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吉呆呆地看着白玄莫转身取过装着刀具的布套,下车,对踩着车顶跃下在车前的男人怒斥:“什么‘恋慕’,巫女大人只是被那该死的妖女一时蒙蔽!”
站在车灯光芒之中的勉强算得上是个“男人”,他墨蓝色的短发倒竖,额前左右生出短而显眼的犄角;半袒上身,浑身肌肉紧实,小臂和腿上附着墨蓝色鳞片,裸足与双手是锋利的爪子,很有些古风的衣着之下,身后拖着条粗大的尾巴,同样是鳞片遍布。
“好好好。你和‘金’有多大仇都不关我的事,我只管杀死她就完了。”对方哈哈大笑,看上去并不在意白玄莫和他的同类有什么恩怨,只顾自己的向往与陶醉,“只要除掉她,我就是昼最喜欢的孩子,祂就会只看着我一个了……”
白玄莫褪下布套,一柄古朴长刀显现眼前。闭眼,静默片刻,陡然睁眼,猩红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长刀出鞘,权能发动:“‘熔金领域’!”
“看到了……看到了!猎物已然入鼎,不枉老朽忙活多年,将这整座城布置为一个死阵。这一次,定要叫那妖女尸骨无存!水浪君主,老朽为她魂契所累,不便亲自动手,只得请您前去‘地下室’走一遭了,老朽亦会于此操纵安城死阵,助您将其缚杀。”
欧阳吉一身恶寒,恍然大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好大一盘棋,原来白玄莫早已谋划,要引白玄夕至安城,联合同样希望她死的水浪君主谋杀她!
第32章 心鼎2
“等一下!”欧阳吉连忙下车,“啪”地甩上车门,“我、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莫老,您怎么确定我是那位巫女的转世?”
一边拖时间一边扫视周围环境,没了绿化的遮盖,这个城市广场再直白不过地被四周高楼大厦围在中央。欧阳吉听清了白玄莫的那些话,暗自思忖这个地方恐怕就是安城死阵的阵眼。
白玄莫长刀垂直插在结界法阵的中心,一枚像眼睛一样的纹路上,抬起头来,投向她的视线还有些缓和与爱怜:“巫女大人的无弦灵弓是她与那妖女订立契约后亲自所制。君主亚神拥有神格带来的魂契能力,和它们订契后的凡生能够分得一份神力,会依照契约者的品格与愿望展现,这就是被称为‘权能’的力量。巫女大人心性高洁,她所得的权能就是能够净化灵力、破除幻象的力量,所以只有她使用的无弦灵弓,才有所谓‘破魔净灵’的效果。”
欧阳吉惊了,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两眼攥在手里破魔弓碎片:“什么?”
所以一直以来,不是她靠破魔弓能彻底消灭恶灵,而是凭她自己的灵力!
包括修罗“魔术师”的幻象,她没有受到像白玄夕和川西车队那么严重的影响,原来也是有这份力量的加持?
“而且,巫女大人订下契约之后,后颈处有一块契印。”白玄莫补充说。
欧阳吉又是一呆。自己脖子后面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这倒是小时候哥哥就告诉过她的,后来也因为好奇,用镜子自己看过。记得那时她还小,同学发现后就嘲笑说是Omega的后颈腺,弄得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确信自己以后会分化成Omega了,对此十分自卑,也被同学以此为借口欺负过。因为Omega特别是女O弱小、情期麻烦、社会地位受限等等,都让她生怕给哥哥带去困扰。
也因这“童年阴影”,欧阳吉分化为Alpha后,一边庆幸不已,一边也各种嫌弃和自卑自己的身高体型性格等等都不够A,对成为印象中强大的Alpha特别向往。
可是当然各方面她都和那些风流霸道的男A或是雷厉风行的女A有很大差距,生活的环境和看过的许多故事也让她对很多Alpha传统有了质疑。
挣扎在末世独活,文明社会的性别风俗也不再那么重要。但遇到白玄夕之后,过去隐隐萌生的,还不如做个Beta的自暴自弃的想法又开始悄悄作祟。
她既不能很A地告白,也不能很A地保护自己喜欢的O,就连让自己喜欢的O开心起来,让她安心、依靠自己都做不到。作为一个Alpha她实在是太过狼狈、太过失败。
啊,不知不觉又想到白玄夕了。
欧阳吉拉回跑偏的思绪,心里却更加担心起落入陷阱的Omega。
“那、莫老,既然我是那位巫女的转世,您可以听我一句劝吗?”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望着羊妖开口,语气神情真诚,“我没有前世的记忆,现在的我,只是接受了现代社会人类的文化和生活环境的教育才成为的‘欧阳吉’而已,与那位巫女毫无关系。所以假如白玄夕和我一样只是那位半神的转世……您没有向她复仇的必要了呀,因为她和前世的炼金君主也不是一个人。”
白玄莫半眯起眼来盯着她:“你想说她是无辜的?”
