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立刻跟着她跑起来,心里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不管白玄夕下次再被曝出什么身份,她大概也能见怪不怪了。
而且也不是没想到过,白玄夕身世扑朔迷离,光是能使用灵器就可称高手,“破坏神”又给她接了那只其他修罗不见得有的黑爪子,足可推断她在“破坏神”那里地位不会太低。
不过,真被证实是这种地位,也未免太不妙了。
“‘破坏神’阵营的‘将军’,和联盟军的那个……职位差不多吗?”
漫天盘旋的“乌鸦”如罗网般铺天盖地而来,在白玄夕挥刀连斩几下的时刻,欧阳吉也果断抬枪突突扫射,协助击退阻碍开辟逃生路。
那些“乌鸦”展翅大如两三岁的孩子,通体漆黑油光发亮。在听到应该只可能在深山老林里才存在的鸟叫声的那刻,欧阳吉就已心知肚明这些盘踞在空中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活物,果然在开枪击退猛扑上来的几只时,定睛看清它们没有羽毛或许也没有骨头的身躯,以及替代了双眼的是一只占了大半个头颅的黑洞洞的漩涡。
是恶灵的拟态。
确认了这个事实的瞬间,那些凄厉的尖啸听来也不再像嘎嘎的乌鸦叫了,而是恶心到灵魂里去的怪声,满是某种令人作呕的恶意,细听又是能将人的意志拽入无底深渊的空灵……
手起刀落,数道短促不规则的蓝光唰唰砍在恶灵伪装的鸦群中,引发一连串的爆炸,那些乱光、余波激起的烟尘以及灵体碎片散落又复合的漆黑色,晃得欧阳吉像受着光污染一样眼睛疼。
不知是因为情况紧急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她感觉白玄夕的灵波使得相当粗暴,喘息也显得有些异样的沉重,和之前对上修罗化的“大哥”和犬妖黄决时的游刃有余、镇定沉着截然不同。
“天上的脸,也是对方利用‘领域’制作的幻象?他出现是我们把符扔到了断口对面而消失了,按你之前的说法,对面应该就是‘领域’边界,那为什么我们要返回去跑?你确实认识他是么,或许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他?”
原本欧阳吉就觉得有些古怪的地方,白玄夕既然能用妖怪的御术和魔族的咒术编织结界、探测灵力波动的异常,为什么一直干等着到自己都察觉出反常现象而问到真相时才带着自己去一探究竟。如果要说是不放心自己这个普通人类的安危而不想轻易分开,但这几天两人在过路站里也经常是分开行动的,她似乎也没有很担心。
仔细回想片刻,欧阳吉认为白玄夕要么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了对手是谁,要么是在两人第一次外出调查回来后才通过某种迹象发觉,过路站也被包括在对方的幻象内,并不是一片净土。倘若是前者的情况她倒不会怪白玄夕什么;但若是后者的情况,那么她很好奇也很警惕这个人和敌人是什么关系。
要么是躲那个敌人,那她是知道对方有着怎样麻烦的力量,且忌惮着他的;要么……若制造幻象陷阱果真是拖她们的时间,那白玄夕这几天不声不响隐瞒状况的举动,可不就是在帮对方争取时间嘛!
虽然欧阳吉是倾向于保持对这个人的信任的,但她也想,只要还留有良心的人,应该都不会面对很可能带领过恶灵军屠戮成千上万无辜众生的敌方“将军”无动于衷吧?
“欧阳,我、你听我解释……”
“嗯,请解释,长话短说。”
下坡路本身跑起来应该很快,但许是边连走带跑,边时不时要躲避和反攻恶灵鸦群的骚扰扑袭,两人都不同程度地感到疲惫。
白玄夕喘了口气,回头看了欧阳吉一眼,说不清那只灰暗的眼睛里涌动着什么情绪,而欧阳吉只是用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静静地迎接她的视线。而后突然反手用枪托撞开几只试图攻击自己头部的恶灵乌鸦,接着转过枪扣动扳机,“砰”的在迎面一只大展“翅膀”的鸦鸟身上开洞。
光用质量武器杀不死恶灵,但它们完全恢复体貌也要过一段时间,欧阳吉抓起白玄夕的手腕,往这边暂时留出些空当的方向冲出包围。
年轻姑娘及肩的发梢在眼前一跳一跳。白玄夕咬咬唇角,开口:“在被他禁锢的那段时间,我发誓绝没有为他的侵.略和杀戮提供任何实质帮助,也绝不可能主动投降、与他合作。”
“你确定没有帮他杀过妖怪或人类?”
