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默默拉开冲锋衣外套拉链,手探入里兜,两根手指一夹,就扯出半张黄纸来。
“嗯,我想好了。”
可以凭借来充当武器的道具,她不是还有很多么?
过路站之别,川西基地的王刚阳留下了上百张风符,当时大家都觉得风符不过鸡肋无用的批发厕纸,只是被卷进“魔术师”幻象时风符派上了些许用场消耗了很多张。在安城郊区附近的大过路站停留时分,欧阳吉就留了个心眼,特地在换取物资时多从别的车队那里又拿了一叠他们不用的风符,加上一开始还剩下的,现在尚有近百张。
这种现成的符咒只要接触了微小的灵力波动就能发动,欧阳吉继承了巫女魂魄和君主魂契,本身的灵力资质其实略高于常人,就像在破魔弓的咒文引导下也不难点亮灵箭,所以风符这样大多普通人也可以激活使用的亲民低级符咒,她用起来更是顺手容易。
既然白玄莫说她拥有能净化恶灵的力量,那一切不就很简单了么?只要她借随便什么符咒具象出灵力,就是最强的对恶灵特效武器。现在看来,果然当初有准备是对的。
当然,这份净化之力到底有多强,有没有什么限制或副作用,欧阳吉也还不甚清楚;只是听白玄莫说了一嘴,联系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才大概相信自己身上确有什么玄妙,所以她这疯狂的决定也是在赌。
如果净化之力足够强,赌赢了,成功突破恶灵重围找到白玄夕,那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限制,赌输了,被恶灵吃掉,和哥哥一样的死法,自认倒霉吧。她只是不想留下不走,就和白玄莫尴尬地对坐着干等白玄夕遇险送死——且不说她同时忽遭水浪君主和恶灵死阵袭击的活率多大,癔症坠楼的事就足够让欧阳吉对她的精神状态忧心忡忡:万一白玄夕坠楼没死成,想到安城来找白玄莫完成最后一个传讯的任务,结果发现是白玄莫设局杀她后彻底绝望,束手寻死怎么办?
所以哪怕再冒险,欧阳吉也是满心焦急,索性豁出去豪赌一把。
只见小姑娘从里兜抽出几张黄符,转身就冲向结界边缘,白玄莫大惊失色,一瞬明白过来欧阳吉打的什么主意,忙叫道:“没用的!就算你真靠权能穿越恶灵群,水浪君主狂蛟司掌的是‘变化’,与司掌‘构筑’的炼金君主神格相仿,且战法霸道狂乱,执念甚深不输老朽;在他眼里,我等凡生皆不过蝼蚁……你若企图妨碍他,他定会将你与那妖女一道杀了,毫不犹豫!”
但欧阳吉只是在结界边缘停驻片刻,回眸望了他一眼,柔柔一笑:“司‘变化’的狂蛟,我记住了。谢谢您啦,莫老!再见,后会无期!”
“你……!”
