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欧阳吉立时抬头,意外之余又难抑更加混乱的心律,“怎么忽然说这个?”
白玄夕微勾唇角:“不是说要毫无保留地交换信息?之前在后勤基地没有好好给你答复,是我的问题,抱歉让你担心了。”
欧阳吉身上不那么冷了:“不不,你不需要道歉,也不用……同情我。咳,聊点现在的情况吧,我已经知道‘君主’和凡生通过与君主订契约可以得到‘权能’的事了。”
“而且,感谢莫老,我也不用再好奇你变幻莫测的身份了。”她有点故作调侃地说着,意有所指地瞄了两眼白玄夕的铜手臂。
白玄夕看着她静了片刻,语气淡淡:“他告诉你我是‘炼金君主’,他们尊为‘妖君大人’的再世。”
“是,他说你们五个‘君主’作为什么世界法则支柱,分别司掌不同的神格。”欧阳吉点头,但又觉得对方表情好像有点怪怪的,琢磨着她八成和自己一样,并不情愿被当作另一个和自己明明无关的人对待,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所谓上辈子,“你司掌的是‘构筑’属性,要杀你的水浪君主叫‘狂蛟’,司掌的则是‘变化’。虽然我不清楚这种‘神格’意味着什么,但白玄莫说水浪君主和你的神格相似,你们是平级的——对了,你们五个之间等级也有高低吗?听说带来恶灵潮的‘破坏神’其实是大地君主,一条大蛇,司掌‘支配’,它是不是比你们的级别高?”
小Alpha的探索精神冒出来了。白玄夕轻轻摇头:“‘神格’……它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谢谢你的提醒,水浪君主控水的权能确实很强,尤其在这种暴雨天气,这是他的主场,不管怎样我会小心应付的。不过五君主本身应该没有明确的层级划分,要杀死彼此都十分困难,原则上也不可互相订立契约。”
“哎?”欧阳吉动了动嘴角,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犹豫一下,快速道,“白玄莫已经在安城市区到处埋了阵法,将它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死阵’迷宫,吸引了很多狂化的恶灵,我不了解‘死阵’的运作,但看他的态度,他是铁了心要把你困死在这里。那个,你……知道他为什么仇视你吗?”
话音一落,又觉得这种转移话题的说法也很奇怪,尴尬病患者立马后悔了。
白玄夕微乎其微地蹙了一下眉:“他很早就不待见我了。记得少时随师父斩风在白目山修行,他也是出入山间的常客,对谁表现得都很和善,但我那时就感到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有时是太热情了,有时又冷漠至极。后来……出了一些事,我无处可去,加入白玄一族做了刺客,才发现他也是白玄家的成员。不过,在白玄家我们也没什么交集,他以铸剑师的身份参与很多地下买卖,搜集和传递消息,我从来是独来独往奉命行事。”
“独来独往的刺客……”
欧阳吉消化着这个信息量,半蹲半跪在她身前的白玄夕唇线瞬间绷成一字形,垂下眉眼:“你怕么?我是杀过很多人。白玄家自诩维护世间两界秩序,是个松散而庞大的秘密团体,得姓‘白玄’入了‘宗家’这个团体核心的,都是各个领域的才士;我什么都不会,除了杀人,他们便派我去铲除对两界秩序有所危害,或是触及到了本不该触及的白玄家机密的各界要员。”
“怪不得后来白玄家还派你去刺杀‘破坏神’。”欧阳吉觉察到对方的紧张,一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面握住她的左手,俏皮地笑笑,“不是很酷么?独行侠一样的超级杀手,以前我看小说可喜欢看这种故事,外国好多影片都喜欢演这种超级英雄呢。”
山中土匪落难当了某机密组织的刺客,这刺客其实是位神灵,听来未免太像逆袭爽文主角的设定。欧阳吉眨巴了两下眼睛,表情奇妙得难以言喻,白玄夕的经历听起来太过波折和传奇,引得她这个三流故事迷心痒痒,恨不得忘了现在所处险境,找家茶楼坐下,让对方慢慢把与自己相遇前的传奇身世一一道来。
同时另一方面,这些对于过去都泡在稳定社会读书工作的人类姑娘来说,过于奇幻意想不到的经历,也让她更认清了自己和白玄夕之间,若不是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末世灾厄,或许根本不会再有交集的现实。
又或者换个说法,恰恰是白玄夕被组织派去刺杀“破坏神”,失败出逃到某座山下还正巧碰到情期,她欧阳吉随别人一起逃到桐县某座山间避难,而她一个年轻人又恰好还有那么点促人多管闲事的良善之心,她们才因此相遇相识。
细细想来,欧阳吉也不禁暗自慨叹:或许真有点命运的安排在呢。
她正心里感慨时,白玄夕目光动摇,突然欺身靠近,唬得欧阳吉冷不防肩膀一抖,忙往门框边缩。
有一瞬间几乎要落在脸颊上的吻扑了空,反射弧长度略不对等的两人俱是一愣,错开眼神。
夕她,刚才是要亲我?
