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夕拿起杯子饮了一口柠檬水,味道和汤一样很淡,带着些微的苦涩:“我在妖界有两个养父,一个名叫斩风,他是一只很罕见的龙怪,做过东方风国的军官;还有一个名叫吉诺,是个本体为巨型白犬的大妖怪,他好像没有妖族的国籍,隐居在人间的某座山里。
“他们两个是朋友,斩风流落异乡,一直在寻找回到龙怪部族的路,白犬吉诺人脉广消息多,愿意帮他。我不记得当初我是怎么遇到他们的了,不过反正我没有家,就跟他们走了。他们两个都很好,妖怪的灵力御术和知识,都是他们教我的;假如还能再见到他们,我也很想介绍你和他们认识一下。”
假如还能见到的话……白玄夕不自觉咬了咬后槽牙。
“哦,哦……那很好啊,我也很想见见他们,你之前真的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事呢,他们是你的家人对吧?”欧阳吉抿抿唇,继而微笑。
“嗯,曾经……大概就像你的哥哥那样。”白玄夕点头,不知是否很勉强才捏出的笑意再次褪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心底隐隐涌动着不安和暴烈的情绪。望着就在面前、伸出手就能碰到的欧阳吉也难掩这令人局促的恐慌。
因为记不清小时候的事,忘记了是如何失去了庇护自己的人,不记得他们是何时离开,回过神时就是那场燃烧至黎明的大火……所以,害怕着再次莫名其妙地失去珍视的人吗?
或者她其实是恨着他们。
可是为什么?那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火烧起来时他们也早已不知所踪。
白玄夕想不明白,但隐隐头疼警告她不要再对过去的事妄加揣摩。
夜幕正缓缓降临,欧阳吉透过窗玻璃看到街道的尽头、墨蓝的下方与一道鱼肚白的上方,深深的红橙色还残留在天际燃烧,照亮了基地边缘浅浅的防护结界,更远则是模糊在夜色里的灰蒙蒙钢铁森林,一座人类被迫抛弃了的死城。
她默默抱着杯子,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苦涩却清爽的口感能堪堪平复下狂乱的内心。
山,巨大的白犬,妖怪们的夜宴,金眼的疑似龙怪的少女。
那个梦,原来是真的啊。
欧阳吉放下玻璃杯,垂下眼帘,盯着里面轻轻晃荡在透明液面的柠檬片,心跳得过快,有点恍惚。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她欲笑未笑,长叹出一口气来。
这下她不用再问白玄夕的身份了。只是除了凑巧,欧阳吉也无话可说。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对那夜诡异的气氛还留存着印象,但她到底是个局外人,从头至尾。
她又想起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个军人,不禁苦笑。但那有什么办法?她还是绝不赞成那军人疯狂的决定,尽管他的动机回过头看不是毫无根据;就算白玄夕真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怎么样呢?她首先还是坐在这里的那个活生生的“人”。
“我打算过会儿去挨着停车场的那间旅馆问问,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去新辉的车,要是没有大概还会继续留在这里等。你呢?”欧阳吉重新抬头,主动打破沉默。
白玄夕眼神微黯,面上仍不动声色:“我也先找间旅店休整一夜,明早就去安城。”
欧阳吉撑起下巴望着她,想象不出军人所描述的“青铜龙”是什么模样,嘴上却浅浅一笑:“还是找那位老先生的‘地下室’吗?要是你的事情办完还早,要不要回来一起去新辉?”
“你不用等我。”白玄夕微低头,没看她,手心里揉着餐巾,“有机会就早点去基地,安全。记得跟着大车队走,人太少的就算了。”
欧阳吉睁大眼:“大车队要是一伙人联合起来抢劫我怎么办?”
白玄夕抬头,目光冷峻地盯着她的脸,眼神是说不出的担忧。
欧阳吉笑出声:“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嘛,开个玩笑,可能性太低了,我两袖清风又没带什么好抢的东西。”
但她这么一说白玄夕反而更加不安了:“你的枪还能用吗?就算没带多少东西,但你……你很漂亮。”语气说得很别扭。
“放心吧,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Alpha!”听懂了她的担忧,欧阳吉扶额摇头,哭笑不得,“而且就算没枪还有一大堆风符呢,再怎么说我也凭实力独活到了今天,基本的警惕和生存能力还是有的。相反你才是要注意,路上千万小心!”
