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害我不得不留在此地。好容易战事激烈,我却受困一方!要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岂不是再等十几二十年,我的年纪够了,才算是磨砺好性子?那时候又该去哪里找这大好机会?”
萧峰迟疑问:“你……想让我向陛下求情,将你调任到前方?”
“我哪里能管得了马?如果我留在这里,才是害了辽国。”徐蛰语气哀戚,其中是萧峰熟悉的悲痛,可他却不知道,这份悲痛因何而生。正要询问,他便收敛了失落,重新恢复到怒气冲冲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幻觉。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愿不愿?”
萧峰做不到像徐蛰一样满心都是辽国,但他敬佩这样忠于国家的人。如果只看二人的交情,他自然是愿意为这样一个人出份力的。
而且……说不定真的可以劝耶律洪基退兵呢?
萧峰道,“请将此事交给我吧。”
“好。”
萧峰看到了徐蛰如释重负,仿佛交给他做的不是押运马匹的差事,而是他心中全部的念想。
他领了令牌下去,点出三千骏马。辽国的果然比中原更为强健,萧峰心情沉重,左右为难,就这么将马送往前线。
耶律洪基看到这样的马之后大喜,在听到萧峰主张退兵后,言辞拒绝。萧峰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出徐蛰的恳求。
耶律洪基道,“马政为军国大事,伽蓝怎知在后方看管马匹不重要?他养的马很好,比往日的马儿还要健壮,有这样的伙伴,攻下宋国不是难事。义弟也不要再劝了,只看我军长驱直入吧!”
“大哥……”萧峰脸色变得难看,他已经想象到,面对这样的军队,宋国应对会有多狼狈。
耶律洪基道,“还要劳烦你再跑一趟,回去多劝劝伽蓝,等攻下东京,朕便准他回来。”
平原地带可以跑马,耶律洪基见识了徐蛰养的马有多好,自然要让他做自己擅长的事情。等打下了平原,往后都是崎岖丘陵与山地,战马的作用就不那么大了。
剩下的大半江山,还不够他实现心中志向吗?
萧峰自然也明白耶律洪基的意思,他刚才几乎万念俱灰,现在听到徐蛰还有机会,也觉得该走这一趟。
等把眼前之事做完,再考虑其他吧。
于是他快马返回倒塌岭,见了徐蛰,与他说明耶律洪基的意图。
岂料他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放声大笑,笑声中不禁没有少年意气,更带着无边苦涩。
萧峰问,“陛下并没有打算一直让你居于后方,为什么不高兴?”
“你可曾去过马场?”
“不曾。”
“你可还记得我的飞燕?”
萧峰与徐蛰初见时,便是他骑着那匹枣红骏马在战场上飞扬,转瞬间便弄得楚王军心大乱,更是干脆利落地取了耶律重元的性命。
后来又外出打猎,也遇到了徐蛰与他的马儿,只是那匹马肥壮得很,与耶律涅鲁古叛乱时,倒不像是同一匹了。
萧峰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
在宋国时,他们的马……
“哈哈哈哈哈哈。”徐蛰大笑,他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做不了功臣,我只能做罪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
徐蛰不答,转身一边笑着一边离开大帐。
萧峰去后面瞧了瞧马,却见那些马胖得后背宽实,一匹匹懒散非常,被人拽着勉强走上几步,慢悠悠地不愿跑动,像极了那日在林中,被徐蛰安抚的飞燕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萧峰去问照料马匹的士兵。
士兵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原本只是胖了一点,还是很强健的,谁想到一直变胖,莫名其妙就成了现在这样。这可该怎么办?”
萧峰知道,这大概是徐蛰的神奇之处,看他难过悲痛的模样,大约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让马匹恢复正常的。
他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帐中,呆坐着不知该做什么好。他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到宋人对他的谩骂,又想起辽军打草谷抓来的奴隶,还有方才徐蛰的笑声,全都萦绕在脑海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若是在宋国,此时到了该歇息的时候,辽人却没有这么多禁忌,外面依然有声响。
不一会儿一个士兵在他的帐子外面道:“大人,您可有见过萧伽蓝大人?”
萧峰回神,“不曾见过。找不见他了?”