然后小姑娘就一手提手灯,一手扯出符纸,一头扎入了黑漆漆的恶灵海洋,被层层叠叠的恶灵淹没。那瞬间,白玄莫提刀怔在结界光幕的里侧,他是老眼昏花了,恍然间好像又一次看到那位巫女极美的笑容和永远离去了的背影。
——阿莫,多谢你挂记,然此事确乃我自个选择。她既能为天下百姓除去大患,纵要换我一人之命又何妨?我为山神之巫女,侍奉山神、护佑苍生是我天职,入山以来,亦寸步不曾离山;而今心悦于她,此生虽不得为她而生,为她死、为天下苍生死,已然死得其所。往后你勿要再念,我去之后,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巫女那时令人痛心的凄美笑容,至今历历在目。好似放下了一切,又好似才目光坚定、意志坚韧正要去追寻什么,向着自己的终末义无反顾地奔去,命运啊……白玄莫抬眸,细密雨珠参差错落地敲击在结界光幕上方,被淡淡辉光照得白中发红,深深地打从心底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因为不懂,一直不懂,所以最恨命运也最不信命运的老山羊才将一切归于“命运”。
拥挤的恶灵潮因一粒唐突落入的石子激荡涟漪,汹涌澎湃。然而随着手中黄纸挥动,平地卷起的风将细丝般的橙光拉长,裹挟进暴风雨中,如大地上乱窜四射的闪电,将连绵的黑云照彻劈开,生生撕出一道延至远方楼房的小道。
狂暴的恶灵身躯比安城外的模样更加粗壮,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不再是细竹竿的身子,纷纷伸出了巨爪向欧阳吉扑过去,却多被风符刮起的裹挟了纯净灵力的风给撕裂臂膀、上身和头颅。
但手中的风符也只能跟着使用者的动作发动术法,效果也是短暂的,一阵风呼啦就过去了,欧阳吉一张接一张地将兜里的符纸掏出来,半睁着被迎面雨水模糊的眼跑跑停停,偶尔闪身与一只从身后扑来的恶灵擦身而过,吓得压着嗓子惊呼出声。一张又一张失效的黄纸飘落在身后。
恶灵数量实在太多了,风符的效果一刻也不能停断,灵力但凡熄灭半秒,就有恶灵借着黑暗或高高跃起,或从下方爬来,或横腰扑抱。而同时远处的街道、周围的空洞危楼里都不断有新的恶灵被吸引过来,远处上不到前排的,还会此起彼伏发出尖锐的啸叫,顿时耳膜如被穿刺,意识猝不及防就会空白恍惚,十分精神污染。
欧阳吉体力再好,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太久。近处有数只恶灵突然齐声发出大叫,耳鸣间不由得膝盖发软一个趔趄,边上十几只恶灵摩肩擦踵一拥而上,一只被按在地上的伸长爪子钩住了她的裤管拉扯,就将她绊倒在地。右手符纸落在地面水洼被雨水迅速沾湿,灵力虽杀伤了右面涌来的一排恶灵不远不近维持了一道空旷的扇形空间,但左边的恶灵照顾不到,一下子拥过来压倒在她身上。
“啊!啊!滚开、滚开!”
欧阳吉连忙翻身探手抽取符咒,刚要爬起就冷不防被一只恶灵照着脸上挠了一记,顿时皮开肉绽,右脸上火辣辣的疼,有热烘烘的液体混在冰冷的雨水里流下来,顺着唇缝滚进嘴中有股明显的铁腥味。
狂暴化的恶灵纷纷张开了比安城外面那些同类更大的血盆大口,黑暗中更是显得比黑还黑,一点光也没有,像无尽的深渊,朝着欧阳吉的脑袋直接低下去咬。
“我说了,滚开啊——!”
欧阳吉惊惶得脸都白了,手指颤抖几乎发不上力,却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脑海里什么也没想地顺着本能摘下挎包就照上方的三张大口摔过去,劈里啪啦掉出一地的空枪、破魔弓碎片、卷起的衬衫内衣,和四散飞扬的黄纸。
那些黄纸飞舞在漫天的倾盆大雨中打着旋落下,在手灯微不足道的光芒照耀下,绽放出了天女散花般的凄凉美感。
随着破了音的喊叫脱口而出,正飘散在欧阳吉眼前的十几张黄纸骤然咒文点亮,刹那的宁静之后,刺眼的橙光伴随呼啸狂风卷地四起!
“唰——呼呜——”
“嘶咿——!”
