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道:“我始终不相信,我乖巧听话的妹妹,居然会在一日如此性情大变。”
“而那大小姐,让我在绝望中——想到了一些可能。”
几人对视一眼。
——这位孙家大小姐,今日也在比武招亲。
事不宜迟,四人这便动身。
杨闻之带着翠竹,身后跟着充当保镖的钟念瑛,辛澜则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四人正大光明地乘着杨家金碧辉煌的豪华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哒哒地穿过热闹的街市,停在了大门紧闭的孙家门前。
四人下了马车,杨闻之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咔哒一声打开玉骨扇,轻轻地摇着扇子,闲庭漫步地踏上了孙家门前的台阶,敲响了那门上的包金铜环。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第21章 月下花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
孙家的门房记忆力格外好。杨闻之曾经有一次来过孙佳拜访,也让他寄了个清清楚楚。
“哎哟,杨大公子!”他看清这位领头的公子面容,微胖的脸上笑出了一道道的褶子,“今儿刮了什么风将您吹来了!请随小的来!”
杨闻之端着一副玉似的面容,唇角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先前递过拜帖了......你家老爷可在?”
门房挂着欣喜的笑容连声道:“在的在的!”
他在前头微微躬着身,小步走着,将四人领进了一处极大的会客室,手上动作麻利地泡好了茶,给人斟上:“劳大公子在这儿稍候,小的这便去向老爷通报!”
杨闻之笑容不变:“有劳。”
门房笑着,连声说着“不敢”,向外头跑去。
钟念瑛轻声道:“孙家的大宅......今日十分平静。一路走来,倒是极少见到下人的踪影。”
杨闻之点点头:“恐怕都在忙于今日的比武招亲。”
几人正在小声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闻之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杨闻之合上扇子,站起身:“慕开兄,在下自然是一切都好!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只对这位孙家大公子有着一面之缘的杨闻之心里腹诽:我上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来着?
当然光风霁月的杨大公子,定然不会在外头将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
孙慕开笑道:“怎地,江南的杨大公子,今儿个怎地上我这来啦?”
杨闻之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手中的扇子不轻不重地敲着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慕开兄你有所不知!家里的老爷子命令一下,要我巡视自家的店铺——原是和贵府有一笔大生意。且一路走来,都在说孙家有着喜事,一打听,原来是贵府千金在比武招亲。”
他温文尔雅地笑道:“这不,在下这个爱凑热闹的,便借着庆祝的由头上门,来讨一杯喜酒喝喝了。”
孙慕开笑着应了,转念一想,自家和杨家的生意往来,大概就是年初那会儿定下的一大批绸缎。因着那会儿家里账房说周转不开,便和人杨家签了延期付清的契约。
没成想,只不过是一笔绸缎的款子,便劳得杨家的嫡公子上门来收钱......
孙慕开手背在身后,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这人,话里话外都在说,要来讨一杯妹妹的喜酒喝......这上门的讨的,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意?
青年的种种想法,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尽数撇开。他看着杨闻之,露出了极其完美的笑容:“好说好说!不过,不知闻之兄当下可有安顿之处?”
不想暴露嘉祥客栈是自家生意的杨大公子摇了摇头,状若叹息道:“唉,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一行原本目的地是塞外的覆云城,中途接到老爷子的传讯,这才临时改道......”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可别看我这样一副光彩照人的模样,背地里早就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沙子了!”
孙慕开哈哈笑道:“闻之兄莫慌!你难得来这天枢城,便让在下好生尽尽地主之谊!”
杨闻之见目的达到,连忙拱手,状似欣喜道:“这便有劳慕开兄收留了!”
孙慕开豪迈地笑了几声:这一行人来者不善,先留在府里,看看这帮人会有什么幺蛾子。
杨闻之优雅致谢:这孙府是混进来了,不过里头有多少弯弯绕绕,倒是有得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孙慕开招呼来一旁等候的下人,让他们带着杨闻之带来的“伙计”去收拾房间。交代完毕,他又朝着杨闻之道:“闻之兄,这会儿前来参加比武的武者们,正是斗得正酣的时候!不如随我去看看?家父也在比武场上等候多时了!”
杨闻之连声道:“可不敢劳伯父久等!咱们这便去?”
