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跌入地狱,落差犹如天堑。
“来人,将端王拿下,押入大牢候审!”景鸿帝约莫经历了一次实打实的死路,对这位胆敢谋反的亲儿子,于情于理,都不该手下留情。
骆玄策面无表情,既没有仇人落难的大快人心,也没有大仇得报的侥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他抓紧了掌中柔弱无骨的手,放在嘴边轻轻落下一吻。
“阿策,怎么了?”
“子钦,结束了。”
“嗯,结束了。”
于他上辈子的仇怨,于骆玄策这几年的煎熬,都结束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宫变,在子午门前上演了惊心动魄的转折,以满地的鲜血与端王入狱结了尾。
回程路上,骆玄策因伤被宁祺强行赶上了马车,肖翼与后来护送皇上太后赶到的周庄清理战场,这里是子午门,是皇城最热闹的领域之一,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正常。
“子钦怎知太后给的锦囊是先祖帝印?”
宁祺笑了笑,“猜的,上辈子,直到我离世,都没出现过,想不到定平军竟真的存在。阿策,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嗯?”
“周庄将军,是定平军统领。”
骆玄策将宁祺的手抓在掌心,握紧了些,“还真是没想到。”
“今日先是有百姓闹事,后又是肖翼带着焰国人赶来,子钦,这都是你的计划?”
“嗯。我去岁易容到离江的时候,同你说过要抓几只老鼠,没想到这老鼠实在狡猾,抓了一年,才露出点皮毛。阿策留下杨烈保护我,但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因为担心你的安危,便在夜半将小六与陌阁陌十七叫到营中,两相易了容。而我趁着夜,直接去了焰国,扶风大哥在焰国已然站稳脚步,借了我些人马,我匆匆回程,就是见你那夜到的皇城。”
骆玄策将人拉到怀里,温柔的吻了吻额头,“辛苦了,子钦。”
“为你,再如何都不算辛苦。”
因为心上人,所以甘之如饴。
此后同舟
子午门宫变,被后世誉为大骆史上最有意义的宫变。
骆向端被判入狱,前后没有几日便查清所犯之罪,殿前会审。最后,景鸿帝念及骨肉亲情,免了骆向端死罪,送往皇陵守陵,以玄铁寒链束之。为避免逃脱,找了天下巧匠打造寒锁,锁上之后,彻底将钥匙融化。
这招倒是狠。
从此之后,除非骆向端自断手脚,否则,一辈子到老到死,就只能在皇陵忏悔赎罪。
骆玄策没有参与骆向端之事。
早在子午门变故那日,宁祺就差人到宫中向皇帝告了假,说骆玄策伤得重,三月之内不参与朝中之事。景鸿帝亲眼见过骆玄策,自然知道并非如宁祺说的那般严重,但最后爽快准了这个请求,并隔三差五往王府送赏赐。
北域王在平叛中功劳突出,得皇帝盛宠的消息,飞快传遍了朝野上下,甚至连百姓也津津乐道,仅一夜之间,就出了各种各样的北域王英姿史,说书人赚得盆满钵满。
朝中百臣是几十年官场练就的人精,闻着味儿都能分辨谁有前途,纷纷带了礼上门拜访。
起先宁祺还能应付一二,后来发现这些家伙没完没了,实在恼人,干脆也告了病,不管谁来探访,一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半个月后,骆玄策伤已经痊愈,无需再静养。
归朝尚早,宁祺原想让骆玄策再养些时日,但骆玄策坚决不肯。为了表示自己已经痊愈,特意将宁祺骗上榻,折腾了半个晚上,迷糊中哄着宁祺答应带他去看那个秘密。
翌日宁祺醒来时,骆玄策特别殷勤的为他梳洗束发,吃完饭都快午时了,骆玄策终于如愿以偿将宁祺塞进了马车。
“阿策,我们这是去哪?”宁祺被折腾得狠了,这会儿无精打采,只想睡觉。
“去南方的小镇。”
“哦。”宁祺半梦半醒,总觉得自己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架不住困意,在骆玄策怀里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宁祺躺在榻上,被角被人精心压过,窗外传来小贩叫卖声,不是皇城口音。他踩了鞋子下地,撑开窗,下面是一条街,虽没有皇城那般繁华,但往来百姓面带笑意与热情。
是常年生活富足,安稳才能练就的平和。
宁祺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
忽然,一抹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闯入视线。
是骆玄策。
整条街人山人海,还是叫宁祺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人右手拎了盒子,左手上多了一柄雪色玉笛,把玩着,又珍而重之护着,不叫旁人有机会触到。他闲庭信步,气质斐然,容貌俊朗,惹得路过的姑娘红了脸,拿着荷包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扔。
终于,有个姑娘跟了一段路,瞧着人就要进客栈,鼓起勇气拦住骆玄策,将荷包举到跟前,面色绯红急促道:“公子,小女子名叫沈清梦,今日得见公子,甚为心悦,望公子赏脸一叙。”
骆玄策正对着宁祺,宁祺细细瞧着骆玄策一举一动,只见骆玄策皱了下眉头,收起了笛子,对那位沈姓女子道:“本……在下家中有妻,承蒙沈姑娘错付,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我……我不在乎!”沈姑娘打从第一眼见了骆玄策,就心生欢喜,且瞧这人丰神俊朗,举动间透着贵气,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
宁祺:“……”
骆玄策:“在下发过誓,此生只娶一妻,姑娘速速离去,莫要再纠缠!”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最忌讳缠着男子,那沈姑娘一听,瞬间红了眼眶,收起荷包快速离去,再不多留。
吱!