欧阳吉呆了呆,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暗自雀跃地偷瞄手撑在自己身边,僵在面前的对方。另外还有些懊恼和嗔怪,自己为什么要像小学生上课走神被老师逮到了似的,躲得那么急?
不过,原本还担心着对方的心理状况,但现在看她反而好像更多了分活力,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欧阳。冒犯了。”白玄夕微微垂眸,低道。
欧阳吉现在见她反而更像个做错事被大人抓现行了的孩子,不觉笑了一声,之前还觉得尴尬而难以启齿的内容也轻易就随调侃脱口而出:“不是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什么。你可是我上辈子豁出命也没追到的心上人啊,哪至于这么卑微。”
“……什么?”白玄夕果然被这话说得一怔,沉默片刻,一头雾水地抬眼。
这表情和问话与之前如出一辙,再放送。欧阳吉忍俊不禁,捂嘴轻笑起来。
“白玄莫恨你是因为你上辈子的那位炼金君主是他的情敌,勾走了他恋慕着的巫女的心。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说不定你上辈子确实混蛋,把喜欢着她的巫女给烧死了。白玄莫因此一心报复炼金君主,结果报复到了你身上,好巧不巧我就是那位巫女的转世,所以他对我网开一面。”
好不容易压下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完,对看过无数肥皂剧狗血小说的欧阳吉来说,这三角恋概括起来惨是真惨,狗血也是真狗血,因而虽不大符合时宜,她一时又没忍住哈哈笑出了声,毫无在说自己上辈子虐恋悲剧的自觉。
而白玄夕也跟着一道弯了嘴角柔和了眉眼:“原来如此,那我们还挺有缘。”
有人一起陪着笑,笑声好像比平时更加愉悦。看着对方难得的莞尔,欧阳吉敛住笑声,心念一动,凑身抱住她的腰将下巴贴到她清晰的锁骨上侧,轻笑道:“是孽缘。”
她一系列举动行云流水,无比自然,就这么蒙混了一个怀抱。
前世今生,童年时也曾有过那一面之缘;天大地大,身逢末世却再次邂逅,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巧合。
在感到幸运和巧妙的同时,欧阳吉的眼底也不禁黯然。白玄莫提醒过她,君主魂契自然会让订契者对君主自身产生依恋之情……而这些巧合的存在也过于巧合,令她难免不多想,自己究竟是真的喜欢白玄夕这个人,还是说就连这份渐渐灼热但终究还是雾里看花的感情,到头来也只是什么“命运的安排”、君主魂契这种不可抗外因所致的幻觉。
与思慕的对象也是自知不可奢求之人肌肤相贴,白玄夕笑意微滞,但也没有要躲避或是推开人类姑娘的意思。顿了顿,转而铜手扶上她的背脊,左手则抚在她的头侧,轻轻拨弄下被雨水沾湿而粘在一起,还翘得突兀的一段发丝。又在确信对方看不到的视角,露出了更加柔软的表情,也因某种微妙却不可忽视的情绪而咬住了唇角。
“啊,对了,因为我上辈子和炼金君主订过魂契,这辈子其实也继承到了巫女的权能。”欧阳吉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特殊力量大概是最重磅的收获了,“夕,我的灵力能净化恶灵、彻底将它们消灭!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以为是白玄莫给的破魔弓的力量,现在才知道那把弓是两百年前巫女的武器,而真正特殊的力量源泉就是我自己。”
白玄夕默然,下一刻与她分开,这个短短的拥抱仿佛仅仅是顺应刚才气氛的自然产物,而后望着她勾了勾唇:“果然净化恶灵是你的权能,其实我在对峙犬妖修罗的那个时候就怀疑了。”
欧阳吉盯了她两秒:“哎?那你干嘛瞒着我不说,要是早知道我有这种作弊器一样的能力——可惜你没看到,像刚才我一下子点燃十几张风符,扔恶灵堆里清场那叫一个痛快——这一路上你不就不用那么累了,我们还能走得更放心呢!”
作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的手一下:“有这能力在手,我岂不是连恶灵修罗都不用怕了?唉,要是我更早遇到你,陪你一起去刺杀‘破坏神’,会不会运气好一点就成功了呢?”
