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个有隔阂再正常不过。
徐蛰朝称心摆手,“过来。”
称心迈着小碎步,蹲在徐蛰跟前,依然低眉顺眼,不敢直视他。
徐蛰皱了皱眉,“称心?”
称心身体微微颤抖,“是。”
这个反应不对。
怎么搞得像逼良为娼似的?
徐蛰记忆中李承乾和称心的关系,就是普通主子和下人。称心平时过来就是吹拉弹唱,再不然两个人聊天饮酒,投壶射箭,没有发展出伦理之外的感情。至于在外面的亲近暧昧,都是逢场作戏,为了气李世民装出来的。徐蛰知道,称心不可能不知道。
“再过来些。”徐蛰说,“怎么?还怕孤吃了你不成?”
“殿下请自重!”称心依然低着头,他咬字很紧,仿佛在忍受滔天怒火和恨意。
徐蛰不容他反抗,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
在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微凉的能量缠绕住他的手指。能量不多,但是很暴虐,徐蛰拿过来之后,心脏有些刺痛。
他松开手,冷声道:“你不是称心,你是谁?”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热闹起来,东宫的力士在外面高声提醒:“徐公公怎么来了?可是大家要传召太子殿下?”
“称心”松了口气,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没拽动,低声道,“殿下请放手。”
徐蛰松开手,“你不说,叫孤怎么保你?”
“称心”硬气地没有说话。
徐公公拿着食盒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向徐蛰行礼,笑嘻嘻道:“奴婢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传句话。”
徐蛰从床榻上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的,怪不得刚才那么舒服。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拽了拽衣领,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了起来。
徐公公没在意他的无礼。
众所周知,贞观五年、贞观七年太子大病了两场,足疾愈发明显,性子也渐渐偏激暴戾。先皇后离世时,腿脚也不太利索,太医虽然不说,底下人也能猜到这是一脉相承的病。每当陛下看到太子,就会念起先皇后的好,太子再怎么冲撞无礼,也能容忍了。
陛下没有发话,他一个太监,哪里敢因此顶撞太子?
这活是个苦差事,徐公公在心里苦笑。他一进门就没太敢往里面走,现在也离着太子有些距离,就怕等一会儿太子发脾气。
徐公公清了清嗓子,放轻了声音,柔顺开口,“陛下说您不求进取,玩物丧志,罪魁祸首不在您,望您改过。至于这位……”
他把视线放到称心身上。
称心的心猛地提起,等待下面的话。却不知道宣布这话的徐公公心里也不轻松。
徐公公拍了拍手,跟着他一起来到东宫的千牛卫进来了两个,将“称心”押解。
“这位乐人,奴婢便带走了。”
“孤不准!”
徐公公更谦恭,语速也变快,略微颤抖道:“还请太子体谅,这是陛下的旨意。”
称心也反应过来了,知道被带下去逃不过一死。
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可是现在能指望谁?指望太子吗?太子敢反抗皇帝派来的人?那岂不是谋反?
称心姿势神情一变,眼神坚定起来,全然不复刚才的畏缩,“我要见陛下!”
徐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称心。
他只是个普通的太常乐人,除了长得好,音乐造诣高,根本没有其他价值。李世民铁了心要杀他,还不是觉得他带坏了自己的儿子?根源出在他这个太子身上,除了徐蛰,还有谁能救他?
而且现在李世民恶心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见他。
徐蛰觉得称心鲁莽的样子有点熟悉。
他愤怒上前,一把将称心搂住,“孤看谁敢!他是孤的人,要想把他带走,先从孤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中二。
徐公公没被各种中二语录洗脑过,他只看到了太子的决心,在清楚太子话里的意思后,切切实实被震撼到了。
但是陛下的旨意不能忤逆,徐公公艰难地做出决定,“还不快扶太子起来!太子金贵,若是病了谁担待得起?”
千牛卫也很愁。
太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前几年陛下都特许他先把课业缓一缓,就怕累到他再生病。现在太子更是病得跛了一条腿,脸色也煞白煞白的,万一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要是太子能晕一下就好了……
可惜徐蛰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却不是说晕就晕的。他一向抗得住造,绝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
“愣着做什么?”徐公公催促。
“孤要见李世民!”徐蛰拿出作为隐太子时的威严,沉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惊了,不是被徐蛰的气势震慑,而是他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太子疯了吗?竟敢直呼陛下名讳!往小了说,这是不孝、不敬,往大了说就是忤逆谋反!
