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甚至可能就拦在那条公路上,但这个距离……说不好,也许是路口?”
用油性笔在白板上画了个极其抽象的简易地图,欧阳吉神色冷峻地在上方代表一截公路的位置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
储物间的床板上堆着一沓黄纸墨迹画的风符,几块材质特别的弓的碎片,两把枪和一只满载的弹匣,这是欧阳吉目前的全部武器,除开那堆鸡肋的废纸、已经是垃圾的破魔弓和弹匣空空的手.枪,唯一拿出来能让人有点安心感的还是那支附带备用弹匣的骑枪。
两个人的作战会议很简约,直奔主题。
“所以离我们其实很近?哦,怪不得那天你特别叮嘱王先生他们直接调头,绝对不要动去安城郊区的心思。”欧阳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白玄夕端坐在床的另一角,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对那只猫妖的事记得很清楚啊。”
“但你听到疑似车辆的声音在这里……呃,呵呵,我也不是有意去记‘他们’的什么事,只是从相遇分别到现在,本来也没过几天嘛,印象还新鲜。”欧阳吉刚在左下角画了个圈,顿了顿手中的笔,抬头回她一个不免尴尬的微笑。
白玄夕无辜地一摊手:“嗯;你不用解释什么啊,我只是感叹一下你的记性好而已。”同时微笑得很得体大方。
“哦、哦。”但欧阳吉不知为何,被她那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的目光望得脖子后边起了些鸡皮疙瘩,赶紧像躲什么似的低下头去,心虚似的把注意力扔回地图上,“咳,那话说回来,我们是不是还要去看一下可能有车出现的地方,在西南方。”
所以她干什么要解释……不过刚才那个诡异的气氛,好像她不解释又不行……咦,为什么?
好吧,事实证明两个人的作战会议也会跑题偏题。
不过好在偏得突然收得也快。白玄夕伸手用食指指节轻轻叩击白板中下方的过路站标识左侧,但在刚才欧阳吉新画的圈的上方:“感觉昨晚的声音应该要北一点,在过去的路上。”
“哎?那这倒奇怪了。”欧阳吉把那条公路重新画了一下,两条车道,中间有绿化带隔开,当然现在结界外肉眼能见的活物都被恶灵侵蚀殆尽,绿化带上只有土和铁灰的隔离栅栏,“如果真的是川西基地派来的车队,怎么会开到回川西方向的那条车道去?”
但也不可能是从东边新辉基地来的车,不然在经行过路站的时候,她们势必要听到声响,至少以白玄夕的听力不可能错过经过门前的声音却“跳”到了更西的地段。而且也会引来恶灵,动静肯定不小,或者正常情况下,车队早该转入过路站了。
白玄夕撑着下巴看着小姑娘拧起眉头默默转起笔,静静沉思的侧脸:“不过现在路上平常没有车往来,也没必要拘泥于交通规则吧?”
“如果是在城里乡里那些小道和普通马路,那当然无所谓,但这是条很长很长、中间有一大段都没出口的高速公路啊!”欧阳吉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公路之长,摇头,“我宁愿倾向于那边的隔离带恰好有断口,他们的车队遇到不测,在即将到过路站的时候紧急调头离开。”
但这明显也有破绽。
“你不觉得这样更奇怪吗?我的一般听觉感知范围是半径一公里半,在这个范围边缘哪怕是小声交头接耳,我集中注意也能听得很清楚。据昨晚听到的动静推测那支车队离这里最远也不过两三公里,就开车而言这个距离也不远吧?有什么必要把近在咫尺的补给也放弃了,冒着风险回基地白跑一趟?”
“这末世鬼多人少,路上那么空旷有回音的吧?会不会你听到的是回音,其实位置要更远?”
“不会。”白玄夕一口驳回,但要解释理由又神情显得很迷茫似的,“嗯……这种感觉怎么跟你描述呢……我说的是‘感知范围’不是‘听力范围’,和普通的‘听得见声音’是两个概念……”
“就跟无线电声波探测差不多是吧,听音直接定位还带扫描;‘啊啊,妖怪的身体机能真强呀,可怜区区柔软无助的人类没法理解’——行行行,我懂了!”
好像过于谨慎的目光反倒伤到了渺小人类的自尊心,白玄夕赔笑两声:“你很聪明。不过我也没有别的意思,生理差异而已,各有各的优势……”
“好好好,言归正传。那你有什么看法?”
但白玄夕还没有开口答复,笔“唰唰”地在细瘦却柔韧有力的手指间旋转,转眼就被按停在白板上,欧阳吉再次抬头表情有点苍白,目光带着不安地回望她,正与她对上视线:“等等,恶灵的谜之消失……那不然是他们遇上了所谓‘有异能’的高级修罗,而且情况非常险恶,只能舍近求远立刻逃离;再不然……”
白玄夕直接打断:“我更倾向‘再不然’。若只是被恶灵驱赶逃离,没必要专门开到另一条车道,假如真是在空旷的公路上遇到火烧眉毛的急情,那在自己宽敞的车道上调头好像更快吧?”