十几张风符瞬间一齐发动,效果竟似爆炸,掀起的狂风将及时弯腰抬臂挡风的欧阳吉都整个人给刮翻在地,更遑论那些几乎没有重量的灵体,恶灵们嘶叫哀鸣着一排排被冲击掀飞。
恰此时风雨大作,唰唰啦啦的暴风雨不论雨量还是风力都几近热带气旋级别影响最大的程度,橙光伴随着暴风将雨丝照得发光,斜斜漫过这条大道上空,恶灵纷纷在凄厉无比的惨叫中被夹杂在风雨里传播开的纯净灵力刺得四分五裂。
雨声吵闹得能淹没那些恶灵穿透灵魂的哀嚎。欧阳吉从积水汇成了能没过脚背的小河似的街道上爬起来,用因湿透而粘在手臂皮肤上的袖管抹了一把脸擦去过多的雨血混合液,贴在额前的刘海下,一双半眯的眼睛笑得弯起可爱的弧度,只是自己的笑声也被雨水一视同仁地冲走。四周漆黑正如大雾般蒸发消散,被黑潮掩盖过的街道露出了原来的模样:很宽敞的市中心主干道。
哗哗暴雨冲刷着脸庞,欧阳吉几乎睁不开眼,从“河”里拔出脚时裤管都滴着水。她弯身从水里捞出还发着微光的手灯,抓起湿漉漉的布包,手脚麻利挨个捡起了空枪管和破魔弓碎片,还有已经湿透的内衣……突然,一道响雷“轰隆”自天际炸开,瞬间连喧嚣的雨声都好似沉寂。
“轰——啪!”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炸响,电光刹那间将城市上空照彻,只见雨中有道黑影如导弹般远远地横空飞来,一击撞上欧阳吉斜前方的一栋大厦,将楼房拦腰撞塌。
被撞出个大口子的大厦向右侧倒下,压在邻近的高楼上,又连带着崩毁的邻近楼房再向下一栋建筑倒去……地动山摇似的震动中,欧阳吉微仰起头眼睁睁看着庞大夸张的骨牌效应在面前上演,巨大的烟尘弥散在大雨里。由于她离这排楼房很近,所见的是就连过去在灾难片里也难得一见的视角,很是震撼惊怖。
风符引发的灵力已消散殆尽,只有巴掌大的小灯发出寂寞微弱的辉光,就在这黯淡的光线里,一整排数十层高的大厦向下坍塌,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震响,砸落地面的碎石烟尘扑面而来。
这……不可能跑得掉的。
欧阳吉几乎吓傻了,但身体的第一反应仍是转身拔腿就跑。
冰冷的雨水黏附在身上、衣服上,也牵扯她的腿脚,四面八方,无不在阻碍她逃跑。欧阳吉朝对面一排大楼冲去,倒塌的楼房或许会先砸在对面的大楼上,自己只要找到底层某个靠窗四角,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活……
“咿——!”
然而一只恶灵陡然从眼前的“河水”面蹿起身来,一下子就撞进灯光照耀的范围中,张开大嘴一爪子挥过来,冷不防吓了欧阳吉一跳。她忙向后要退,却被下水道附近流速加快了的雨水冲刷得脚步一滑重心不稳,摔倒在河水里。
恶灵趁势扑跃上来!
“别过来!”
欧阳吉急得红了眼睛大吼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地从布包里一把抓出破魔弓碎片指着它。
但不管怎么集中注意,也无法点亮已经碎裂也没在手中对齐的两段咒印。恶灵大张着黑洞般的嘴,已经扑了上来。
同时倾斜倒下的楼房顶端有电揽和大块的碎砖也向下砸来。
在恶灵靠近的瞬间,欧阳吉怒将碎片朝它的脑门扔去,在破魔弓碎片穿插过恶灵脑袋的刹那,却有道黑蓝刀光一闪,直直从它的口中刺过,惯性将整只恶灵连带着拖向水里,钉在地面。
“欧阳!”
嘶哑的女声传来,欧阳吉一愣,抬头,在回过神来之前就已被一条臂膀揽起了腰身。一瞬的失重,转眼就已被带着闪过了才砸入积水的砖石,随着那人轻灵地踏过一块块正下落的石瓦钢筋,借力凌空跃出崩塌中的楼房天网。
“夕!”
