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六道身影一动不动,平时的呼噜声和粗犷睡姿全然失了踪影,骆玄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群崽子,怕是见了不该见的画面,心虚了。骆玄策挑眉:“军营的作息都喂狗了?需不需要再回去重温一遍?”
在宁祺震惊的视线中,六道身影整齐划一睁眼起身,直直站定,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求生欲强到没别人了。
随后,几人随意吃了些早饭,留了银两在山洞里就开始赶路。
不知昨夜骆玄策吩咐了什么,等他们感到离江边时,江边已经停了一艘渔船。上了船之后,侍卫们自动当起了船夫,划进离江,向对岸而去。
江水汹涌,几欲掀翻渔船,浪头一阵胜过一阵,渔船在江水里摇晃得厉害。
宁祺起先还能站稳,后续力道太大,直接将他甩在木板上,额头撞了个包,瞬间眼冒金星。
骆玄策压下悔意,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嘴上还不忘嫌弃:“真没用。”
先前被摔得狠了,宁祺脑袋还晕着,闻道熟悉的气息,不管不顾紧紧抓住,才腾出时间回应:“没用就没用吧。”
反正家有玄王,万事不愁。
林穆及其余五人撇开眼:简直没眼看,原来令北境敌寇闻风丧胆的玄王殿下竟是这样的?
听宁祺无赖一般的回答,骆玄策委实不知如何反应,最终败下阵来,轻轻揉着宁祺额头磕出的包,瞧着还挺严重,骆玄策再次懊恼不已,明明知道宁祺不省心,自己还那么粗心,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受了伤。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抵达了离江右岸。
宁祺体质弱,被甩得七荤八素,下了船还晕乎乎不分东南西北,俨然变成离了玄王就走不动的娇气包,好在玄王殿下任劳任怨,愣是没将人扔下去。
林穆跟着骆玄策时间也不短了,只知玄王殿下对风月之事半点兴趣也无,记得刚接任北境大元帅时,首战就被敌方使了美人计,没想到玄王殿下直接废了武功将其扔出来,让人将那女子送回敌国,让敌国丢尽了脸面。
那女子堪称绝色。
此后更是从未见过玄王与哪个女子亲近过,如今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少年,竟频频让玄王打破规矩,甚至温柔细心。可这少年看上去着实平凡,没有出色的容貌也就算了,连武力也无,真不知道玄王殿下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行人继续顺着离江往下查探山势,行了七八里路仍未寻到合适之地,就在众人考虑放弃时,一个巨大的断崖出现在眼前。
这道断崖宛如天堑,像被锋利巨刃横劈而下,断口齐整,底下是数十丈高的悬崖,隐隐可见绿植,站在最高处望去,这断崖越往下地势越低,被另一道山峰紧紧围住,而末端,恰好绕过离江堤坝,与离江平整合在一处。
这简直是一个天然的引流之处。
众人眼前一亮,细细勘探起来。
傍晚时分方才结束,众人聚在一起,林穆道:“这断崖岩石极多,怕是不易开凿。”
“不易也得凿,这离江水再泛滥下去,皇城也不可幸免。”骆玄策一锤定音:“现在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回殿下,离江大坝内我镇北军有一千余人,皇城军两千余,百姓约一千余。”
骆玄策微微思索:“镇北军与皇城军各调一半,赶至此地先行开凿,剩下的百姓,请他们造船供应,你二人带本王手谕回城请增援。”
“是。”
“另外,派去营救百姓的队伍可有传回信?”
“附近村落皆救援完毕,西城淹了好些百姓,围困百姓基本得救,向殿下请示是否扩大范围。”
气氛瞬时沉重起来,人命关天冲散了刚寻到希望的喜悦,骆玄策道:“继续搜救,务必不可遗漏。”
回程一路向下,顺丰顺水,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行了两三里路,抵达离江堤坝。
骆玄策迅速将一切事宜吩咐下去,众人有序执行起来。
再赶回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随意洗过之后匆匆吃完饭就歇下了,攒足力气面对明日的兵荒马乱。
宁祺抹了骆玄策给的驱虫药,认命到老地方将就一宿,好在一日的行程透支了他的精力,很容易就入了梦。
骆玄策心里到底放不下宁祺,伏案思索时,宁祺的身影不经意就跳入脑海,挥赶不去。想到他初到时被虫子叮得满脸的包,想到他手脚冷如寒铁,以及,这里这么混乱,他在谁身旁入睡,会不会像昨晚对他那样,也钻进别人怀里?
越想越乱,墨一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写过的字迹,再回想时,竟是连自己写过什么也不记得了,气得骆玄策重重搁了笔。
“宁祺,可真是个小祸害。”
等不自主走出营帐,骆玄策暗自低骂了声。
骆玄策脚步轻盈走过每一处搭着棚子的大通铺,见过各式各样的睡姿,但在这之中,没有找到宁祺,稍稍放下心又提起来,宁祺没在这,那他在哪里?
做食的地方还燃着火光,骆玄策掀开布帘就瞧见趴在桌上睡着的身影,忽明忽暗的火光给他渡上一层暖光,如果忽略周围嗡嗡乱窜的蚊虫,大抵是美极了。
骆玄策驱赶那些虫子,一度不明白蚊虫为何专对宁祺偏爱。
他站在身旁盯着宁祺的睡颜许久,最终轻轻叹息,委身将人抱起来,还是带回营帐吧。
能怎么办呢?