被那双猩红的眼睛逼视,欧阳吉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但还是坚定地点头:“我不知道两百年前的那位妖君是善是恶,但我所认识的白玄夕一点也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如今的我又不是什么巫女,我们只是在路上恰好相遇相识了的朋友罢了,她也没有伤害我的必要。”
话锋一转:“反倒是您,我很好奇——记得曾经那场山中晚宴时,我见到那位你们称为‘妖君大人’的金眼女孩还很小呢,你们凭什么判定她有罪、欺骗她伤害她?”
她质疑的话语掷地有声,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有着不加退让的坚定。白玄莫一时没有答话,而半蛟半人的水浪君主则是抱着手臂打了个哈欠:
“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聊吧,我先去地下室会会‘金’。凡人的恩仇本座可没兴趣,对于昼来说,反正你们不过是蜉蝣和灰尘,迟早都要死的;我们呢,也不重要,昼的愿望可是颠覆旧世界因果的伟大愿望,我们作为旧世界法则的结果,也将在伟大的世界末日迎来终结。”
想到什么,他不禁脸上浮现出向往的微笑:“只不过,陪在祂身边见证末日到来的宠儿,应该是我,而不是不听话的‘木’、没脑子的‘火’或那个‘金’!”
——因为我是多么爱祂啊!祂就是真正的神、高高在上,圣洁不可触碰,予我救赎又统治着我的神……
但我是配不上祂哪怕多看一眼的,卑劣的仿制品。
“哈、哈,哈……”
摇摇欲坠的铁门被溅起的火花和铜铁碎屑撞击得嗵嗵作响,熔炉边的高温蒸得白玄夕跪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不过二十多平米的斗室,三面被青铜巨兽的上身肢干环绕,无首无尾,胸口心脏位置留下一个浑圆大洞作为熔炉,嵌作侧面墙壁的两只利爪被各切下了一根突出的爪指。整个房间热得也像一个大型的鼎炉。
胀大的恶灵右臂上铜汁滑落,滴在不很平整的水泥地上,发出淡淡的白色蒸汽。几只末端碎裂或是手指部位裂开的铜手臂静静地躺在余光所及范围内。
“哈啊,哈……”
权能爆发,能够封住右臂的假手又一次锻造失败,偏偏被熔断掉下的怪兽利爪在身后自径形成了一尊完整的雕塑。
心脏跳动得疯狂而沉重,分不清是喘息还是这心跳声回荡在这个隐藏着古老天机的地下室。白玄夕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转身,疲惫的身子在等身高的铜像前瘫软下来,她单膝跪在面容温和、微微带笑的女神脚尖前,若即若离地捉着铜像伸出右手的指尖。
“欧阳……为什么……”
刚刚冷却下来的雕像温度还有些灼人。女神眼眸稍垂,正像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但青铜塑造的眉眼也难免显出几分冷漠,不见感情波动。
久违地接连发动权能,白玄夕身心都十分疲倦,微妙的情绪趁着主人无力自制的空当蔓延,令她眨眼之间,睫毛上就挂上了细小的水珠。没有旁人在的地下室只在斜吊门框上的铁门边亮了盏巴掌大的小烛灯,黑爪子则趴在地上膨胀得很大,次第睁开的猩红鬼眼葡萄似的颗颗凸出,向四面八方转悠着打量这个氛围诡异的屋子。
灯光将地面上人与雕像的影子拉得交织一起,再仿佛分裂出两个三个四个映去墙上。无头的巨兽躯干寂寞地拥抱乱七八糟的影子,舞动的影子则寂寞地簇拥着不能共舞的两人。
昏暗的光线,孤独的地点,面对一团乱麻的感情。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滴落在恶灵爪子上,又穿过它沾湿了地面。
“爱”究竟是什么?
炉火和门边小灯相对着照出影子,映在四方墙面上摇曳晃荡。它们就在那里,但无法触碰更不能抓在手心。
她的手轻轻托着女神的指尖,在没有旁人窥看的秘密空间,怯懦的人终于敢遵从一回心底的欲念。痴吻女神的指尖,从指甲到指腹,将脸颊贴上拇指的边缘,仿佛就能受到女神的爱抚。
“欧阳……欧阳……”
“对不起、对不起……哈啊……对不起……”
“欧阳,我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明明还没分开多久,我就想见你,想触碰你,想得发疯?”
这在胸中狂乱而汹涌,几乎要溢出的危险感情究竟是什么?
