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神”反而一惊,连忙抽手,放开她的身体,同时失去了附身依靠而立马肉眼可见地变淡,渐渐消失。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同样在渐渐缩小消失的右臂,因恍然大悟而哈哈大笑:“你果然很有趣,不愧是我最中意的玩具。但可惜啊,夕,你到底是个凡人,生于凡人的贪婪,你也必定毁于凡人的自负……”
幻影连带那低沉如来自地狱的声音消失了,毫无它出现过的踪迹。
白玄夕垂眸,扪心自问,她确实贪婪,确实自负。
用炼金领域控制了一辆车来到安城的路上,她本想放空思绪冥想调整灵脉,但她不一会儿就发觉自己很难不去想欧阳吉。
想向她道歉,记不清在餐馆临走时分人类姑娘说了什么,但自己的反应一定把她吓到了。
不,这是借口。哪怕记不清也可以从自己的精神崩溃推知她那时说了什么。
尽管光是想到那句话就恶心得想吐,她还是想向那女孩道歉。因为她知道,欧阳吉说出那句话的意思一定和过去那些人不一样的吧……而就算一样,她也……
——那有什么关系呢?
左眼微微发热、心脏跳动得渐渐沉重的同时,白玄夕忍不住捂着脸笑出声。
不如说自己这种卑劣的存在,能作为她的Omega留在她身边就已经是种殊荣了。说不定欧阳吉喜欢的话,让她戴上项圈像条母狗一样吠叫也没关系。
白玄夕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无耻下贱,原来自己到头来也是个需要Alpha滋润的Omega,换了个对象就双重标准。
眼罩的系绳被扯断,飘飘然掉落在地。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世界末日很快就要到来,到时无论是谁都会死去,不能让那个女孩活下去的话,做什么都是徒劳。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欲.望以最直白最恶心的面目与她擦身而过,现在却以陌生的面目再次光顾,她困惑迷茫得几乎认不出它。自那场烈火以后她就像个活死人一样不知为何而活,反而是堕神降临、白玄家交付大任,她才疯了一般为了杀死那个恶魔拯救世人而战。
但当初只成教条的愿望如今却鲜活无比,她不曾有比这时更想要杀死那位“神”的时候。
也不曾更清晰地明白决意“弑神”将带来的后果。
黑爪子像条被火烧着的虫,仿佛因痛苦而剧烈地扭动身子,漆黑的胶质如水汽蒸发,越是挣扎越是缩小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收缩回了右肩旁的断口,只留下右侧衣袖碎得松松垮垮的布条。
无声地发动权能,这一次散落在地面上的碎铜自径悬浮,熔化又重铸成形,组合成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完整手臂,肘关节与五根纤长的手指清晰可见。在黑蓝色的灵力光如刀锋般闪过,砍下碍事的衣袖布条后,右肩下的断口边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细薄的铜绿,与铜手臂贴合衔接,高温对血肉的烧灼让空气里弥漫开一丝白色的蒸汽和焦味。
咬牙忍受金属钉入肌肤的痛楚,白玄夕低头,看着摊开的双手,同时缓缓捏起拳,再一根根地将手指伸开。
青铜右手一开始动作还有些迟缓,很快也能做到和左手几乎同步,大小长短与左手一样的五指很灵活,除了新的关节运转还有些轻微的咔咔声,触感坚硬,戴上手套近看也足够以假乱真。
“咚!”
突然一声巨响,光线明灭,铁门被地面剧烈的震动震得哐当掉下。白玄夕猛然抬头后跃,一道碗口粗、一人长的冰棱嗖的从门外黑暗的甬道中刺来,从她的身前堪堪划过。
冰棱撞在青铜墙壁,乒呤碎裂,转眼就在熔炉的高温下融作滩水。
白玄夕起手做一个投掷手势,黑影纵身飞来,散发着丝丝漆黑碎屑的深蓝灵力光从空气中向对面爆开,却只是将一道水墙击穿一半。就像猛然扎破了一只水球,水墙中的水呼啦喷涌而来,白玄夕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脸,抬臂去挡也晚了半秒。
半蛟半人的怪物与她相隔一段距离落在门口,立即抖腕一个响指。“啪”的脆响回荡在狭小的房间,紧接着白玄夕就感到脸颊、肩头和手臂上沾到的水渍迅速升温发烫,不禁咂舌,与此同时却在起爆瞬间冲对方一甩手,掷出附着漆黑暗芒的灵器长刀。
忽见利刃照面射来,蛟人咬牙目光一凛。
“轰!”
经年无人打扫的地下室尘埃激荡。蛟人一挥臂膀,附着周身的水墙吸去烟尘,另一手大力将刺进左胸的长刀拔下,刀尖没能刺中心脏,向上偏了几寸。健壮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那个血洞。
蛟人盯了片刻刀刃上散发的黑色光点,眉头一拧,露出十分不屑而恼怒的表情。
“凭什么?凭什么!像你这种东西都能得到昼的青睐?!”他随手往旁一扔长刀,附在手臂边周围的水墙紧跟着分出些许将之包裹,旋即翻下手掌做一个捏握动作,水墙霎时收缩,将灵器挤压成无数碎片,“真是让我失望透顶!我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妖君大人’呢,结果就这?哈,冒牌货,你不是真正的‘金’吧?我看不到青铜龙的灵脉,你也无法操纵埋在这里的这部分躯干,对吧?”