最后一句告诫说的时候还刻意皱起眉,表现得凶巴巴似的,像刻意装凶的小奶狗,白玄夕忍不住“呵”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我很认真地提醒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逞能啊!”欧阳吉看她笑了,又喜又气,她最讨厌被人小看了。
白玄夕点点头,双肩依然不住地耸动:“好,我记住了。欧阳,你真可爱。”
欧阳吉羞恼非常,咬牙一跺脚:“不许笑!你怎么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乱笑!”
“那你要告诉我什么时候需要笑啊。”白玄夕一耸肩,松开手,放平嘴角。笑过了,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欧阳吉,表情温柔如水。
欧阳吉呆了一下,心里明白那个时刻还是到来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旅馆吗?”
“我打算找靠近安城市区的旅馆,和你要去的停车场反向相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杯壁上的水珠滑落,打在柠檬片黄澄澄的边缘。欧阳吉点点头:“那行。之后有缘再会。”
真到告别时,反倒一颗心放得很平静了。
白玄夕也“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你也是。”欧阳吉转身打开从高先生那里得来的斜挎布包,从中摸出一张折好的介绍信递过来,微笑,“下次见面就在新辉基地了,照顾好自己,多拿点干粮再走。要是下次见面你还是这么瘦,有机会我一定给你炖鸡汤补补。”
白玄夕接过那纸介绍信,配合地笑了笑:“你炖的汤一定很好喝。”
欧阳吉笑了两声,又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再从布包里取出断成两截的无弦之弓:“对了,这个‘破魔弓’是你们白玄家的东西吧?很抱歉弄坏了,还是先交给你,如果你见到了那位老先生,替我还给那位他吧。”
白玄夕愣愣地看着她伸来的两手中分别一段的破魔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怅怅。
“怎么了?”欧阳吉看她半天没接,有些奇怪地偏偏脑袋。
“不用了,你拿着吧,这东西就是白玄莫自己炼制的,坏了就坏了,白玄家不存在什么家‘传家宝’。既然白玄莫把它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扔掉也没关系。”她淡淡道。
欧阳吉感觉这断了的弓拿着也怪鸡肋的,她拿不准是扔还不扔,半晌也只能吐出个干巴巴的“哦”来,姑且收了回去。
“欧阳。”
才把破魔弓装回去,忽听对方唤了自己一声,语气有些坚硬,听上去像很严肃,欧阳吉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她:“什么事?”
但对上视线,白玄夕的目光又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这时也软了下来:“欧阳,如果去基地的路上或者到了基地,有任何人问起你之前的经历,请不要说任何关于我和异族的事……就当我不存在,你从来没有遇见我,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对妖界影法一无所知。”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欧阳吉心里不大舒服,眨眨眼,有点赌气地回道:“那我不说你的名字也不说你什么样,就说遇到过一个朋友总可以吧?”
白玄夕无声地笑了一下,闭眼,点头,睁眼:“随便你。”
然后起身:“天色暗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去停车场那边吧,注意安全。”
欧阳吉也连忙起身,椅子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你也……慢走啊。”
“好。”
话音落下白玄夕一点头,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她生怕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眼,或许就走不了了。
欧阳吉欲言又止,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到门口,就看着她推门要离开,期间毫无回头的意思,不自觉心脏狂跳起来,好像很急躁似的。
她果然没有太把我当回事啊。
再没有比此刻更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
欧阳吉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借着满腔冲劲,在白玄夕手搭上门把的刹那跑上前,却又在伸手想要抱住她的瞬间收手,改作揪住她的后背外套的布料。
被揪住衣料的人有所感应,停步不动了。
几个沉重的呼吸经过,咽了一遍遍唾沫,才终于开口,却不能自已地带了些微哭腔。
“……夕,我喜欢你。”
音量也是轻得简直无法确定背过身的人能不能听到,假如她没有妖怪的耳力的话。
欧阳吉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脚尖,好像和地板或双脚有什么仇。之前在服装店换了双尺码更合适的运动鞋,现在还很新。
到了这一步她也理解不能自己冲口就出的话有什么意义可言,难道自己是奢望着得到什么回应吗?不,不是的,明摆着她对自己没有别的意思。那又何必说出来呢?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作为一个Alpha来说这样的告白也太差劲了,要气势没气势,憋屈卑微得比Omega还不如,而且她告白的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Omega啊。
让她走吧!你还杵在这里等什么呢?让她走!难道你还妄想她回头留下?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她留下,就为了自己这点私情?她有她的任务!