“是,找了各处都不见他。陛下传了令来,还要继续将马运到南京。”
萧峰想起后面那些马,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去找他。”
他找遍了群牧司都没能找到萧伽蓝,只好亲自再送了一趟马。这批马十分懒怠,让饱含期待的耶律洪基狠狠失望了一下。
叫他更加惊讶的是,接下来送来的马也全都如此,作战中损失惨重,耶律洪基不得已只能放弃进攻计划,倒让萧峰松了口气,宋国也趁此机会做出反应,又有北边的完颜阿骨打钳制,一时间无法动作,呈僵持之势。
如此过了两年,耶律洪基的生命也渐渐走到了尽头。
“还没有找到伽蓝吗?”七十四岁的耶律洪基躺在床上,心中万分懊悔,儿女们守在旁边,不需要多说,他也知道自己熬到了尽头。
耶律延禧沉默着摇了摇头。
耶律洪基道,“是朕错了,这个孩子太傲气,朕不该派他去做牧司使……朕不怪他啊……”
所有人都以为,萧伽蓝知道自己养的马不足以上战场,贻误战机才自责离去。
萧皇后在萧伽蓝离去不久后逝世,耶律洪基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临终之前,最挂念的就是他。
他反复叮嘱,“如果见到伽蓝,就让他回家吧。”
耶律延禧道:“我会的,祖父。”
得到耶律延禧的保证之后,耶律洪基失去了声息。
萧峰站在海岸边,阿紫的笑声在远方响起,“姐夫,船来了!咱们还要再往西走吗?也不知道萧伽蓝到底跑到了哪里,等到了对岸,应该就能遇到他吧?”
“或许吧。”
第47章 春闺梦骨(1)
漫天黄沙迎风飘扬,穿过险峻山谷,穿过绚烂花海,覆盖在里面的小路上。
行动滞缓的男人慢慢拿着扫帚清扫,他们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眼神专注地看着地面黄沙,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沙子被山峰和男人们的屋舍挡住,再向内便是沙漠中难得的绿意,后面还有小溪潺潺,身姿轻盈的白衣少女坐在岸边,乌发解下,缓缓地用清水洗涤。
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白衣的女子,那女子白纱蒙面,二人皆是风姿绰约,只是区别明显,即便不看脸,也不会混淆二人的风骨。
站立蒙面的那位姑娘道:“师父,有人进了沙漠。”
白衣少女道,“不必管他。我倒是想看看,这些年他有没有长进,若是连山谷迷阵也解不开,不如死在沙漠里来得痛快。”
说罢她站起来,一侧的蒙面少女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低头,有那么一瞬间紧绷。
白衣少女缕着湿漉漉的头发,笑道,“不必守着我,下去吧。”
“是,师父。”
蒙面女子离去后,白衣少女站了一会儿,用内力将头发弄干,这才迤迤离去。回到房间后,她一改悠闲和雅,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又亲自打了水洗脸。只见温水浸泡下,那张美丽的令人窒息的脸上起了褶皱,她轻轻揉搓,接着一扯,便将整张面皮都撕了下来,露出截然不同的新面容。
并非面具之下丑陋无比,这张脸也称得上隽雅,只是再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脸,与少女反差甚大。
这个人正是徐蛰。
徐蛰换下衣服,几下把头发梳好,又动了动四肢,骨骼开始变化,最后完全看不出少女的模样。他偷偷溜出门,躲避开所有人,回到那群形销骨立的男人中间,拿起扫帚跟着一起扫了起来。
这里的主人名叫石观音,是个美貌无双的女人,也是个年纪很大、武功很高、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喜欢美男子,最喜欢诱惑男人为她献出一切,可是当这些男人因为她失去自我之后,她又看不上了。
徐蛰这具身体就是她抓来的美男子之一。
他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像其他人一样安分扫地,正巧扮演过的沈孤雁跟着王怜花学过易容。易容最难的是化妆成毫无特点的人,像石观音这张美得不可直视的脸,倒也好办。她的气质确实世间少有,换做一般人大概模仿不出来,徐蛰经历过许多世界,扮演了这么多人,倒也还好说。
于是他时常扮作石观音的模样在基地里走动,石观音外出时,出入她的房间。
再加上言语试探,她的秘密早已被徐蛰摸了个一清二楚。
她和东瀛武士天枫十四郎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打小被送到了少林,一个被送到了丐帮,石观音正想借助他们的手,来把中原江湖搞乱。只是刚联系上两个儿子,告知他们身份就出了岔子
徐蛰借她的身份送去了几封信,忽悠大儿子无花,带着小儿子南宫灵下海去东瀛寻亲去了。
因为无花和南宫灵的身份不便公布,两个人的行踪需要用其他理由来掩盖。石观音不知道两个人的动向,几次派人过去都找不到人,气急败坏之下亲自去了中原。
石观音前脚刚走,徐蛰就装作“临时改变主意”,用石观音的身份返回,享受了一段时日,并且弄清楚了基地里的暗室、财物,人员身份和武功招式,还有石观音的势力分布。