门被打开,骆玄策进门便瞧见窝在窗边贵妃椅上的宁祺,一时有些好笑,“在窗边做什么?”
“阿策不知,窗边的景物甚是有趣。比如手执玉笛的翩翩公子,被二八芳龄的小姑娘芳心暗许,不顾家中妻室,硬要以身相许。”宁祺语气淡淡,单从这句子,显然听不出情绪如何。
但作为经历过上述事件的主人公,骆玄策无端听出了一股子揶揄。
瞧着作怪的家中妻室,骆玄策走过去,俯身吻住嫣红领地,攻城掠池。
直到将人吻得秋波阵阵,才心甘情愿松开来。
“我们这是去哪儿?”
“南方。”
宁祺一惊,“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昨……不,前天晚上,还有昨天早上,临走前小六也可以作证!”
“阿策什么时候学会了趁人之危?”
“我只想趁子钦的危。”
宁祺:“……”这人是越发会说话了。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并非不带你去,只是你有伤在身,不宜长途跋涉。”
“无事,已无大碍。”
宁祺再不敢争辩什么,他还记得这男人被质疑后对他做下的混账事,干脆继续盯着窗外,不说话了。
骆玄策瞧宁祺神情不大对劲,将盒子放在桌上,到榻边坐下,将玉笛呈放进宁祺手中,“此地盛产雪玉,我早差人打了一只笛子,适逢路过,便取了送给子钦。”
“什么时候打的?”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骆玄策难得沉默下来,宁祺却不依不饶,到最后,骆玄策妥协了,自暴自弃道:“前年。”
得到意料中的答案,宁祺一时悲喜交加,既欣喜于他的情意,又为那时黯然神伤的骆玄策心疼。
命运啊,着实作弄人。
“子钦,都过去了,现在你在我身边,一切都值得。”骆玄策拥紧怀中人,于他而言,这是从前不敢想的梦,如今这人真真切切属于他,从头到尾,从外到内,连心都在他身上。
他独自那么久,换来一个那么好的宁祺。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从前的事不提了好吗,我们走好往后的路,子钦,我要你陪着我,直至苍颜白发,也初心不改,好吗?”