孙慕开手一扬:“请!”
跟在他们身后的钟念瑛手指一弹,将一块小小的纸卷弹进杨闻之的手心里。
借着和人说话的间隙,杨闻之悄悄看了一眼:【我先行探查孙府。大公子小心。】
且不说这边厢几人暂时混进了孙府,蔺莺时来到休息的房间后,便有人送上了琳琅满目的酒水与菜肴。
送食物的婢女倒不是那位在比武场上给他传消息的小婢女。这位姑娘神色冷淡,对着蔺莺时没一副好脸色,只是冷冰冰地放下托盘,道一声“奴婢在外候着,公子有事唤奴婢即可”。
她莲步轻挪,身形优美,一举一动间却没有婢女的模样。
蔺莺时眨了眨眼:但看气质和容貌,若说这位是孙家的大小姐,他也是信的。
真是奇怪。
少年状似不经意道:“姑娘留步。”
婢女脚步微顿,转过身来,美艳的脸上却带了一丝嫌恶。
这少年从进门来就一直在盯着她看。但看这模样是个好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皮囊下也是个腐臭的......
心里想归想,她虽然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但表面上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公子有何事?吩咐便是。”
蔺莺时想了想:“孙家给你一个月例钱多少?”
例钱?
婢女皱了皱眉头。她只是奉命在这孙家宅子里做婢女,并不清楚孙家后院的例钱应当如何发放。
她面露迟疑,随口编道:“......二两银。”
?多少?听起来好像还蛮多的?
蔺莺时低着头喝水,眼中出现了一丝茫然。
少年对于山下钱的概念,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于是他只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嗯,听起来蛮多的。也难怪你这么漂亮的姑娘,甘愿留在这里做奴婢。”
往常听起来是在夸耀容貌的话语,在此时仿佛都变成了刀锋。
婢女低着头,严重一缩:这少年......难道自己暴露了?!
不对。她拢在袖子里的手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冷静。说不定只是试探呢?
于是她只是淡然地回了一个礼,道了一声“公子有事唤我即可”,便离开了房间。
蔺莺时放下茶杯。他能看到那婢女站在屋外的门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像一个看守者。
蔺莺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撇了撇嘴:他还想着等到夜色深了之后,出去在孙府里头逛一逛呢。
就不知这位婢女又是哪方的势力。
他喝了一口水。算上那有些图谋不轨的盛少城主,这些被选中的武者们都要在孙府里待上三天。还有那被关在房子里头的人,这个婢女......
少年把自己的头发拽到前面来卷着玩。这孙府还真像是一锅粥,越炖越糊越混乱。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每道菜一些放到自己的碗里,凑近闻了闻。
嗯......
少年从袖袋里摸出一支特制的银簪,轻轻放了放。
没毒。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恍然大悟:哦,昏睡药。
那放心吃吧。
婢女在门外等候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她这才看到房间内的灯火熄了。
又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婢女轻轻地敲了敲门:“公子?公子?”
门内无人应答。
她满意地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白日里那少年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他乌木似的发丝流水一般散落在深色的床被上,安然沉睡的模样让他看起来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婢女冷笑道:“当真是一副好相貌。”
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等候了许久,突然五指成爪,猛然向着少年的面门袭去——
裹挟着破风声,她的手停留在了离少年眼前几寸进的地方。
少年毫无知觉,仍然沉沉地陷在梦境中。他微微张着唇,轻轻地嘟囔了一声“师兄”。
婢女哼了一声,说了声“也不过如此”,先是走到门边,打开门轻轻关上,又立在原地,眯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少年。
少年仍然熟睡着,甚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呢喃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婢女冷冷道:“原来是个没断奶的崽子。”
她冷笑一声,这才重新打开门离开。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蔺莺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从被窝里钻出来,软绵绵地靠在窗沿,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嗯?人走啦?”