冰冷的雨水刺痛着脸,但与此同时,又有丝丝温热夹杂其中。欧阳吉抬眼,只见白玄夕左脸上满是血迹,单薄的衣衫也浸染了大片殷红,顿时心里一沉。
她受伤了。
第34章 心鼎4
几幢高楼倒塌下来,一系列巨响过后,一切重归于倾盆大雨的洗刷声。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很危险,到处都是恶灵!”
街道的另一边,顶上有突出一截的檐遮去半数雨水,在门框都掉落了的墙前,白玄夕轻轻将欧阳吉放下,身后是被领域抽出交叉相错,拦住了倒下楼房的钢筋,为她们拦柱了大部分的大块砖石,留出一块半圆的空当。
虽已从别人那里得知白玄夕是真身为青铜龙的炼金君主,但亲眼看到垮塌的楼房中的钢筋铁管被无形之力抽出,咔咔咔自己弯曲打结一起,组成大约三层楼高的巨型拦网,这场面还是说不出的令人震撼。
“我……我遇到了白玄莫,他说你会来安城地下室,我就跟着来了;你先前……从楼上掉下来,我真被吓蒙了……”欧阳吉一瞬晃神,拉回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女人脸上,想起在郊区后勤基地的事情,神情不禁转而严肃且忧虑,“你好像伤得不轻?”
白玄夕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肩上,浅色的衬衫已被血水浸红了一大片,背后的情况尤为明显。
但她动动嘴角,最后是面色平静地轻描淡写:“我没事。之前吓到你了,对不起。”
看她的反应根本就是在敷衍人!欧阳吉气上心头,一把抓过她的手:“什么没事?我全都从白玄莫那里听说了,他和水浪君主合谋要杀你!你身上这么多血,白衣服都变红衣服了,肯定已经遇到水浪君主了吧?”
说着手上不觉用力,才因硬邦邦的诡异手感惊觉自己下意识拉起了白玄夕的右手、一只铜做的假手,模样与真人的手极似,一时看直了眼。
白玄夕则被小Alpha的气势唬得愣了愣,赶紧问:“白玄莫有伤到你哪里么?他的刀术很强,我师父也难以招架。”一边不动声色地抽回右手。
欧阳吉抬眼看着她,摇头:“我是他曾经爱慕过的巫女的转世,所以他对我没有敌意。”
沉默两秒,白玄夕确认自己没听明白:“……什么?”
欧阳吉叹了口气,也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倾身凑近她道:“我听白玄莫说了很多和你我有关的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以及某些关于你的事我也想确认清楚……收集信息很重要,尤其是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按白玄莫的说法是我们已经被困在一个‘死阵’里了,有恶灵有强敌,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合作,一起逃出去。夕,我们简单交换一下情报吧?”
她特意加重了“毫无保留”的发音,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的右眼,左眼依旧很痛苦似的紧闭,渗出的血水却依旧残在脸颊上。
白玄夕这次没有移开视线,目光安宁温顺地回望着她,静了片刻,点头:“好。”
几秒的对视似乎十分漫长,欧阳吉眼神不觉变得柔软,也许没过脑子就很自然地伸手抚上白玄夕的左脸颊,拇指指腹擦去那些残留的血痕。
和之前光是被触碰就坐立难安不同,白玄夕既有受宠若惊的忐忑和喜悦,也有些微的欲念不受控制地冲撞了心底牢笼,促使她顺从本心,铜手搭上对方的手。
只是可惜,金属假肢没有触觉。
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伸出手的人和被抚摸的人都僵在原地,再下一刻,双方都慌乱得赶紧放下手转移视线。
“呃,白玄莫告诉我的信息量有点大,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刚才有个瞬间白玄夕的眼神灼热旖旎得不似往常。欧阳吉低头翻过掌心,左手摩弄着右手,平复乱了节奏的心跳。
而这时对方率先接过话头,低道:“欧阳,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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