其实他确定宁祺的答案,但好像非要亲耳听见,才心里踏实。
“好。”
用过饭,两人继续赶路。此次出来,是骆玄策精心策划,只带了几名侍卫,因为怕露馅,小六作为宁祺的贴身小厮,被留在了王府。他们往南边去,一路走走停停,十日光景,两人便到了南方小镇。
南方素来以景和气候闻名天下。
淅淅沥沥的江南烟雨,恰到好处的温暖,让人惬意到心窝子里。
也难怪宁祺那么喜欢。
江南少有战乱,百姓生活富足,待人热忱。
重生以来,宁祺第一次带骆玄策踏足前世他们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翠竹搭建的竹舍,整间令人舒心的绿意,院子景物错落有致,院前刚种下梅树和桃树,围了长长的篱笆,篱笆外是自然成景的翠竹,密密围了半圈,竹间青石板路堪堪铺建而成,若是来年落了雨,上面会长稀疏青苔。院子后有一条傍着竹屋的小溪,溪水声潺潺,但也不恼人,听来只觉心间舒畅,禅意深远。
此番景致,诗情画意来形容也不为过。
宁祺像抛开所有束缚的孩子,将每个角落做什么干什么细细讲了一遍,骆玄策静静跟着,将它们一一记下来。
“阿策,你从前最喜欢坐在梅园里,温一壶酒,放两只酒杯,沉默着喝整个下午的酒,我就蹲在你旁边,我说不能喝酒,可是你听不见,我只好这样看着你一下午。”
“你还学会了酿酒,就是那些桃花。是跟村里的阿伯学的,起先阿伯说他的酒方子不外传,后来你成日上门去,帮阿伯做些活计,到最后,阿伯便将酒方子给你了。”
“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东西,那时觉得苦,如今过了,便又觉得那是你我之间不可或缺的记忆,大概是尝了苦,才教我学会珍惜。”
……
宁祺絮絮叨叨说了整个下午,骆玄策时不时将水递过去给他润喉。
直到夜幕降临,竹舍里点起了油灯。
竹舍里铺了临时让侍卫买的锦被,约莫是着过光的,散发这淡淡温暖的馨香,为两人之间平白增添了几分暧昧。
两人都喝了酒,不同于骆玄策千杯不倒,宁祺浅酌小杯,便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推到了酒杯便放任自己跌进骆玄策怀里,猫儿一样蹭来蹭去,“阿策阿策……”
骆玄策不厌其烦,一声声应着。
“我想养只猫。”
“嗯。”
“还想养只狗。”
“好,明日去买。”
“我那时就想着,你能养只猫或者狗,也好过你单独一人,不盼朝夕日暮,不盼来日……”许是触景生情,宁祺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悲伤得无以复加。
骆玄策更是心疼,早知道这屋子背后藏了那么多故事,打死他也不会让宁祺来。
“不过我决定了,那些都是过去,我要与阿策生活在这里,弥补那些遗憾。”
还没等骆玄策说些什么,宁祺便抬起头,湿漉漉的绯红眼眶与他对视,宁祺红唇轻启:“阿策,我想要你,现在,下一瞬,还有……往后一辈子。”
轰!
剧烈的爱意不断攀升,似乎总也摸不到尽头,唯有眼前人是心底港湾。
没人能抵御来自心爱人的邀请。
更何况是宁祺,这个骆玄策爱入骨髓和生命的人。
月光淡淡,竹舍悄然在夜色里熄了灯,绯红桃花盛放。
至于明日去买一只猫,一只狗,怕是要等到后日了。
双帝
两人在竹舍待了一个月。
回皇城时半道转了东边,去焰国。
月中的时候,扶风来信说焰国大半入了他的掌控,如今倒是安全,让二人去焰国游览一番。
归程尚早,宁祺兴致上来,就决定走这一趟。
毕竟宫变之时,扶风不顾危险,将自己的禁军精锐借了他,于情于理,都应该上门表示谢意。
焰国距南方小镇并不远,七八日便到了地方,再行个三两日,便入了焰国皇都。扶风早收到传信,特意到城门迎接。
如今的扶风褪去了大骆相识的肆意,变得更加沉稳,红衣变成了墨色军服,穿在身上,英气十足,就立在城门一会儿的功夫,就引得人频频回首。
坊间都在传闻,十几年前悄然暴毙的七皇子焰祈,不久前突然回城,以雷霆手段将当年害他之人尽数绳之以法,逼得焰皇不得不封了王,平息怒火。
宁祺在路上便有耳闻,但他深知内情,这说书的,连三成精髓都未讲到。
简直索然无趣。
扶风最大的敌人,是焰皇。
“扶风大哥,我与阿策得以平安度过这次危机,还要感谢你的援手。”
“子钦这么说,是在跟我见外吗?”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走吧,我差人备了膳食,你二人长途跋涉,是该歇一歇了。”
扶风王府里,三人占了一桌。
“扶风大哥,你先前在信中谈过的问题,子钦以为,现在还不是动焰皇的最佳时机。如今焰皇并未犯下过什么大错,若是此时对他动手,将来登基之人,无论是谁,都会名不正言不顺,易遭人把柄,也得不到民心。”宁祺字字句句,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那该如何?”
“扶风大哥如今虽盛宠不断,但焰皇未必就不防着你,只要诱导他一步步犯下错事,借机找寻焰皇谋害先帝证据,将之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扶风点点头,焰皇谋害先帝的罪证,他已经掌握了部分,但却是不足以致焰皇于死地。
“焰国的事,我插不上手,若是需要人手,可差人到大骆说一声。”骆玄策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交给扶风。
扶风一挑眉,也不推辞,顺手接过来,“北域王真是大方,连调遣令都给了我,就不怕我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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