不要太自私了,欧阳吉!
紧攥的手指终于花了毕生的精力放开,这时那只左手却向后伸来,抓住了她欲溜的手腕。
“我也很喜欢你……欧阳。”
也许是背过身说话,白玄夕的嗓音听上去比平常还要低哑沉闷。欧阳吉笑了一下,眼眶难以自制地发红,摇头:“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一样。不是朋友的喜欢,不只是朋友的喜欢……”
她没忍住哽咽一下,轻道:“我爱你啊。”
可是一定要说到这个程度吗?
许是刚才的静默让理智有足够时间苏醒,理智的拷打久违袭来。扪心自问,自己对白玄夕的这点私情,就称得上是爱了吗?
醒醒,你只是想让她留下陪你而已,你只是自私。
白玄夕开始颤抖时欧阳吉还以为是自己说得重了点,对一心把自己当朋友的白玄夕太震惊难以接受,但接着面前高挑的身躯弯下,左手放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掰过她的肩只见她满头是汗,嘴唇发白,欧阳吉才惊觉问题所在。
“夕!你怎么了?……有没有人帮个忙,她好像很难受!”
坐在饭馆底楼,从刚才就围观着这出奇怪的表白戏的食客三三两两赶紧围上来,有的拿水有的拿了纸巾过来要帮她擦汗倒水。
“不要!不要!”但白玄夕目光涣散,欧阳吉的呼唤离她好像很遥远,周围的声音嘈杂却无限放大,和记忆深处的种种恐怖交叠在一起。混沌中张望四周,也只能看到山一样重重叠叠的身影笼罩而来,是高大的Alpha们,和印象里的画面如出一辙。
混乱中灵力爆发,震开了身边执意靠近的人,一个先生手中的水杯洒了,一个高个子女士崴了一跤。欧阳吉一边对身边的人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焦急地呼唤将自己缩成一团了的不住打颤的白玄夕,但她没有任何回应,视线放空不知盯在哪块地砖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我爱你啊。
为什么……
我们都爱你。
别说了……
夕,我爱你。
好恶心。求你住口。
我爱你啊。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好恶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放心,师父只是回家一趟,以后还会回来。你要用你的力量守护好大家,实现愿望。遇到困难就喊师父们的名字,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保护你,因为我和吉诺都很爱你啊。”
那个身形不高的男妖眯起狭长的金黄眼眸,温柔地抚摸和自己有着相同发色瞳色女孩的发顶。然后背起一柄锋利的长刀,转身离去。
但他再也没回来。直到将清脆的嗓音喊到沙哑难听,说不出话,也再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你就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以后都听您的。”
“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咱哥俩以后就是您的左膀右臂了,肝脑涂地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好厉害啊小夕,去了一趟北方雪国就偷学到了皇族的剑术!哎,可以教教我吗?”
“喂喂!这只烤羊腿是我的了,谁都不许抢啊!……哎哎,夕大人也不可以!还我啊!”
本来她真的信了他们。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忍不住了,小夕,我爱你……”
初分化的那夜就被以前最信任的一个魔人哥哥标记了。曾经觉得那是个有点怯懦和内向的青年,即使是那晚他虽然急躁强硬,但动作并不粗暴。新生的Omega天真的以为还能有转机,那夜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表白,他看她的眼神很久以前就已灼热。
或许只要妥协……?
“喂,小子,我们说好的是不许吃独食哦。”
结果是哪怕言不由衷地复读他的情话,答应嫁给他做他的Omega,还是被其他意想不到的叛徒下药、监.禁,用铁链铐上手脚,套上金属脖环,被圈养。
“因为大家都很爱你嘛,既然你是Omega,回馈一下大家不是应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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