和路衡谦凑在一块儿,状似亲密,便忍不住叫了辆车悄悄尾随了一路,还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他们住在一起,你都不知道吗?”
  他边说,边打开手机相册递到孟南帆眼前。虽然隔得远,但像素不错,还算清晰。画面里薛枞正被路衡谦抱在怀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做出配合的姿势,虽然只露出侧脸,也看得出唇角微微扬起。
  孟南帆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点了删除。
  “你该回家了。”程煜没有如愿看到孟南帆的神色变化,只听到最后一句叮嘱,“别总让父母为难。也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
  路衡谦给自己休假的第五天,他起晚了。
  咖啡香气飘到了楼梯口,大约是薛枞在厨房捣腾早餐。路衡谦以前去公司的时间很早,俩人早上还没碰见过。
  西厨是开放式的,路衡谦走到一楼,看见大理石台面上好几个仍冒着热气的空置器皿,接着又瞧见饭桌上的玉米羹、煎蛋卷、白粥、蒜煎三文鱼和一小碟水果,还有两片烤好的吐司。分量都很小,但是种类多,摆成了一排。
  路衡谦考虑了一下,需不需要让薛枞知道他在这里,又很快回想到,薛枞曾经和他协商过,不要在刚起床的时候和他交谈。
  他当时既然答应了,现在也不能失约,于是路衡谦转身上楼。
  “早上好。”薛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餐桌前。
  路衡谦循声回头,见薛枞正露出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他按了按太阳穴,犹豫了一下,整个人收敛了锐气,绽出个浅淡和软的笑来:“不吃饭吗?阿衡。”
  薛枞的眼神不对劲,路衡谦说不出个究竟,但至少他的称谓就足够不对劲了。
  路衡谦停下脚步,强作熟练地走到薛枞对面,拉开椅子,回道:“早上好。”
  薛枞替他盛了碗粥,又把煎蛋和果盘推给他。果盘里的苹果和橘子雕出了不知道是兔子还是狗还是鸭子的造型。
  “我在练习,你尝一下,”薛枞望向他的眼底都是轻浅的笑意,“今天不上班吗?”
  这世界疯了。
  路衡谦食不知味地嚼了一块兔子,对答如流:“今天休假。”
  他也疯了。
  因为路衡谦产生了一种不符合任何科学道理的、极端不可靠的联想,这种熟悉又难以忽视的错位感,让路衡谦联想到一个人,却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即使这样,他还是忍不住想试探些什么,却见薛枞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惊慌,嘴角也狠狠抿了一下,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正被路衡谦放进嘴里的第三只兔子。
  “做多了。”薛枞冷冰冰地对路衡谦强调,“没吃完。”
  路衡谦注意到薛枞的脸色很阴沉,除此之外还透露出隐隐约约的后悔不迭。
  “我回房间了,你自己吃。”薛枞把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果盘里也什么都不剩了。
 
 
第四十三章 
  和其他许多难以深究的举动一样,薛枞早餐时的异常被他们心照不宣地糊弄过去。
  路衡谦短暂的休假也结束了。
  要让他相信精神分裂很简单,但神神鬼鬼的东西实在是无稽之谈。
  路衡谦向来鄙弃过剩的好奇心,因此格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薛枞的关注早就过头了,多年以前对孟南帆的忠告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平心而论,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薛枞。
  就像他会把目光投向孤鹰、独狼、踽踽独行的雪豹,会喜欢一切锐利的东西,却绝不会弯下身去抚摸一只羊羔。欣赏是一回事,但真正碰上了,没人蠢到去牵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喉咙的猛兽回家——孟南帆例外。
  优渥顺遂的成长环境让孟南帆始终保持着过分乐观的善意。
  成年人温和的处事方式通常出于社交共识,在某种程度上反倒可以归结为与己无关的冷淡,所以才轻松地收敛情绪,得体又圆滑;但孟南帆的温柔、敏锐的感知力和旺盛的同情心却更接近于出自本能。
  善良温柔的人,被人所爱,却并不是正推逆推都足以成立的公式。这种健全又简单的人生体验是多数人无从奢望的——善良和温柔在不够优越的成长环境里更可能被解读为软弱与怯懦。
  看似合理的等式暗地里增设了无数附加条件,是小概率事件,也是命运的优待。
  因此可以避开的风险没必要迎头撞上,幸福的人不要试图凝望深渊。如果孟南帆想要一帆风顺下去,就最好远离薛枞。
  高中时期的路衡谦下了这个论断,到如今依然没有改变,但他漏算了感情。孟南帆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即使长辈们不止一次耳提面命地要求路衡谦好好“照看”孟南帆,也阻止不了孟南帆欣然栽进名为薛枞的深坑里。
  即使到了现在,路衡谦也不认为薛枞的经历值得额外同情。
  如果每个悲惨的人都需要得到恻隐,这个世界早就无法运转了。有人爬到高处,就有人得垫在底下,这没什么需要讨价还价的。谁都有自己的难关,硬要划分的话,大约只分为正在倒霉和尚待倒霉,此刻乐呵也只是还没遇上,谁也别急着笑话谁,更没必要无端怜悯,与其同情别人倒不如担忧一下自己的未来。
  路衡谦不笃信命运但也不畏惧,他从不信什么一帆风顺,也不像孟南帆一样感恩于所得到的。路衡谦对命运始终保持着旁观的警惕。