烟尘中忽有黑影暴起,蛟人觉察而转身的瞬间就被四面伸出的铜条缠住了四肢和腰身。受领域一秒升温熔铸的铜绳滚烫,蛟人身边的水墙立刻蒸发削弱,将他手臂上的鳞片都烫掉一层,痛苦得发出嗷的惨叫。
“这样的‘操纵’还是能做到的。”白玄夕挥去身边的尘埃,对他仿佛很友好地一笑。同时脸上的伤痕也在蓝中发黑灵力光关照下迅速愈合。
蛟人“啧”了一声,恨恨地盯着她:“为什么昼宁可选你也不肯多看我一眼?明明我才是最忠诚于祂的‘君主’!你这种还在凡人范围内的贱货,凭什么夺走本应属于我的荣宠?能成为祂的‘修罗君主’、陪祂见证一切终结的应该是我!”
“您哪位?我从来就没见过您,更没有和您争做谁的狗的想法。”白玄夕嗤之以鼻,“你的信息是挺落后,那家伙已不再是创世神昼,而是灭世之蛇祭了,阁下连这都不知道吗?”
蛟人被彻底激怒:“贱人,我杀了你!”
水裹上了铜绳,随着主人浑身发力将铜绳震碎。蛟人迅速欺近,而白玄夕唤起一根铜绳,迅速捏做根铜棍招架。
“砰!轰!砰!”
远方有大楼垮塌,即使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中也能听到那恐怖的震响。
欧阳吉忧虑地望向远方,倒塌的楼房方向。
“不必担心,她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当年炼金君主的一部分遗迹残存在安城,现在她也要再次埋葬于此,命该如此。”白玄莫背着一只手,提着一把刀踱步到她身边,缓缓道。
欧阳吉回过头,激动说:“不行,既然您这么顽冥不化,那我自己去找她!”
“别冲动,做事前应该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白玄莫摸了摸胡须,用刀柄指了指结界外挤在一起层层叠叠的恶灵,“看,死阵将方圆百里的恶灵都吸引了来,您觉得自己还出得去吗?”
第33章 心鼎3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程度?”欧阳吉被尖啸着的恶灵丛一吓,退后两步,极力稳住渐渐苍白的脸色以使自己显得还算沉着,“就算你是恨那位妖君害死了你心爱的人,可你现在做的事就无异于重蹈当年妖君的覆辙!”
白玄莫直直地盯着她:“哦?这样看来,是我动手太迟了,竟让你又被那妖女骗了去。”
欧阳吉一噎,索性破釜沉舟,红着耳朵迎向他的视线:“白玄夕没有骗我什么,是我自己喜欢上她,和她没有关系!”
“你当真觉得和她没有关系?”白玄莫却捋了捋胡须,目光意味深长,如同听到了天真幼稚的童言,笑了笑,“‘君主’除了能体现其神格特性的权能,还拥有与凡生订立魂契的力量。魂契的影响是双向的,它将分予君主的‘契约使徒’一丝神力,随其夙愿心性生成相应权能;但魂契为保护君主自身,亦会使契约使徒的权能作用在君主身上时效果削弱,或令其不自觉对君主产生好感,使之无法对君主构成伤害。”
他还以身作则增强说服力:“比如,那妖女强予我权能‘熔金领域’,从此我就无法用金属制器杀她,包括用枪。”
欧阳吉猛然想起好像初见时,自己是对白玄夕就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好感,不禁沉默。
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对她的依恋之情都是因为君主魂契的强制效果?
若果真如此……从最初就隐隐感到的异样倒能迎刃而解了,但她却反而更加无所适从。就像一直以为自己是踏在一块坚实的土地上,忽然某天有人翻开了地皮给她看,她才惊觉脚下的地面只是悬在高空的薄薄玻璃,那么的易碎那么的危险。
“过去,那妖女主动与巫女大人订契,就是为了骗取巫女大人的信赖,方便利用她完成那恶毒的计划。”白玄莫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针见血,“既然你继承了巫女大人的魂契效果,没有外人点醒,重蹈覆辙再入歧途也不奇怪。
“老朽倒想问你,你究竟了解她几分?她不仅曾加入过游离于妖族魔族之间的一支叛军,分化后还以Omega信息素勾引军中同袍,又纵火焚尽营地,屠戮往昔战友下级……姑娘,我自是知你心性良善,可这样的恶棍修罗,你果真不怕?再者白玄家派她去刺杀‘破坏神’,‘破坏神’如今毫发无损,而她却活着回到人间——‘破化神’麾下只有修罗恶灵,从不留活口,若不是投靠了‘破坏神’又怎么可能?故老朽今天就是不为报这私仇,于凡生公道也必杀此叛徒!”