他刚睡醒,眼里还带着朦胧的水雾。他茫然地甩了甩小脑袋,用手使劲揉了揉脸,漂亮的桃花眼这才清澈了起来。
嗯......她大概没想到,自己是真的躺下去睡了一觉吧。
少年赖床,调皮地缩回被窝里打了几个滚,这才顶着一头杂乱的发丝钻了出来。他将枕头和其余的毯子塞进被窝里充当人,便利落地下了床。
他在窗格上捅了个洞,向外头看去。
嗯,没人。
少年光明正大地从里头走出来,溜达到庭院里伸了个懒腰。
他轻巧地窜上房顶,跟一只蹲在瓦上的黑猫打了声招呼。
黑猫眨了眨绿色的眼睛,跳到他脚边蹭了蹭大尾巴。
蔺莺时揉了揉它的小耳朵,发现它的脖子上有着一个小玉牌。
“你是大小姐养的小猫吗?”
蔺莺时认真地问道。
小黑猫伸出软软的肉垫拍在他的手上:“喵。”
“哦。”蔺莺时点点头,放下它,“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
小黑猫像是听懂了似的,竖着大尾巴蹦跶了几下,回头看向这个可以听得懂它意思的人类,示意人跟上。
蔺莺时跟着它,一人一猫无声地在月光笼罩下的孙府房顶上漫步。晚风带来北境的寒冷,来自长城外熟悉的严寒让蔺莺时舒适地眯了眯眼。
少年跟着小黑猫七拐八拐。孙府占地极大,且这里头的房子像极了一个特意盖起来的迷宫,若不是小黑猫带路,光靠蔺莺时那小脑瓜,完全就要在这里迷路。
“到了吗?”
“喵。”
小黑猫亲密地蹭了蹭这个味道好闻的人类,示意他跳进这个小院。
蔺莺时无声地进入了这个小院。
这里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明明是如此富丽堂皇的孙家,这里却有一个不经修缮的小院。
然而这小院的中央,却开着一片雪白的花朵。它们在月光下尽情地舒展着柔软娇妍的花瓣,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一块石碑。
石碑附近,或蹲或趴,围满了一大群的毛绒绒。
蔺莺时走近那石碑,看清了上头的字——
【孙雨竹之墓】。
第22章 夜谈
孙雨竹?
她是......谁?
蔺莺时脑中突然想起之前盛和风说过的话——
【孙家小姐,孙雨竹。】
“她去世了?”少年皱了皱眉头,“那今日比武招亲的大小姐又是谁?”
总不能是结冥婚吧......蔺莺时抖了抖。
带他来的小猫翘着大尾巴,在他的腿边挨挨蹭蹭,张开粉红色的三瓣嘴轻轻“喵”了一声。
你要见喵的小姐,喵带你来了。
可是你来得有点晚,小姐在好久之前就睡着了喵。
蔺莺时蹲下来挠了挠小猫的下巴:“谢谢。”
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还有别的小姐吗?”
小猫抬起头,漂亮的猫瞳里闪过一丝鄙夷的光。
蔺莺时:......
他很确定,小猫刚刚的眼神是【愚蠢的两脚兽】。
少年冷哼一声道:“那你解释解释,今天比武招亲的不是你家小姐吗?”
小猫舔了舔爪子,一声不喵。
蔺莺时感受到脚旁边有着温暖的小毛球在蹭他,伸手一捞,是一只漂亮的小狸花。
小狸花抖了抖耳朵,溜圆的琥珀眸子在月色下有好看的光芒。
它喵喵几声,奶声奶气的,因为还小,表达的意思还有些不完全。
那个不是喵们的小姐。那个两脚兽是愚蠢的老爷买进来的。
它抖了抖耳朵,咪喵了一声。
甜软的喵喵声,在少年的耳朵里自动转为了猫咪们的粗口。于是蔺莺时黑着脸,手指抵上小猫粉色的鼻尖:“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
小黑猫无聊地长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
两脚兽的规矩真多。
它蹿到那墓碑前蹭了蹭,又踩着猫步回到了蔺莺时身边,乖巧地坐在他面前,大尾巴环绕在两只毛乎乎的爪爪前。
能听得懂喵说话的两脚兽。它甩了甩尾巴。要喵带你去见见那个被买回来的两脚兽吗?
蔺莺时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位小姐是不是被关在房里?房檐下有金丝雀。”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挂着鸟笼的院子,那么全天下最聪明的喵就会告诉你,是的。
小猫甩了甩大尾巴,回头冲着他喵了一声。
两脚兽,跟上喵。喵知道哪里有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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