直到不久之前收到无花的来信,徐蛰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这边的住宿条件比石观音那里差远了,摆设装饰就不必多说,最重要的是床褥很硬,被子也有种怪怪的味道。
徐蛰打了个哈欠。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的同僚们绝不会多管闲事……事实上这些人已经不能算作正常人,他们不记得过往,不期待未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清扫沙土,生命中所有的活力都交给了石观音,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
跟这种人呆久了,就算不疯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无花带着南宫灵翻山跨海从东瀛来到沙漠,两个人都黑了一圈,气质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遇到熟人,也不敢立马相认。无花依然谨慎给自己和弟弟地做了易容。
“兄长是不是谨慎过头了?沙漠广阔无垠,别说遇到熟人,就算遇到其他行人都难。脸上贴着易容更热,我都流汗了。”南宫灵道。
“那就喝水。”无花顿了一下,眯起眼睛。
“哥?”没得到答复,南宫灵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远处有几个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嗯。”
“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从未谋面的母亲,无花勾起嘴角,“谁知道呢?”
他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楚留香最会享受,平白无故地怎么会跑到沙漠来受苦?肯定是她把人引了过来。
南宫灵很信任无花,一直听从他的话,“现在该怎么办?”
无花微笑道,“顺其自然就好。”
二人骑着骆驼上前,在夜晚时与前面的人见面。
沙漠白天炙热,夜晚却很凉爽,甚至有些冷。
楚留香等人架了火把,四个人围在一起烤干粮。
胡铁花坐在对面喋喋不休,姬冰雁时不时应和一声,在楚留香左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美貌少女,她双眸清澈,如同一汪春水,温柔又依赖地看着楚留香。
手里的干粮烤好,她递到楚留香跟前,“楚大哥。”
“多谢琦儿。”楚留香也不推辞,含笑接过,“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一样的干粮,一样的火,琦儿烤出来的味道却比我自己烤的好吃许多。”
琦儿含笑不语,接着将其他的干粮递到胡铁花和姬冰雁跟前。
“还是琦儿好,比你那些烂桃花好多了。”胡铁花高兴地接过来。琦儿比那些只知道讨好楚留香的女人体贴多了,又漂亮又温柔,怎么这世上的好姑娘偏偏会喜欢楚留香呢?
“有人过来了。”姬冰雁冷声道。
男人们警惕起来。
沙漠里的水比黄金还值钱,为了一口清水、一块干粮害人性命的不在少数。刚踏入沙漠时,几个人已经吃过亏。
对方只有两个人和两头骆驼,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走,看起来不像受过伤,也没有缺水少食的狼狈模样。
“总算遇到人了。”年纪稍小的那人松了口气,“我和兄长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正打算靠着运气四处走一走,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楚留香道:“二位着急赶路吗?”
沙漠夜间寒冷,而且光线不明,危险重重,如果没有急事,为什么连夜行走?
年纪大的青年说,“几日前给家中母亲去了信,信中写了明日就到,已经拖到现在,也不知是否能按时抵达。”
原来是怕母亲担心。
胡铁花道:“要是你们出了事,母亲才更担心吧。还是停下来歇一歇,不急这一时。”
两个青年从骆驼上下来,“多谢。”
“在下吴菊轩,这是舍弟吴竹浩,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楚留香率先开口,“我叫张啸林,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
无花见他没有认出自己,也不计较他隐瞒姓名,体贴地没有追问胡铁花和姬冰雁的假名,而是将疑惑的眼神放到那个水灵灵的白衣姑娘身上,“沙漠无情,张兄怎得还带了姑娘来?”
琦儿低头含笑,向楚留香那边躲了躲,轻声道,“是我央求楚大哥帮忙,才连累他们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无花道,“不知道是什么忙?我家就在不远处,虽然暂时寻不到……若是回到家,应该能帮得上忙。”
琦儿道:“不、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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