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又不能跟张玄素说,只能先安抚这位忠义老臣,允诺了回头一定找太子谈话,总算把张玄素哄住了。
送走了张玄素,李世民松了口气,回来拿着朱砂笔继续批奏折,没过两刻钟,孔颖达又来了。
孔颖达比张玄素怨气还大,因为张玄素告的是昨天的状,孔颖达心里怀揣着昨天和今天加起来的双倍不满。
“太子昨日顶撞陛下,今日又带着乐人出宫游玩,俨然没有把陛下的斥责放在心上!太子年岁渐长,若是再不严加管教,日后该如何是好!”
孔颖达是孔子的三十一世孙,十分看重伦理礼数。他今年已经六十七岁,研究了一辈子的经学要典,承蒙被皇上看重,担当教导太子的重任,自然该尽心竭力。
他从武德七年就开始教导太子,到现在足有十七年,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若说太子学坏谁最难过,除了陛下之外,就当数孔颖达了。
“先生所言,朕又何尝不知。”李世民叹了口气,前所未有的疲惫。
明明他的承乾很乖巧,虽说偶尔也会闹脾气,从来没有宠幸过伶人,最多心情不好的时候到外面跑跑马。只是就算这样,承乾最后也没能继承他的位子。
他的身体太差了,储君之位动摇,其他皇子虎视眈眈。
老二早些年就被过继出去了,剩下的老三李恪,老四李泰都是有能力有才华的。青雀是嫡子,若是高明当不了太子,李世民首先考虑的就是他,只是青雀与高明在不知不觉中对立起来,就像他和当初的建成太子一样。如果青雀登基,绝对容不下高明。
最后李世民选择了宽容仁爱的九子李治。
面对孔颖达的痛心疾首,李世民无法说出太子的真实身份。他已经放弃过一次承乾,再做起来,倒也不是太难。
储君的废立关系到国家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李世民暂时没有透出口风,只道:“高明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朕也怕逼的他太紧。先叫他去外面转转,等他回来,朕即刻宣他进宫。”
孔颖达弯腰行礼,“陛下深明大义,只望太子能悉知您的苦心诚心改过,老臣死而无憾。”
“先生言重了。”李世民赶紧把他扶起来。
孔颖达道:“该说的话,老臣都已经说完,不便打扰陛下,容臣告退。”
李世民正要送他,还不等孔颖达离开紫宸殿,就看到外面有个内侍给在一旁服侍的田琮使了个眼色。
田琮心里直骂他,小心看了眼李世民,发现没法当做没看到,就连孔颖达都注意到他了。
“朕送送先生。”李世民暂时不打算追究,先把孔颖达送走再说。
孔颖达也没多管闲事,被李世民送着离开紫宸殿,一直走到紫宸门。田琮也在后面跟着,那个没眼色的小太监也意识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守在紫宸殿前面没敢动。
等李世民回来,视线打他身上那么一扫,小太监就打起了哆嗦。
田琮跟他关系也不太好,自觉不会这人过来,不会有关系到自己的私事,便坦荡道:“怕什么?有话直说,陛下还能吃了你不成?”
“是!”小太监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先是去了永乐坊,用过早膳后在街上走了走,之后又、又带人去了献陵。”
宫殿里沉默无声,宫人们谁也不敢开口。
献陵是高祖皇帝的陵寝。高祖长寿,贞观九年辞世,距今不过五年时间。
太子去献陵,是要祭拜先皇吗?
往大了说,他是特意去找先皇,以表对当今的不满?
世人都知道先皇偏爱息王和巢王,陛下对先皇并不亲近,太子和先皇也不亲近。太子突然去献陵十分突兀,哪怕编排他,说他认为陛下手足相残,没有孝悌仁德,这才去先皇陵寝也说的过去。
李世民看着侍候的宫人这么害怕,立刻明白他们在怕什么。
可那位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他大兄,那个被先皇疼宠的息王,两年后被他加封为隐太子的李建成。
李建成去拜祭父亲,再正常不过了。
李世民无奈道,“太子回来记得提醒朕,让魏征过来一趟。”
宫人们通传的通传,守卫的守卫,该做什么做什么,独留李世民一人在座位上默默沉思。
陵寝都是提前许多年修建的,尸身下葬后封闭起来,怕被盗墓贼偷盗,做的很隐蔽,从表面上看与寻常乡野没有区别。徐蛰有李承乾的记忆,自然知道李渊的坟墓修建在这里。也有信得过的心腹参与过陵墓的修建,没有陪葬,知道这件事情。
李元吉陪着他一起跪拜,在空荡荡的田野边。
永乐坊买来的鲜花和果子摆放在地上,一壶酒浇灌土地。兄弟两个沉默许久,心情都有些低落。
最后还是李元吉发现侍卫们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才猛然惊醒。
这群人还以为他是称心,太子今天早上刚说了,伺候称心要像伺候他一样尽心,下午就带着称心来祭拜皇陵了!虽然拜的不是父母,而是隔着一辈的祖父。
你妈的!这算不算是互诉衷情,表露心迹?!