“至少我的印象里,绝对没有,也绝不可能。”
这话的潜台词却留了很宽广的余地。她既然记忆混乱而有一定程度的失忆,则在现在不记得的时间段中可能被迫地,或是也不自知地,为“破坏神”灭绝众生的计划做了什么间接“贡献”也说不定。而“破坏神”多半十分看重她的实力,在完全将她洗脑前就迫不及待地告知了他的下属们,他的阵营将迎来一位新的“将军”。
她轻轻地自语补上一句:“因为,我正是为了杀他而活着的。”
欧阳吉的叹息淹没在紧咬两人不放的鸦群噪声里、接连在周身炸开的明灭电光里。
“桀哈哈哈……将军啊,小人真不知该说您什么好,天真呢,还是愚蠢?”天地间忽然在那古怪而阴森兮兮的笑声中震动,白玄夕才堪堪喊完一句“小心,抓紧我!”松手撤去灵器而反抓住欧阳吉的手,就在惯性地再跨一步脚下一空,“我们、我们这些渺小卑贱的蝼蚁……嘿嘿嘿嘿,是、是无权背弃神主大人的;是他将你当作弃子,作为我的养分,助我完成更高的进化!”
突如其来的失重和眼前画面的歪曲所致的晕眩,在欧阳吉的尖叫中激活了她的肾上腺素,所幸在拉不住白玄夕而就要掉下十几米高的公路桥面时,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身。
“呀啊——!”
白玄夕右臂的黑爪子瞬间暴胀,死死抓住了桥面断口。有根突出的钢筋恰刺穿恶灵化的“手臂”部分,密密麻麻的鬼眼次第张开,同时似有刺耳尖利的惨叫声纷纷传出,听来极其瘆人。
两个人像只钟摆那样挂在断口边沿晃荡,欧阳吉眼看着一段又粗端口又尖利的钢筋差点蹭上自己的侧腹,吓得连连大叫了几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人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她们根本就不是在往公路下跑,反而是被引上了断桥!
天空中再次传来阴森恐怖的笑声,震得两人鼓膜生疼:“桀桀桀……终于要用‘神石’的力量了么,就是这样!快点把‘神石’交给我,我还能保证您不会死得太痛苦哟!”
所幸“摆锤”很快稳当下来,不再在钢筋面前晃荡了。
“‘神石’又是什么……夕!能不能借力翻上去?”
“可以试试!”
欧阳吉用余光瞟到近自己膝盖高度的斜前方有根突出的钢筋离她俩较近,一咬牙,试着抬腿去蹬那根钢筋。专注于用腹部肌肉的力量,却差点手一滑,吓得她又“啊”的惊叫一声,本能地死死闭眼抓住白玄夕。
后者急中生智挥手向下甩出一道灵波,为欧阳吉提供余波的推力把够不着钢筋的腿再抬了一抬,终于成功踩在上面。双腿用力一蹬,再伴随白玄夕趁机又往斜下方连放两道爆发型灵波,“摆锤”就恢复了向后摆动的动力。
“啊呃呃呃——!”
狂啸的寒风如刀划过耳畔,欧阳吉死死闭眼,只感觉自己像个抓着根藤蔓在树间摆荡的猴子,自己尽了力悬在高空中,能摆到哪儿还要看带着自己走的“藤蔓”的造化了。
而这“藤蔓”也不负信任,在往后高高摆起的过程中,本能地缩起身子,放完灵波的手顺势回抱住了柔弱无力平凡人类姑娘的腰背,将她更深地搂进怀抱里;接着陡然发力,黑爪子微微抠进了断口路面,而坚实地支起了也已变得很粗的“手臂”部分,让两人得以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向路面。
在落地的瞬间,白玄夕将怀中的女孩放开,以手作刀凭空横砍一道,湛蓝的灵力光准确无误地把面前的围拢过来的恶灵墙整齐切成两段,并将簇拥它们周围的同伴炸成碎片。
“被称为‘魔术师’的修罗,我记得是拥有制造幻象权能的兄弟,但你们各自的能力都有缺陷,这种级别的幻象一定是合作而成。”白玄夕直起身时顺手便把灵器提在手中,举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从天空中垂下的那只巨大眼睛,“我记得你的声音,是哥哥吧?是你构建和支撑幻象领域,由弟弟操纵幻象内容,对吧?”
她立正斜出一步,冷峻的脸上虽没有自信的笑容,但也找不见几分畏缩:“虽然不知道弟弟躲在哪里,但只要干掉你,幻象自然就会坍塌了!”同时左手幅度不大地迅速挑刀,运过周身灵力,使了招看似轻巧灵力劲狠的剑法,带起灵力狂流如细龙卷直冲空中垂下的眼球。
收到了这样的“挑战宣言”,巨大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将瞳孔对准了屹立在断桥之上的女人,却不发一语。短暂又似漫长的寂静中,只有那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阔的半空中,像是能从蜿蜒在荒原上的不见来处也不见尽头的公路,远飘到那如坐化了的巨人干尸般灰蒙蒙的城市里去。
恢复了人形拟态的恶灵们忽然停下了包围过来的动作,好似耗尽电量的机器,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只有刚刚被灵力如打散在地上的黑泥,正缓缓地汇聚在一起,慢慢重新构成完整的人形灵体。
风冷冷地哭号,无情如靠花钱才请来为陌生人哭丧的路人,天空中的乌云更加阴沉,反衬得灰白的路面亮得几乎发光,纷纷拥挤在那只巨大的眼周围涌动,看上去你推我搡,摇摇欲坠。
“哈克、哈克……我的弟弟、我最后的亲人啊……呜、呜呜……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狂飙无端四起,誓要把那不知是哭是笑的刺耳呜鸣霸道地灌进两人的耳朵里、装得满满的,那风力如铺天盖地一只大掌拍了下来,那灵力凝作的剑气即在抵达巨大眼球前被拍得粉碎!
