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扒着车门,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什么。
“呃,你可以过来帮我个忙吗?”
以防万一,她将小刀从不知是乖乖闭目养神,还是在柔和治愈的灵力光中睡过去的男人手边捡起反拿,走近驾驶座的车门边,站定垂首,一副任君发令的模样。
白玄夕从修罗幻象解除之后就没再笑过,更无戏谑,比起原来不说话时给人一种清冷的印象,现在更像是单纯的沉默。欧阳吉不确定她都在想什么,又瞟瞟今天格外听话、收得很小的黑爪子,伸手,抓住她左手的袖子:“……你还好吧?”
“没什么大碍,怎么了?”白玄夕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目光在她捉住自己袖子的手上停驻一秒,将手同目光一齐不着痕迹地抽开。
欧阳吉看着她背到身后的左手怔了片刻,随后抬头去寻那只璀璨的右眼:“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果不其然白玄夕眼神闪躲,与她紧跟而来的视线错开:“你觉得是就是……怎么忽然问这个?”
欧阳吉想着经过做梦回忆起来的儿时奇遇,心里像揣了个秘密:“你的右眼,是不是身体情况危急的时候会变回龙瞳?”
这话问的非常笃定。
白玄夕微启双唇,露出有点惊诧的神色,下意识地望了欧阳吉一会儿,差点收不回目光。
“你要喝点水,或者吃点什么吗?你看起来也很憔悴。”
欧阳吉确实自己也晕车,早上出发前只仓促吃了两块饼干,现在也有点想呕吐的不适感,但每次和这个人说起什么都会被轻易转移话题,她对此着实不爽。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么?”欧阳吉让自己显得尽量诚挚地看着对方,“我知道妖怪的身体素质比人类强很多,但我也不希望你是忍着不舒服在勉强自己,维持灵力具象也很费力气对吧,至少不舒服就说出来,好吗?”
一边说,欧阳吉一边腹诽自己是心态飘了,这借口找的,好像白玄夕要真的身体不适自己能帮上忙似的。
“我……”白玄夕睁大了眼睛,手指拽住衣摆布料,茫然无措的表情像个小女孩;盯了她两秒,忽然意识到这样很失礼似的匆匆低下头,但觉察到自己这样的反应过于夸张更为不敬,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瞄瞄对方,深深地呼吸几下才从喉咙底憋出轻轻的音节,“欧阳。”
她声线本就沙哑,音量又很小,就在面前的欧阳吉瞧着她一连串古怪的反应有点好笑,过了一下才辨识出她在叫自己,就答应一声:“我在?”
“谢谢你,欧阳……你很好。”白玄夕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吐出一口气;由于她的反应简直像是个被家长逼着作检讨的小孩,欧阳吉都有点内疚感,觉得自己不该再问才是,但她终于还是低声说,“对,当身体机能下降到某个程度,我的身体会自动‘妖化’。”
欧阳吉愣了一下,看着她:“你本来不就是妖怪吗?”
她以为既然事实上白玄夕有龙怪血统,那灰暗普通的瞳色恐怕才是“伪装”,可能是要提防就像那个企图杀死她们的军人一样,莫名其妙因她的特殊种族身份就要谋害她的人。而且原先她也表现出了不少绝对属于妖怪才有的力量,比如强大充沛的灵力以及高度发达的感知能力。
“多少会有妖怪力量的残余。”白玄夕闭了闭眼睛,似乎有些疲惫,摇摇头,“请别再问了,我不记得为什么,但我抗拒着这份力量;我也想不起我到底是什么,别再问了。不过至少,妖化状态我的身体反而会比平常更强健些,你不用担心。”
欧阳吉见她微微蹙眉神色紧张,忙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好、好,没事,我再也不问了,你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虽然只是到此为止,信息量却已经很大了。本来不是妖怪却可以“妖化”,欧阳吉隐隐直觉,说不定那个军人的说法也不是毫无可能……顿时心情变得难以言喻。
白玄夕目光复杂地看着欧阳吉揪住自己衣料的手,一时抬了抬左手又不知该不该去碰她:“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啊,对了。”欧阳吉这才想起似的,一点头,顺势倾身去拉白玄夕的左手,尴尬病又冒上头来,轻咳一声,“我想上厕所,能扶我一下吗……”
这次白玄夕的手只欲收未收就被欧阳吉搭了上去,随后她深深地与欧阳吉对望一眼,回握住了她的手。
欧阳吉愣了愣,疑心自己可能是真的晕车到昏了头,这灼热而深沉的一眼,她忽然感觉白玄夕好像是喜欢自己,恋爱的喜欢。
这种感觉很荒唐可笑,明明她自己都还没谈过恋爱,却“感觉”、怀疑另一个人对自己有那种意思。
白玄夕很利索地将她的手臂扛过自己的肩颈,左手揽过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她从座位上带起来。
果然是想得太多,怎么可能。欧阳吉摇摇头,把荒唐的想法甩出去,定定一团浆糊的脑袋。
停车场的厕所一年半载无人清理,只能用可怕形容。欧阳吉撑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出来时差点吐了,更加向往基地的文明生活。而远远看到白玄夕又去取了水瓶过来,才模模糊糊地想起到了安城郊区她们就要分别了。
再回到车边,那伤员气色好了许多,半眯着双眼看她们相扶走近,“嘿嘿”地傻笑一声。
他这笑得莫名其妙,白玄夕只当他是表示自己好转不少,先将欧阳吉送回驾驶座,回头就将他身边的灵力光结界收起:“你要自己爬回去还是我抱你回去?”