想明白之后李元吉都要疯了,他觉得自己再没脸见人了。
“殿下。”李元吉一脸地生无可恋,“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徐蛰看看天上高悬的太阳,又看看李元吉,体贴地没有拆穿,微笑道:“好。”
有李元吉在旁边,不需要别人近身伺候,他殷勤自认为和兄长最熟悉,殷勤包揽了照顾他的责任,叫侍卫掀开车帘,在一边搀扶他上车。
徐蛰刚动了一下,忽然蹿过来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侍卫们一惊,抽出刀来就怕有人袭击,待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黑黄相间的玳瑁猫。
也不知是毛色杂乱,还是蹭了土,这猫看起来脏兮兮的,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徐蛰。白天光线强,猫的瞳孔竖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叫侍卫们更紧张了。
徐蛰道:“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缘分。”
元吉一想,可不就是缘分吗?
这里埋葬着他们的父亲,又是荒凉无人的地方,四周树木也不多,也不知道这猫是藏在哪儿的,突然就跳了出来。看起来野性十足的小家伙,竟然亲近太子,看样子是赖上他们,要跟着他们走了。
再把思维发散一下,就想到了这里埋葬的父亲。
他和兄长都能莫名其妙地复活,说不准真的有投胎转世呢?
李元吉上前一步,猫也不躲,静静望着他。他慢慢伸出手,示意自己无害,一点一点靠近小猫,结果被猫拍了一爪子。
“没事吧?”徐蛰问。
“没事儿,它收着指甲呢。”李元吉收回手看了看,确实没觉得疼,也没有留下印子,不禁笑道,“还挺懂事。”
徐蛰道,“不管它了,走吧。”
李元吉扶着徐蛰上了车,刚坐好就听到了小猫的喵喵叫,没想到它看着丑不拉几的,叫起来还挺好听。
“殿下,那猫跳上来了,要不要赶走?”外面赶车的侍卫忽然道。
李元吉掀开帘子一看,还真是,“既然追上来,就别赶了,怪可怜的。”
说着他伸手去捞猫,又被拍了一爪子。那猫嫌弃地看了他两眼,飞快跳到车厢里,跑到了徐蛰身边。
“这狗东西!不识好人心!”李元吉道。
“确实。”徐蛰提着猫的后脖颈,把它丢到李元吉腿上,“你留下来的,你来养。”
“我倒是想,可它偏偏往大兄那里跑。大兄和我一起养吧。”李元吉说完,忽然想到外界对他们两个的猜测,鸡皮疙瘩又起来了,“算了算了,还是疏远些,我自己养。”
徐蛰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思,安慰道:“并非孤有意让你受委屈,你要明白,李世民心怀愧疚,愿意容忍补偿是好事,可若那份愧疚大过了头,再也补偿不了,就只能动杀意了。”
“我知道,升米恩斗米仇,都是一个道理。”李元吉捏住小猫后脖子玩它的爪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李世民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第63章 治世浮华(5)
守卫们挖了坑把酒水和花果掩埋,直到看不出一丝痕迹才离开。
外人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东宫守卫全都知晓。太子仗着陛下的势,才能有这么大排场,侍卫当中也有不少愿意为陛下效劳。太子没从始至终都没藏着掖着,摆明了没打算隐瞒上面。
回去的路上,李元吉一直在逗猫,徐蛰静静想着心事。
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两个,一是李世民,二是李治。
李世民是从其他地方穿越来的,具体身份未知。李治今年只有十二岁,册封太子之前,他的存在感一直很低,倒是李泰时不时地在李世民面前露脸,挤兑一下太子。
所以徐蛰要应付的其实是李世民和李泰,还有那群老是骂他的老师。把这些人摆平了,才能过上几天安逸日子。
回到东宫之后,徐蛰沐浴更衣,那只丑猫也被洗刷干净,李元吉用绢布裹着湿漉漉的小猫,凑在徐蛰跟前说个不停:“也不知道这猫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身上脏死了,把它丢到桶里,一群跳蚤往外蹦跶,大兄你没见到,可真恶心。”
徐蛰带着笑意看他,“恶心你还抱着?”
“这不是洗干净了吗?再说,我要现在把它放开,一准跑掉,再蹭上一身灰,不就白洗了?”