欧阳吉怔怔地看着她,背后因自己另一个过于荒诞可怕的猜想直冒冷汗,浑身僵硬:“呃……说起来我们的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够严密吧?不能保证他们就一定是从川西基地来的车队……”
“到底是哪来的车队不重要。管他是西川还是西北基地,甚至哪怕新辉基地的车队绕了一大圈从西边开过来,都无所谓。”这几天已经被详细科普过末世以来这片大地的格局的白玄夕,平视欧阳吉的目光依旧平静到有些温和,嘴上却是一针见血,“更可能是,修罗的权能,陷阱。”
“……”
“……”
储物间里陷入了沉默。
两人互换了片刻眼神,欧阳吉仿佛舒气一样地轻叹了一声,放下笔和白板故作轻松地浅浅一笑,而同时整个人却倾身去拿床头的枪:“不管怎么说,不实地调查一下,这些推断也就只是缺乏证据的猜测——我们先去西边看看隔离带有没有缺口?”
东边桐安公路上那位不知死活好歹的神秘“邻居”是某种异常的修罗的概率很高,相对来说先去调查西边高速路上的情况要稳妥些,当然这也只是心理安慰,毕竟谁也不知道两边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
白玄夕还坐在床沿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着小Alpha在宽大的工作服外又套上她那有着“百宝兜”的皮夹克外套,把那些废纸一样的风符往工作服裤子上衣和皮夹克的里里外外口袋里全都分装进去,然后把骑枪斜挎在腰间——背枪带是用从原本穿来过路站的裤子上扒下来的松紧带自制的,不大牢靠但还能用——看上去煞有介事。
不过现在作这种在原本的社会里是无论如何不会穿出去逛大街的打扮,还只是热身试一试效果,欧阳吉甩甩手臂又迅速作转身端枪的姿势,似乎这套过大的衣服确实只是看上去臃肿,行动起来并不碍事。
试验完毕她又把皮夹克和枪脱下放回床面,重重地坐回白玄夕身边:“哈,太重了……你什么都不带也太赖皮了。”
“破魔弓和手.枪不用带了,风符没必要拿这么多,饼干面包和水也……我们只是先去侦察一下情况,又不是上路直接离开。”
“食物还是以防万一,带一点吧?”
白玄夕好笑地看着欧阳吉从兜里一个个翻出不那么急用的东西,又担心可能有用而又装回去了大半,突然沉声:“你很想早点去安城郊区?”
正忙着翻东塞西的欧阳吉动作一滞,手里还摸着刚找到的一根皮筋,懵懵然抬头看向她:“嗯?”
“你很积极呀,对调查这件事。”
欧阳吉困惑地端详了片刻白玄夕的表情,但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依旧是一贯的似笑非笑,于是开口也绷紧了脑中的弦:“很正常吧,谁要是知道身边有个不知敌友也不知死活的怪东西在,还有肉眼可见的异状,怎么都会想办法弄清真相才心里踏实吧?我倒是觉得你能耐着性子等足四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才奇怪,未免也太不‘积极’了。”
那只微微与她的视线相错的右眼正如屋外的漫天乌云般灰暗:“实在过于蹊跷的存在,我会想避免直接惊动它。你呢,知道可能要再遇到一只极其危险的修罗,都不怕吗,明明是人类……”
欧阳吉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你怕修罗?”还记得在王刚阳口中,这狐狸精可是“修罗杀手”一般的大佬。
白玄夕理所当然地轻轻摇头:“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怕;不管它是能驱动恶灵还是另一种猜测,这家伙恐怕比之前的犬妖要厉害,一不小心,真的会死。”
“不是说好了你会保护我吗?你担心我怕不怕干什么,还是说你没信心保护好我?”欧阳吉笑了一声,“要是我现在就怕了,那不就说明我不信任你的能力么?哦,那你是该担心担心。”
这般坦然的回击弄得白玄夕双肩微微一僵,耳尖染了点绯红,当下捂了嘴别过脸去,闷声道:“我说过会保护好你。”
这话实在说得太轻,欧阳吉似乎没听到,低头看了看手指间弹性十足的皮筋,抬头又看到对方披散在背后的雪色飞瀑,一个念头跳上心间。
感觉到身后的人突然靠近,白玄夕本能地反身要扣住对方的手,头皮一紧,才发觉欧阳吉抓了一把自己的发丝。
“你……”
“是我太突然了,弄痛你了吗?抱歉。”欧阳吉一松手,有点迷茫地看着白玄夕有点夸张地往后挪了一段距离,黑爪子几乎垂直地拖在地上,抬起手腕晃了晃,把皮筋展示给她看,“看你头发很长,我想帮你束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白玄夕脸上肉眼可见地浮起红晕,像被吓到了似的:“啊、啊?”接着又移开视线,摸摸鼻子避开小Alpha的目光:“你要帮我……?”