才站起身的欧阳吉只觉被声波震得五脏六腑都生疼,赶紧放开枪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好一阵头晕目眩。
“哈克,我亲爱的可怜的兄弟啊……他死了!哈哈哈哈哈……!”
恶灵们也开始发出你唱我和的高叫声,却没有向她们袭来的倾向,只是一个个看不出是快活还是痛苦到了极点,在路面上纷纷摇摇晃晃、没有方向地走动起来。有的抱着头直愣愣地呐喊着;有的摔倒在地上,从坡道上滚了下去;有的冲撞着身边的同伴,扭打作一团互相张大了空洞的大嘴嚎叫,最后疯了一般撞在围栏,翻了下去,坠下深渊……
白玄夕没法捂住耳朵,一下子被这简直如爆炸的噪音浪潮震得大脑空白,一瞬间竟是听不见、看不见,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在做什么了,手指一松,灵器也“锵铛”掉在地上,碎作点点蓝色光点消散。
“感谢、感谢神主大人恩赐他神圣的归宿……还把他的‘神石’留给我、留在我的体内,感谢神主、感谢神主……我们已经完全是一体了啊,桀哈哈哈哈……!”
电闪雷鸣中,一个属于男人的巨大的脸缓缓从低垂的黑云中显现,蓬头垢面胡子邋遢,接着上半身也显现在公路的西北侧荒地上,高山般横亘在天地之间,骨瘦如柴,像极了披着人皮的骷髅。两只瞳孔嵌在凸起的浑浊眼球中,和那乌青色的嘴唇一样不受控制地不时颤抖。
光是那一张脸就几乎遮蔽住了视线所及的大半片天空,庞大黑暗的阴影一步步吞噬了两人渺小的身影;对比起来,两人和脚下的公路、远方的城市,也不过都像是不及一个孩子巴掌大的玩具而已。光是那脸上清晰而巨大的暗斑、毛孔,就够把人拖入深深的魔幻感。欧阳吉还没放开捂着耳朵的手,却已不自觉地震谔到张大了嘴。
“快把‘神石’交给我!”巨人忽然神经质地一转怒声咆哮,白玄夕浑身一震才醒过神来,恍惚地与黑爪子上的鬼眼对望了一眼,“嘶”地倒抽一口气,而那巨人又似看到了什么,激动起来,“‘神石’、‘神石’!那就是我们要的‘神石’!——可恶的贱畜!神主大人曾那么偏爱你,赐予你那么大块的‘神石’,你却妄想背叛他!”
“呵呵、哈哈哈……怎么能背叛神主大人呢,祂是多么伟大、多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啊!祂是我们的主人、主宰我们的命运,是真正的神!呜、呜呜……”
那天高的巨人的半哭半笑,嘴角不自然的弧度像是这一张脸也将要和自己决裂成两部分似的。欧阳吉目测足有双层别墅那么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随着他呓语般的悲鸣从正上方滴落下来。
眼看着和鱼塘似的巨大水球砸下来怕是会把自己也给淹死在里面,而下落速度和那骇人的直径也根本让人来不及逃跑,欧阳吉不由得“啊、啊、啊啊!”地由轻及响惊叫起来,下意识地抱头闭眼。
“咚、轰——!”
“哈、哈啊、哈……”
地震般的摇晃和轰鸣之下,欧阳吉吓出了满身的汗,心跳吵闹得几能与那桥面坍塌的巨响相提并论,巨响消散,耳朵也半聋了似的好像只听得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粗重喘息。过了好半晌,周围也不闻什么动静,她这才缓缓睁开眼,四肢都发着抖,不怎么受控制地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起身,却没走两步就挨进了白玄夕的怀抱。
白玄夕显然也没比她的反应好多少,微微抬头,只见近在眼前的鼻尖上也沁着汗水,嘴角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那抹殷红在苍白的嘴唇边沿显得很是触目惊心。欧阳吉心底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捧住她的脸,右手拇指轻轻去拭她唇角的那抹血:“你……”
“欧阳,咳,听我说。”白玄夕却拉住她的右手,手指也明显有些颤抖地将她用不上什么力的手指掰开,紧接着却别过脸咳出一口血来,又摇摇头告诉欧阳吉自己没有大碍,“咳呃……我之前忘了件重要的事实,也因此犯了重大错误……‘魔术师’的权能‘乐园’效果根本不是领域或结界,而是虚拟干涉幻象!”
“我们不是排除了梦境吗?”欧阳吉手忙脚乱从里兜掏出张帕子,拉开白玄夕胡乱用袖子擦血的手,将她嘴角残留的血渍擦净,“倒不如说这要只是场噩梦,我还反而有点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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