“倒是有点道理。”徐蛰故意对他说,“你离孤远一些,离着猫这么近,肯定沾上跳蚤了。”“怎么可能!我也洗过了!”李元吉大声掩盖自己的心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本来没什么感觉,被徐蛰提醒过后,突然觉得身上痒了起来。他忍着不去挠,倔强看着兄长,来证明自己身上很干净,不可能有跳蚤。
徐蛰说,“回头还是篦一篦头发吧。”
“大兄!”
重生后的李元吉比以前活泼很多,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并且没有要改的意思。抛却理想和抱负,也丢下了压在身上的责任,为什么不轻松一点,重新开始呢?
相较于自己,李元吉更担心他的兄长,他看得出来,徐蛰就算在李承乾的身体中,也依然是先前那个李建成。
可他明明不打算争了,为什么依然沉郁?
李元吉想不明白,只能在他身边闹腾,好让大兄露个笑脸。
实际上徐蛰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李世民相信他是李建成而已。证明自己的身份,只靠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不如直接做出来,让对方看到。
李元吉把猫身上的水擦地差不多,松开手放它自由,只见这猫动作迅猛,灵巧地跑了几步,跳到徐蛰腿上,伸出爪子,用软软的肉垫踩他,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李元吉见状,指着猫脑袋骂道:“真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就在这时,殿外忽有高喝,太监来报,说是陛下和魏王一起过来了。
李元吉不知道魏王是哪个,疑惑地看向徐蛰。
徐蛰道:“青雀来了,孤去殿外迎接,你暂且回避一下。”
李元吉退下,徐蛰脑子里过了一遍作为李建成的记忆,不卑不亢迎了上去。
一天没见,李世民看起来有点憔悴,估计是在适应这个世界。倒是李泰,从原来的小胖子,长成了现在的大胖子。
李泰年纪只比李承乾小一岁,个子稍矮些,皮肤很白,看起来身上的肉也软乎乎的,很有福态。不过怎么看都是虚胖,一点都不结实,李世民的儿子身体们情况堪忧啊。
和李承乾不同,李泰很文静,不喜欢骑马射箭,也不爱到处乱跑,就喜欢呆在家里读书。因为他聪明,又长得乖,李世民也对他有几分偏爱,特地准许他“不之官”,身上担着数个官职,但不用上任,可以说是奉旨尸位素餐。
李世民疼爱他,一直把他压在宫里,没有去封地,甚至还想让他搬到离太极殿更近的武德殿来住。
先前徐蛰住在东宫,李元吉住在武德殿,都很方便去见太极殿的李渊。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也就比李渊对李元吉差一点。
两年前李泰奉命编书,身边聚了好些大儒,更加深居简出,起码最近一个多月,李承乾的记忆中都没他这个人。
就在徐蛰打量李泰的时候,李泰也在观察这个许久未见的兄长。
他又瘦了些,脸色略显苍白,一身刺人的傲气似乎淡了许多,不过还有哪里怪怪的,李泰一时说不上来。
他看了徐蛰两眼,奇怪地想着:太子怎么不对父皇行礼呢?那我还要不要给太子行礼?
没想到李世民开口了:“进去吧。”
李泰晕晕乎乎地跟着父亲和兄长进了殿内,坐到椅子上之后也没想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为什么这么古怪。
情况不明的时候不宜开口,李泰就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静静等着父兄先说话。结果父亲和兄长都很反常,谁也没有出声。陛下看着宫殿里的摆设,似乎是在出神,太子一直低头喝水,连个眼神也没分出来。
李泰这么稳重的人都有点坐不住了,很后悔自己听说东宫的事情后,直接跑来探望。
一开始他只是想探探太子的态度,没想到能在外面遇到陛下。遇到陛下也没什么,正好可以摆一出兄友弟恭,好叫陛下知道,他就算不常出门,心里也是惦念着兄长的。谁知道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李泰扫了圈东宫的宫人,见他们一个个地低着头,比他存在感还低,想来个眼神对视都难。
莫非是太子又发脾气了?
顶撞陛下,把父皇惹恼了?
李泰心里盘算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开口了,“听闻大兄昨日身体不适,可曾好些了?弟弟带了一些食材过来,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弟弟自己吃着不错,也请大兄试一试。”
长孙皇后十五岁生下承乾,十六岁生下青雀。两个孩子年龄挨得近,身体都不怎么好。
因为承乾在先,李世民也有了些经验,两个孩子一起补,可是承乾只长了个子,身上还是没有多少肉,让人看着担忧。李泰正好相反,慢慢胖了起来,饭量也渐长,看着不那么容易夭折了。
他知道李世民喜欢自己胖胖的样子,也有意识地去吃一些补药,送到东宫来并不稀奇。
徐蛰看了他几眼,还是没法把他和记忆中可可爱爱的小朋友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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