这微妙的反应弄得欧阳吉一头雾水,好笑道:“不然呢?你单手自己又做不到。我只是觉得你把头发扎起来更方便活动,希望‘修罗杀手’小姐上战场能有个好状态,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命着想嘛。”
白玄夕瞄瞄欧阳吉带了点笑的自然表情,握了握左手,小声呢喃“人类没有那个观念……”把多余的不符时宜的联想很快扫出识海。随后抿着唇转过身去背对欧阳吉盘腿坐好,淡淡地“嗯”了一声。
虽然满头问号,欧阳吉还是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从外套兜里取了只已经掉了两齿的塑料梳子,跪坐到她左侧身后托起一部分雪白的长发。
“要是我拉到你的头发弄痛你了,就说一声。”
“谢谢。”
白玄夕的发质倒没有乍看给人的印象那么好,也许是种族缘故,起码一摸在手里,欧阳吉就自信自己的头发手感更舒服;但也足够柔顺。以及不知是不是这几天留宿资源开放的过路站,这狐狸精占足了便宜,昨晚用了好多欧阳吉都不太舍得用的那瓶洗发水,甜甜的清香还萦绕其间。
梳起侧后部分的长发,一把抓在手里,首先注意到的是圆润精致的耳朵白里透红;然后不可避免地,修长的颈项上是胶脂般细滑的肌肤,簇拥着小巧的Omega后颈腺闯入了欧阳吉的视线,让她猝不及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洗发水的香精也令欧阳吉无端联想起Omega诱人的信息素香气来,接下去自然就想起临时标记的美妙滋味……于是两个互相看不到对方脸色的人一前一后僵直了身子坐着,大大方方地各自想着令人心律失常的心事闹脸红,单单是挽个头发就挽了老半天。
坐在前面的那个本来已经说服自己不去联想某些偏门的“传统”,甚至恢复了原本无情杀手式的作风,趁着这个机会合上双目排除杂念,调整起灵脉内息来。然而就在这时,后颈处的敏.感点被手指甲冷不防轻轻一刮,带起电流般的刺激旋即跟着疏通的灵脉连到小腹,酥麻得她不禁哼了一声。
这一哼短促但音调曲折,和着本能的喘气,像叹息又比叹息更……媚。
“对不……起……”在绕皮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后颈腺的欧阳吉立刻连忙道歉,但与此同时就被那一声暧昧的气音打断,气氛也立刻就引人遐想起来;这可不妙,尴尬癌患者经过多次发病,终于在这次有意识地提前用药,“呃,扎好了,那我们准备一下就走……?”
面前的人忽然拉过她刚刚放下的左手,扣着她的手背按在床垫上,同时斜转过身来,目光动摇地望着她。
“欧阳。”
这声呼唤轻飘飘的,像根羽毛在手心轻轻挠了一下,感受不出羽毛的意图,只觉得手心里痒痒的。欧阳吉措手不及地与之对视,红霞也转眼从耳根开始蔓延到双颊。
她其实吓了一跳,白玄夕皮肤白皙,轻微的脸红也难以掩饰,更何况她没有掩饰;很罕见地将习惯了遮掩的情绪近乎直白地展示给这个人类女孩看。
但是,这还只是某种萌芽的情愫一下子压缩了太多复杂和深沉,欧阳吉没看懂,白玄夕自己也没懂。
她只是忽然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热血上头,人类姑娘的名字就脱口而出。
没头没脑的、近乎荒唐的冲动却又在对方无辜的回望中层层消解,就好像自以为妙手空空的盗贼还没出手就被四面八方鱼贯而出的警灯包围,无处可去。
“怎么了?”
欧阳吉看她微微咬着牙梗着脖子,似有话欲说还休;目光竟然显出种凄怆来,联系前面自己不小心犯的错误,弄得好像是自己伤到她了一样;以为她想说什么要紧事,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等她开口。直到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被盯得实在不好意思,才试探地问了一句。
手被放开了。
“……不,没事。”
白玄夕缓缓低头,左手盖上眼睛,呼出口好像积蓄了很久的气,如释重负:“可能有点紧张吧,万一真的是‘他’手下的高级修罗。”
欧阳吉眉头微皱,总感觉白玄夕这两天是有点怪怪的。虽然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这个人——不如说是一无所知——不过比照最初相遇那时的印象,确实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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