黑爪子上不知不觉间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大大小小的鬼眼如失控的罗盘指针滴溜溜乱转。纤细的爪指渐渐鲜活,漆黑的阴影从地上爬起,掌中的大口咧开,吐出蛇一样的长长红信。
一开一合的嘴里吐出了熟悉的话语。
“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你只能‘爱’我,或被我‘爱’。”
白玄夕猛然背冒冷汗,浑身僵直。
漆黑的幻影从身后探出手来,抚上她的侧脸,温柔慈爱好似在抚摸一只温驯听话的宠物:“因为爱是掠夺,爱是支配,爱是会将双方推向毁灭的暴虐,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凌驾他人的野望……呵,你知道,这个注定腐朽的世界可生不出任何能逃脱自毁性的纯洁之物。越是看似繁华美妙的东西,就越是要接近灭亡,越掩饰不住它空洞的本质,‘爱’也是如此。”
“所以被这样的‘爱’伤害过而拥有颠覆规则的愿望的你,是不会想要‘爱’别人的。”
苍白虚幻的大手轻轻撩开落在单边眼罩上的发丝,白玄夕不由得叹息一声。
“正如你从这种世界得到的每份‘爱’都是最深切的背叛,是啊,理当如此。”幻影凑在她的耳畔细细低语,“怀着与我相似而相反的愿望的你,与其再做愚蠢凡生的‘爱’的俘虏,那不如爱我吧:我予你解放,予你自由,予你所渴求的,真正的毁灭。”
她笑了一下:“有什么区别吗?你能给我什么自由,追求毁灭的自由么?这和等待着被他们毁灭到底有何区别?”
按在眼罩边缘的手顿住,幻影转而话音一沉:“没错,这就是‘终极’,这才是世界本来的模样,应让一切归于毁灭尽头神圣的虚空,不需要任何虚伪的粉饰……为什么?你曾经正是因此向我膜拜,你看向我的是属于死者的眼神,为什么,现在你又对‘生’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夕,是谁改变了你的愿望?”
被称为“破坏神”的幻影忽然高声怒喝,震得白玄夕耳畔微微酥麻,但覆着青铜的墙内斗室却没有丝毫回音。
记忆复苏后,真相也就再也无处隐藏。
白玄夕轻轻合眼,深深吐气,转而抬头,睁眼,看向也正垂首望着自己的雕像,这次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表情。
“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是吧?”
在被推落空舰前的记忆浮现,那时坐在“破坏神”面前与他对弈的,正是自己。
甚至已经能够十分平静地主动下先手。
这一局的游戏规则很简单。
彼时“破坏神”睨着她右臂的断口,种下的“神石”碎片浸染了两人的鲜血,只差最后一步就可激活。
于是他靠着椅背,摸了摸下巴:“我会将你关于这场游戏的记忆暂时封印,然后将你随便放逐到人间的某个地方。我要看你从头重新挣扎,直到这次彻底皈依于我之前,向我展示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被削掉一半的白子落在一处空格上:“你就这么确定,遗忘了你所展示的真相的那个我,还会选择‘爱’你?”
“破坏神”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没有选择,你只能‘爱’我。这样吧,你知道我在用和你的心脏一样来源的‘魂晶’作为媒介,方便与更多凡生订下契约。在你的身上我也放了两片魂晶,当然,一位‘君主’与一个凡生只能订一次契约,所以——”
黑子按在那枚白子上,幻影取下白子,让黑子替代了它的位置:“一片魂晶属于你,一片与我订契约。多余那片可以维持你自己的灵魂不那么快变质,或是助你与他人订契。规则是当你喊出我的名字向我许愿,契约成立,而这意味着你就是我的忠实信徒了,我的灵力会通过放在你身上的魂晶侵染你的心脏,替换你的灵脉,从此你也分享我给的灵力,听从我的命令。”
“换句话说,你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我变成修罗,活死人傀儡,和你的其他手下一样。”
“破坏神”笑了:“你要知道这是福音,我对这个世界的生灵们最后的仁慈。黑色的灵力是我尝试颠覆法则的成果,等到这个世界彻底毁灭,只有你们能随我留在虚空,见证这个谎言世界的终末,然后得到真正的解放。”
那时她叹了一口气,摇头:“我不会向你许愿,没有那个必要。”
“那么,开始游戏吧。”
但现在,白玄夕深吸了一口气。
幻影要退去的刹那被她抬起了漆黑的爪指抓住。
然后是捉着他的手挑开了蒙着左眼的眼罩,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女孩微微带笑,温柔又冷漠的面庞。
“我认输。”她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幻影,露出一个仿佛解脱了的微笑,就连灰暗的眸子好似也格外明亮,噙着笑,“祭,我可以接受你的契约,但我的愿望你未必实现得了。”
44/67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