说起那个漆黑的幻影,白玄夕肉眼可见地双肩颤了一下,淡淡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杀不死他的。”
欧阳吉沉默一秒,舒缓尴尬地打个哈哈:“开个玩笑。我也知道‘破坏神’那么厉害,就凭两个人要杀他当然是很难的啊。”
但白玄夕摇摇头,纤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嘴角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动动喉头,哑着嗓子低低开口,仿佛在说一个秘密:“你没理解我的意思:一个真正的神,是不可能被我们这种肉眼凡胎的低位生灵杀死的。”
“但你是和他同级的‘君主’,你可以杀他啊?难道不是么……”正说着,欧阳吉不觉瞪圆了双眼,如被敲了记闷棍,呆住了。
白玄夕摊开的掌心,熟悉的湛蓝流光之中夹杂了点点不协调的黑色碎屑闪现,凝作一把手臂长的直刀,光泽比先前所见更加黯淡。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其中异样地自径介绍道:“欧阳,这是我的灵器,横刀太殇,你之前已经见过它了,不过作为我的‘老战友’,也是师父传授我灵力御术的证明,我想更正式地向你介绍它。”
但是欧阳吉此时已无心思静听:“等等!你的灵力光怎么变黑了?”
白玄夕充耳不闻:“我的两位师父各自擅长不同的技术,斩风教会我召唤灵器、一些格斗技巧和常见兵器的使用方法,而吉诺则是灵力高强的御术大师,尤其擅长编织幻象结界……”
“你在来安城的路上发生了什么,还是在地下室遇到了什么?别蒙我了,这种黑色的灵力光绝对不正常吧!”
“哦,对了,斩风身为龙怪,龙瞳天生能制造类似梦境的虚拟干涉幻象,所以我的幻象咒术启蒙,大抵也是来自于他们。”
“我知道现在要彻底消灭一只恶灵,除了我的灵力能净化它们之外,就只有和它们同质的漆黑灵力能做到了!夕,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就别再蒙我了好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那个恶灵化的右臂呢?”
也许是欧阳吉爆发的语气过于强烈,也许是白玄夕无法忍受她湿润眼神三分恼怒三分焦急四分哀求的逼视,下一秒湛蓝卷着漆黑遁去,白玄夕陷入沉默。
“……欧阳,”半晌,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像下定了决心,再抬首微微带笑的表情也显得冷静中透着释然,“如你所见,我已经接受了他的契约,成为修罗了。”
欧阳吉直愣愣地凝望了片刻,无声地倒抽一口凉气,转而像是失落了什么东西,低下头,无处安放的右手在地上胡乱摸索一阵,将抓痕留在满是尘埃的台阶上:“这样么……那怎么办?”
她这回话音很小,和刚才憋红了脸颊的喊声简直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尾音镶着颤抖,更不知道是在向谁问的这“怎么办”,无助而迷茫得像个出去春游,忽然惊觉跟丢了大部队的孩子。
虽然她也没有指明“怎么办”针对于什么,白玄夕垂着眼帘,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来回磨爪子般抓弄着阶上尘土的素手:“别乱摸了,脏。”
“可是、可是,手已经弄脏了,还能怎么办?”欧阳吉吸了吸鼻子,停住了被那只手指修长的左手压住的手,抬起眼来,红着眼眶展出一个不大利索的笑容,“不管摸到哪里、脏不脏,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说罢推开白玄夕的手掌,从地上收腿起身。
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玄夕的灵力光还没有完全被漆黑侵染,但大抵与当初对上过的犬妖黄决情况相似,只是杀戮冲动或许还未苏醒。又或许已经有了邪恶的念头,只是最后对自己这个“朋友”仁至义尽。
目光遥遥投放到钢铁做的巨大拦网上,欧阳吉有一瞬恍惚:拥有这样强大、超乎想象的力量的炼金君主也成了“破坏神”的附庸,那未来……天啊,凡生要到哪里去找未来?
出神间右手忽被轻轻拉过,有温热的气息吹去指残挂在腹侧的泥沙,一个几乎没有热度的亲吻碰在指尖。低头,原来白玄夕半跪在她面前,浅浅地吻过她的指尖,就直起了腰板,仰起脸来,目光平静克制、而灼热依稀可见地望着她。
“没关系,我不介意,就算手脏了,也总有别的地方不会脏。”她的语调平静却坚定,“欧阳,我说过不会伤害你,以前是,现在也是,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欧阳吉呆愣片刻,旋即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赶忙抽回手来,却突然灵光一闪,微微蹙眉:“等一等,我记得你好像才说过,君主之间应该是同级关系,‘原则上不能相互订立契约’,这个‘原则上’是指什么?为什么你——”
仿佛是一直在等她问出这一句来,白玄夕呼出一口气,浅浅淡淡的微笑显出难得的轻松,立马接道:“因为,就像你们称之为‘破坏神’的那一位已不完全是大地君主,严格来说,我也不是真正的炼金君主。”
“啊?……哈哈,果然是这样,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搞清楚你确切的身份呀。不过说实在的,这几次被忽悠下来,我都觉得你可能根本就没有一个确定的种族或者身份……呃!”
这一点真相,欧阳吉也几乎在同时暗自猜到,但猜不中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寒芒,雪崩一般的命运。那锋锐的微光将黑夜也划开,穿过层层雨帘不仅没有受到阻碍,反而从远远望去针似的大小,不断将附落在其上的雨水凝结一起,最终斜刺而下穿透躯体之时已成三支直径有小腿粗的粗长棱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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