欧阳吉瞪大了双眼,面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攥住挎包背带:“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了、她说过她是逃出来的,还没有被‘破坏神’洗脑!证据就是她到现在都没有要伤害我,修罗才不会对杀戮之外的事有兴趣!”
白玄莫嗤之以鼻:“且不论修罗亦有级别之分,并非所有修罗都如疯狗不懂伪装潜伏。她既与大地之蛇同为五君主之一,自然不会甘居同级存在之下,哪怕仅在表面上;想来就算没有直接变为顺从大地之蛇的修罗,也必是与之谈过什么条件、达成了什么共识吧?”
“就算是谈判过什么,白玄夕也绝不会答应无理条件,她是好人,也对‘破坏神’恨之入骨!这些天也一心挂念着要找你传递情报帮助白玄家和前线盟军!”
“是吗?可你怎么保证她找我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打探白玄家如今所在和具体情况,杀我灭口再摸回去将她的昔日同伴一网打尽,就像她干过的事那样?”白玄莫高声质问。
欧阳吉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勾引Alpha战友又纵火屠杀己方……这种耸人听闻的恶行,听上去的确像通敌的叛徒才干得出的混账事。
但她无法想象白玄夕干这种事,她认识的白玄夕不可能是那种恶棍。低下头来,脚尖磨了磨地面微凹的小坑,欧阳吉忽然想起在过路站的最后一夜,自己出于防卫杀死那个想法偏激的军人之后,谈起正当防卫话题时,白玄夕似乎表露出过与之相关的应激反应。
还记得白玄夕那晚半躲在黑暗中,却遮不住浑身的颤抖,像只伤痕累累的困兽,低吼着懊悔了仁慈的话。
她说自己应该再冷漠一点,发现将遭背叛和伤害的迹象时先下手为强、乃至斩草除根,这样或许就能不被毁掉。
一个被仇敌圈养过的Omega,开Alpha恶俗玩笑的Omega,因一句“洗干净”失神,为一句“我爱你”发狂。
半是忏悔半是遗恨杀了很多人还杀晚了,纵火烧毁昔日战友的营地。
欧阳吉喉头滚动,睫毛轻颤,她因自负轻妄地推理自己并不了解全貌的事而弄错了很多,却唯独这次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的推想又是错的。
可即使如此,那个女Omega一路上冒着危险也要保护萍水相逢的同行者,在后勤基地医务站透支自己的灵力也要治愈伤员,陪突发奇想的旅友换装胡闹;直到创伤应激障碍发作,终于支撑不住从五楼纵身一跃……
她太苦了。
“您说得对,之前我是一点也不了解白玄夕。”欧阳吉摇头,叹息,又摇头,苍白的小脸上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连连眨眼之间目光却不再动摇,“可是那些事的真相您也不能确定的,不是吗?因此,我决定要当面去问个明白。”
白玄莫一怔,恨铁不成钢:“你你你……唉!怎么如此顽固不化?我都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有什么好问!想想,你去问一个逍遥法外的罪人真相,她会承认自己的罪么?”
欧阳吉依旧摇头,但不再多加解释。她是下定决心就要践行下去的人,显然此刻再与白玄莫争辩下去无益,索性就用行动说话吧。
“‘顽固不化’?彼此彼此,莫老,您明明也能分清您说的那位巫女是那位巫女,我是我的吧?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欧阳吉翻腕胡乱揉过一下眼角,甩开手静静地望着他。
面无笑意的姑娘目光定定。白玄莫见她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做无用的劝说,深凹的眼球盯住她的脸,静默片刻,刀尖刺在地上,保持着盯视沉声开口:
“你继承了巫女大人的魂魄,我不动手杀你。但死阵已将方圆几百里恶灵都引至安城,你若果真不要命出了这结界去寻那妖女,我亦不会救你。”
欧阳吉毫无示弱地迎着瘦小老头暗藏锋芒的目光,点头:“不劳您费心。”
白玄莫双眼一眨,猩红冷戾,比起一只老山羊倒更像一头披着羊皮的狮子:“你可想清楚了?现下灵弓已碎,你手无寸铁,不过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出得去?看看那些恶灵,死阵已经启动,我在地下铺设的机关、法阵会将安城变为一座封闭的巨大迷宫结界;恶灵都会进入狂暴状态,只要一个活物踏入其中,它们都会将其吃得渣都不剩。”
说到这里,他不禁得意地冷笑一声:“放弃吧姑娘,你不可能出得去的,我不知道你如今只是个不通影法咒术的凡人,就是真正的巫女大人来了,也没法在这外面挺过半刻钟的。”
欧阳吉闭了闭眼睛。白玄莫说得对,她当然只是个普通人,没了武器外力凭依,就什么也做不到的普通人,要空手突破成百上千只恶灵的重围,从神灵级别的“君主”手中救下另一个“君主”白玄夕,根本是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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