称心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呆呆地望了反应。
“还不快去禀报!”
赐死称心的事儿只能暂缓,徐公公赶紧派人去告知陛下这边的事儿。
趁着千牛卫愣神,徐蛰拉着称心站起来,两个人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直接坐到首座下方的台阶上。
徐蛰怒意未消,面对称心时略微收敛。他摸了摸称心的肩膀,“受伤了?”
称心摇头,“太子……”
两个人本来就坐地很近,行为动作也很亲密。称心握住徐蛰的手,悄悄勾了一个字。
徐蛰点头:“嗯。”
称心高兴起来,“太子?”
“是孤。”徐蛰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蠢?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除了孤还有谁能救你?”
称心说,“我还没闹清楚情况,怎么能怪我?”
李世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书房里。他喊了一声观音婢,却迟迟不见有人应。愣了一会儿神,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他的身体!
“来人,拿镜子来。”
不一会儿镜子拿来,李世民赫然发觉,镜子里的脸,要比自己的模样年轻很多,而这确实就是他的样貌,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还没等李世民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外面又有人禀报,前往东宫的徐公公让人过来了。
李世民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揉着额头,“让他进来。”
一个小太监进来行礼后弯着腰,汇报东宫的事情,“太子殿下说要见您……”
“直接来见就是。”
“殿、殿下他还……”
“他怎么了?”
“殿下他,直呼了您的姓名,还以命相逼,要护着那个伶人。”
李世民印象中完全没有这回事,不禁怀疑这人口中的太子是不是承乾。
他面上不露声色,平淡道,“是么?朕过去看看。”
第60章 治世浮华(2)
御前太监的一声通传,叫整个东宫都胆战心惊。
太子明知道陛下不喜欢他跟宫人们鬼混,陛下都已经下旨要称心死,他怎么还和称心走得这么近?陛下疼爱太子,可不会疼伺候在太子身边的下人,就算不会像称心一样被迁怒,也可能发落到别处去。
要是太子真的谋反,整个东宫都要陪葬!
他们恨不得跪到徐蛰跟前哭着喊着求他服个软。只是时间紧,没那个机会,心里干着急,眼睁睁等着陛下进来。
宫殿中人人噤若寒蝉,都等着李世民发话。
李世民凝视着大儿子,确实是承乾不错。这一路上也多少弄明白现在的处境,他可能真的死了,但是不知为何回到了几十年前。这里的人和景都是熟悉的,只是有些细枝末节跟以前不一样了。
比如眼前这一幕。
年轻的太子无视了周围所有人,亲亲热热地搂着一直低着头的那个小子,就算他来了也没抬头看一眼。
他的承乾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这里的李世民怎么回事?怎么把孩子教成这样?!
李世民心中确实有满腔怒火,但不是冲着徐蛰去的,更没把称心和一干人等看在眼里。因为他已经养过一次承乾,最清楚这孩子是什么性子,太子学坏了,不就是做父亲的错吗?李世民样貌威严,底下臣子都惧怕他。李世民体恤臣子,常常带着笑容,现在忽然没了笑,脸色难看起来,造成的震慑效果也是双倍的。
“高明。”李世民道,“你这是何意?”
徐蛰拍了拍称心,轻声道,“稍安勿躁。”然后毫不畏惧地对上李世民的视线,倨傲道,“让他们下去。”
李世民脑袋突突直跳,还没弄清楚状况不好发作,压抑没有发火,摆手让其他人下去。
殿门掩上,屋里静悄悄的。李世民坐到主位,没好气道:“说吧!”
“孤记得,你时常被梦魇住,就怕息王和巢王找你索命?”
“哈。”称心听着都觉得荒诞,紧紧地抓住徐蛰,才没发出多余声音。
李世民知道那两个封号是谁的,心里更懵了。
息王在玄武门失踪,李元吉非说李建成被他带走,一心求死毫无退意,李世民不怕被人编排,只怕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幸好那个情形没有逼他亲自动手,也算是松了口气。日后再想起两个兄弟,也是唏嘘怀念较多,又怎么会害怕?