伤员一听很惊奇,再仔细一看白玄夕漆黑的恶灵右臂,翻过身子撑着地试图爬起来:“不用啦大姐啊,我一大老爷们要年轻小姐姐抱多不好意思,嘶——”
白玄夕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不过由不得他说地走近,单手将他拉起来半扛背上,连背带拖地硬是塞进车后座里。
门“嘭”一声关上。大老爷们还盯着车窗外绕到后备箱捡了堆饼干丢进后座,再回副驾驶上的小姐姐瑟瑟发抖,还心有余悸,这力气确实不是普通人啊!
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才遇到有恶灵追过来,要么被开碰碰车愈发熟练的欧阳吉不客气地碾压撞飞,要么纠缠在车身的,也被白玄夕开窗唤出灵器长刀斩于车下,之后的路顺畅了很多。
出了镇子,很长一段路是沿着桐安公路走地面。高架桥的下方一片荒芜的杂草海洋,从下方仰望,那高悬的断口反而更显惊心骇目,又别有一种冷寂悲壮的美感。中饭就草草地停在杂草路中的某一处倒塌了的老房子废墟边休息解决。
伤员稍稍喝了些水、吃了几块饼干,精力好了太多,都能讲起笑话、谈基地里的事。听说了欧阳吉末世以来从未进入基地的经历都惊呆了,一听她此行正是希望经由安城郊区的后勤站去新辉基地,立刻来了精神。
他自称姓高,还说与新辉基地的负责高层有点亲戚关系,也经常去新辉基地。遇到修罗损失惨重是大家不幸,对于欧阳吉自卫反杀同事、又摸走钥匙自说自话开走这辆车,他也想得很开表示能够理解。末世嘛,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不奇怪,他反而为此更加感谢两人没有把他一抛了之,或是索性当作累赘杀掉,跟末世初期外面互相劫掠谋财害命的强盗一样,而是竟然救了他。
对此白玄夕沉默不语,借方便之事短暂离开,投身进了快有人高的杂草里。欧阳吉打哈哈带过话题,继续问关于新辉基地的详情。
——虽然她确实很有同情和本能救人的良知,但那时更多是下意识地想要对杀了他同伴的事作点弥补。既是让自己更安心,也是以防万一他留在过路站醒来时见同伴遭到枪杀,产生误会,联系上基地后调来监控会把她和白玄夕当作杀人凶手处理,以后两人到了基地也没法混。
事实上刚要上路时,白玄夕出于顾虑此人会为报同伴之仇做出伤害欧阳吉的事,而想过干脆杀死他,但欧阳吉摇头:“没必要。就把他带去安城郊区吧,路上有没有事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如果过路站横了一车队的尸体,下次来到这里的车队调查推断是她们抢劫杀人可麻烦了,死无对证,喊冤的路都没有。
而且如果此时真对无辜伤者下手再开走车辆,倒也和抢劫杀人没什么区别。
白玄夕想着人类姑娘纯洁坚定的眼神只觉得愧疚,愧疚,和愧疚。或许也有悔恨,但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悔恨的。加入“白玄”和刺杀“破坏神”都是以赎罪、拯救苍生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为,怎么,却在真正面对一个无辜凡人的命时就随随便便萌生杀意,和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歹徒又有什么区别?
全都是你的错。心底有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呐喊着。过去也是一样,是你纵容他们又毫不仁慈地杀死他们,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继续放任被他们伤害、毁掉的未来成真吗?