  他拥有的都是应该拥有的,可以得到也无所谓失去,感情这件事更不可能困扰到他。他从没怀疑过自己会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幸不幸福倒是其次,合适就行。
  但薛枞是个变数,从孟南帆被莫名其妙卷进去好几次就看出来了。
  路衡谦习惯于掌控,偏好提早做出准备,讨厌不安定因素。他因此警告自己也警告好友,但轨迹还是按他所担心的方向留下了,连他自己也与薛枞产生了难以厘清的纠葛。
  诚然,基于事实认定错误,路衡谦从前对薛枞的评判是有失偏颇的。他承认这一点。
  可是不论刻意避开薛枞多少次,都会兜兜转转地和他联系在一起。这种状况,人们普遍愿意称之为“缘分”,但路衡谦视其为风险,是应该规避的。
  这是他一贯的观念,但事到如今,显然有什么早已偏离了轨道,变得棘手了起来。
  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碰,已经凉了,路衡谦想叫人来替他收拾,才发现秘书已经在旁边被晾了很久。
  “路总。”
  秘书还从没见过在工作时间心神不属的上司,见他终于注意到自己,才小心翼翼地把需要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余光瞥见办公桌上极不协调地放着张票根,边沿有些折痕和磨损,是很早之前一场已经结束公演的芭蕾舞剧。
  不苟言笑的路总方才盯着看到出神的,就是这张小纸片儿。
  路衡谦接过文件,把票根放回了桌下的第二格抽屉,秘书眼尖地在里头瞧见一个明显是用来存储戒指的丝绒盒子。
  他胆战心惊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正想出门,却又被叫住。
  “帮我买一幅画。”路衡谦下达了一个非常模糊的指令。
  秘书站在旁边,耐心等待更为细节的要求,却见路衡谦拿出手机,像是有些心烦地滑动了一下界面,然后在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收件人的电话,记一下。”
  秘书把它记录下来,看了看联系人的名字,又小心确认了一遍,才问道:“是直接寄给这位薛先生吗?”
  “不是。地址留我在半山的那套别墅,”路衡谦看了他一眼,说道,“收件人写孟南帆。”
  秘书当然认识路总的好友,也不多问,了然道:“好的。”
  “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送过去,让收件人签字回执。”路衡谦又道。
  “好的。还有其他的要求吗?价位、风格或者是——”秘书始终没能等来路衡谦关于画作的实质性要求,也把不准路衡谦的意图,只好主动询问道。
  “去拍卖行或者画廊随便挑一幅,”路衡谦敷衍地答道,“记得准时,其他都无所谓。”
  “好的。”秘书很少见到路总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见他没有其他吩咐,拿起签好字的文件,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路衡谦觉得嗓子有些干,伸手下意识想要端起什么,却见凉掉的咖啡已经被秘书很有眼力地端走了。
  他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略显陈旧的票根。
  他还记得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可后来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了。
  就如那个人对路衡谦最后所说的一句话,“到此为止”。他果然在路衡谦什么也没弄明白的时候,就擅自且彻底地消失无踪。
  这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或者说,如果那一刻路衡谦来得及回答,答案也只会是拒绝。
  可是一切并不像路衡谦以为的那样容易摆脱。
  路衡谦承认自己无法忘记那种沉默的、体贴的、如同呼吸一般安静的喜欢。
  阴差阳错之下,只剩路衡谦独自保留着这个秘密,让他时不时会陷入一段没有任何人能够分享的回忆。
  或许是源于某种后知后觉的悸动,辜负真心的恍惚,在它已经毫无转圜地云散烟消的时候。
  路衡谦潜意识里把那个让他还来不及回应就消失的“孟南帆”,和同他一起长大的孟南帆当成了两个人。在孟南帆忘记一切之后,路衡谦也谨慎地选择了不再提起。
  说来也是古怪。
  如果不是因为孟南帆邀约,他才没心思看什么舞剧,更别提这么多年,他连给别人表白的机会都没留下过;可正是因为孟南帆——路衡谦绝无任何可能性,去喜欢一个早已当做手足兄弟的朋友。
  又或者,如果“他”没有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路衡谦或许会在略有犹豫的拒绝后,在往后的日常琐事中将之渐渐淡忘。
  缺少哪一环都不足以引起路衡谦的另眼相待。偏偏各种巧合编织成网。
  现实告诉他,真相可能更加离谱。
  得不到的就越想要,找不到的答案就偏要找。越是未解,才越激起好奇,人逃不出劣根性。
  路衡谦高估了自己,他不仅想探究,还为此好奇得夜不能寐。
  第二天晌午,一份签有落款的单据被送到路衡谦手里。
  路衡谦家中只在进门的位置安装了摄像头。他调出八点的监控,看到薛枞接过包裹之后,靠在墙边,熟练签字的模样。
  而签收单上的落款,是一个非常漂亮、显然精心设计过的签名,路衡谦很熟悉。
  那上面写着:孟南帆。
 
 
第四十四章 
  夏季的白日拖拖拉拉,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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