李世民当了太久皇帝,喜怒不形于色已经练到家了。就算再疑惑,也没表现出来,“放肆!李承乾,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徐蛰安抚着称心,没有因为他的训斥而改变。他笑着说,“这里可没有李承乾,坐在你面前的是孤。”
“你……兄长?”李世民刚接受了自己还魂的现实,乍一听到大儿子身体里竟是死去的兄长,也不觉得很惊讶,就是有点怀疑人生。
徐蛰站起来,脚上忽然绊了一下,称心连忙扶了他一把,“太子当心。”
差点忘了,李承乾腿脚不好。
徐蛰只得耐下性子慢慢地走,“你杀死孤与元吉的孩子,现在你的太子死在我手上也算一报还一报。不过要是仔细论起来,还是孤亏了。如今你贵为皇帝,成王败寇,再论起前事实在没意思。孤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尘埃落定,孤不愿再与你相争,也不愿借你儿子的身份活,你心中不平,只管把气撒在孤身上,何必迁怒。”
称心睁大眼睛,“大、殿下!”
徐蛰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沉住气。
李世民一来他就感觉出来了,这位也是其他时空过来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一下子三个外来者,看来这里的世界意识相当薄弱,排斥性不会太强,可以动用的能量也比其他世界多,徐蛰没什么好怕的。不过若是能借着外来者的身份引他关注,得到他的认可,世界意识也会承认。
总不能白来一趟,空手而归。
连重生都接受了,李世民早就知道这里有地方和自己记忆中不对,听到徐蛰说原主杀死了息王和巢王的孩子,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对李建成没有太多恶感,听他的意思,也没想争夺大位,往日的兄弟情分都是假的不成?就不能给他几分信任,兄弟两个好好地相处?他直接摆明身份,而不是顺势认下太子的身份虚与委蛇,是厌倦了权力纷争一心求死,还是对他尚有几分期许?
吐露实情的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迅速压下了这个念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也不能确定他说的就是真的。万一是承乾为了逃避惩罚,特意编出来欺骗他呢?
“称心的事,朕可以不追究。”李世民道,“你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如何让朕相信?”
“随你。”徐蛰对称心道,“你下去吧。”
“殿下……”
“安心,孤心中有数。”
称心走了之后,徐蛰回到榻上,看了两眼李世民,“你很闲?”
与他相处地越久,李世民越觉得熟悉。这不是承乾在他面前会有的样子,就算徐蛰没有自证身份,也信了七八分。
李世民道:“你身体一向不好,先不要上朝了,安心休养,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李世民离开后,东宫活了起来。
徐蛰在榻上眯了一会儿,又有人传话;“殿下,房大人来了。”
“哪个房大人?”
“少师房玄龄房大人。”
哦,玄武门之变的策划者之一。
处处都是仇敌,也不知道元吉能不能沉住气——称心就是李元吉。两人只来得及互相告知身份,详细的情况一概不知。徐蛰不打算让他在李世民面前暴露,李元吉妃子进了李世民的后宫,还生下了孩子,李世民对他感官复杂,容易出事。
李世民对李承乾寄予厚望,从陆德明、孔颖达,到后面的李纲、房玄龄、杜如晦、于志宁、杜正伦、魏征都是他的老师,还有李百药、张玄素、岑文本等辅臣,加起来人数都够组队玩蹴鞠。
其中大部分都是追着李承乾骂,李承乾很厌烦他们,不过房玄龄是个例外。
四年前长孙皇后病重,李承乾很担忧她,想请求大赦天下给她积德,也是为了挽留她性命的无奈之举。但是长孙皇后没同意,李承乾不敢跟李世民上表,就偷偷和房玄龄说了,房玄龄带领诸位大臣上奏,终究得以推行。
虽然没能留住长孙皇后,也算是承乾的一片孝心。至少回忆起来,不会留下遗憾,这是他面对死亡,唯一能做的事情。
房玄龄今年六十一岁,比徐蛰记忆中年迈很多。他的腰背已经弯曲,头发和胡子都变得灰白,但是看起来精神矍铄,眼神坚定,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徐蛰道:“您怎么来了。”
“臣听闻殿下今日抗旨不尊,惹恼了陛下。臣既身为太子少师,便身兼教导太子的责任。殿下行事无状,老臣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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