不、不,这是两码事。这不一样。“他们”已经犯下了罪行,所以她只能烧起那把火;但这个人没有错,他只是和企图杀死欧阳吉的人恰好同行。
你真是软弱,动摇是如此容易。无怪乎“他”也要将你的命运玩弄。
欧阳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和姓高的伤员对坐闲扯。欧阳吉有点郁闷地问是否新辉基地的ABO等级分工也像川西基地一样严格强硬,高先生眼睛一转“嘿嘿”笑起:“也不用那么担心的,新辉基地不会为难伴侣,说实在的那边要比川西基地好多了,只是异族多了点,地方不大有些挤。”
“‘伴侣’?呃,我想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欧阳吉小脸一红,连忙摆手。
高先生“嘶”了一声:“我懂我懂,暧昧期嘛,当初我和我男朋友也这样,我等他表白他等我表白。不过你放心,我们那是两个Beta年轻要面子,看那Alpha的样子,估计没两天就要跟你告白了,实在不济你就说要进新辉得是伴侣,铁定当场告白,放心放心。”
欧阳吉尴尬得牙疼:“您误会了,我是Alpha她是Omega,我们也没有……互相倾心。”
“什么?”高先生很惊异,表情也变得很尴尬,“是吗……不过末世一A一O关系好成这样,你对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结果只尴尬了一瞬,立马又八卦起来。
“关系好成哪样?”欧阳吉耳根子发热,哭笑不得,“我们只是一起同路而已,她很厉害人也很好,愿意在同路期间顺手保护我,就这样。”
甚至有点像一路上互相帮助的旅友,但也仅此而已,欧阳吉不觉得她们的关系有什么更特别的,完全是礼尚往来客客气气。
虽说她们初见面时的确有过临时标记的行为……
而且最近白玄夕是有点奇怪,欧阳吉越回想越怀疑,她说不定真的对自己有点意思,耳朵都红了。但又觉得不大可能。
看小姑娘云淡风轻的样子,高先生似乎有点扫兴。
这时杂草丛中闪起了湛蓝的刀光。
第27章 相错的心意
原来这一块杂草地原先远离人群聚集的城市,恶灵很少光顾。但之前修罗在公路现身后,大量恶灵被引至附近,有的从公路掉下了荒原,游荡至此。
白玄夕随手砍散几只恶灵,面无表情地拨开长长的杂草:“你们没事吧?草丛里有恶灵,不宜久留,还是趁早上路为好。”
说这话时看着目光平静地注视在欧阳吉身上。
不知是不是才被伤员高先生误会之间揶揄了几句,欧阳吉被看得有点不自在,微微垂眸与她错开视线:“啊,那就走吧。”
白玄夕默默站到她身边,收起灵器,欧阳吉站起来时好做她的拐棍。
就连搀扶也小心得要死,高先生眯着眼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她是怎么做到几乎不触碰欧阳吉似的又把人扶得稳稳当当。
之后的路也都是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走地面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天内到安城的,大家也干脆不急,保持着随性的节奏。
下午经过一片原来是农田,现在光秃秃一片的水塘废村时下了场雨,天气更加阴冷,车内温度高些,但伤员本有内伤,一阵阵的发冷,抖得他就是不叫,前排两个也都察觉到了。车内暖气出了故障,温度上不去,后备箱的物资里也没有多少衣服,只能让他裹了件备用的军大衣,还是冷;无奈之下白玄夕只得对车内施加了一个灵力结界维持温度。
“遇到天气变化就知道基地的好了……至少供暖系统很完善,嘶……”
“别说话了,现在暖和,好好休息一会儿。”
可能是之前和欧阳吉聊到了基地的事,高先生一路上叽里呱啦继续讲自己在基地的生活,虽然有八成都是在说他先生的事。一开始欧阳吉还会应几句,有点兴趣,后来内容却越讲越琐屑,欧阳吉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光应声都嫌尴尬,这下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赶紧让他安静下来。
扭头看高先生终于乖乖点头闭上眼睛和嘴巴,她回过头来叹了口气。白玄夕从后座回来,关上门,不可避免地淋了点雨。
她一坐下拉过安全带扣住,抬眼就问欧阳吉:“你穿得比他薄,冷不冷?”
欧阳吉闻声转头,就与她的目光对上,后者微微倾身,距离很近。
因为一直在消耗灵力,白玄夕那只右眼始终没有褪色,精巧漂亮得人工雕琢的艺术品,闪亮而光芒过于柔和,却可能是因为保持着距离,有些压抑和拘谨的味道。
“我还好。你就穿了一件,还出去淋雨,我才担心你冷不冷呢。”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欧阳吉不自觉脸上发热,没过脑子就伸手拿过放在座位置物槽里的干毛巾,探手上去就要碰她的头发。
白玄夕往后一靠,抬手有一点别扭地接过毛巾,移开视线:“谢谢。”
“啊……不客气。那个,好像前面是左拐对吧?看到公路了。”欧阳吉回正身子目视前方。
车子再次发动,车厢内一片寂静,衬得窗外雨声很大。
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奇怪起来。
欧阳吉突突心跳。这人为什么要慌忙躲开,该不会真的对我有意思……?
上了一条高速公路之后很长一段路都平坦好开,只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直到途径下一个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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