怀里这人,连被咬出几个包,自己都要心疼好久,更别说让人在湿冷的地方待到天明。
忽地动作惊扰了宁祺,猛然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眸中泛着冰冷决绝的杀意,浓得快滴出来的寒意。直至鼻间闻到熟悉的气息,才放松下来,重新闭上眼睛轻轻搂住了骆玄策,唤道:“阿策。”
“嗯。”
暗夜里,骆玄策听到自己轻声应答,也只在这人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听到这充满柔情和依恋的呼唤。
骆玄策甚至分不清怀中这人是不是宁祺,或者说,不敢去分清,这人手腕有宁祺的红痣,字迹全然一样,甚至有宁祺独特的声音,这些他都太熟悉了,只有一样,这人拥有宁祺全然没有的柔情。
他从前就清楚知道,宁祺这一辈子都不会对他和颜悦色,更遑论那么依赖着自己。
只有骆玄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将宁祺据为己有,用骆玄策的名义套住他,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成为自己的人,有时候甚至想,管他愿不愿意,只要能将人锁住,就是自己一个人的。
但那年梅园里挑灯嗅梅的少年总跑到脑海里捣乱,阻止他的全部计划,渐渐就生出了一股不忍。
他只能陪着骆向端胡闹,有时明知他们全部计划,却假装不知,只为了怀中这人的笑脸。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病了,此生都要败在宁祺手下。
但如今突然出现的宁祺,甚至从内里就变了一个人,他能感受到宁祺的依赖,眷恋,柔情,及至更深处的不安,害怕,恐惧,宁祺在害怕些什么?
又或者,他们从哪里知道他对宁祺的心意,打算换个招式对付他?
不过暂时是无所谓了,宁祺在身边,这比什么都要来得开心。
回了营帐却放不下怀中人了,宁祺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衣领,抓得很紧,扳急了又怕吵醒他,只得顺着他躺在一起。
临时搭建的床很小,两人被迫贴在一处,宁祺一直紧皱的眉终于缓缓松开,呼吸渐渐平稳。
骆玄策盯着宁祺的睡颜,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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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祺再次睁开眼睛时,没有想象中的寒意,昨夜没有噩梦侵扰,他睡得很足,醒来时天还未亮。
身侧是火炉一样的温暖,宁祺有些诧异自己怎么睡到了骆玄策怀里,四处张望才确定这是骆玄策的营帐。
不用想都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早知道这男人表面或许一声不吭,或者说话气死人,但其实比谁都在意他宁祺。只是上辈子一直没搞清楚,这人为什么就认定了自己,难道是两人发生过什么他忘记了的往事?还是真真就一见钟情,尊贵的玄王殿下从此失了心?
帐外的风呼啸,一阵冷意让宁祺不自主缩了缩,骆玄策睫毛微颤。
宁祺贴着他的心口,骆玄策比寻常快了几分的心跳他一下就有所察觉,心知这男人是醒了。
下一瞬,宁祺歇了想叫这男人起来的心思,眼里划过一抹不怀好意,支着身子起来,缓缓攀上去,结结实实吻在了骆玄策薄唇之上。
他想这样,已经很久了。
他迫不及待想沾染他的气息,将他据为己有,从此待在他身边,不要再经历一次可望不可得,连相拥都是奢望。
那样的日子,想起来,心都是疼的。
宁祺扫了眼骆玄策,这人面上不显,耳尖却微微红了。
宁祺暗道不愧是临危不乱的大将军,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继续加深了这个吻,有了前世的经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下一瞬,位置倒换,宁祺瞪大眼睛被压住,视线所及是他,鼻间气息是他,全都是骆玄策。他不自制的吻着他,眼里燃着疯狂与火热,他想不顾一切燃烧这个胆敢招惹他的人,教他知道厉害。
但衔在嘴里那抹温热,唤回了他的神志,他仔细注意着宁祺,并没有发现什么厌恶之意,甚至愉悦的眯起了眼睛。
这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宁祺觉得再不放开他,下一瞬就要背气儿了。
两人都面色绯红的偏过头喘息,骆玄策还是没有下去,宁祺被压得难受,正想伸手去推,就听骆玄策沙哑道:“宁祺,这是你自找的。”
宁祺真想翻个白眼,也不知道刚起劲儿的是谁,但他闭上眼睛,轻轻回应:“嗯。”
下一瞬,吻再次降临,宁祺被堵得说不出话,最终妥协,缓缓回应,一吻毕,骆玄策凑近宁祺耳边,梦游一般问:“宁祺,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呢?”
“怎么,殿下还希望是别人?”
沉默片刻,骆玄策撑起身子锁住他,定定瞧着宁祺那双浅色的瞳,终于吐出了真心:“没有,从来没有。”从来只有你。
许是这几天的宁祺有些不一样,骆玄策潜意识里甚至告诉他,如今的宁祺不会辜负他,说出去,让他知道。
乍一听到这男人的真心话,宁祺还有些不习惯,按照正常发展,这男人得毒舌好一阵吧。但仔细一想,是自己最近有些反常了,不过他并不打算藏着掖着。
他历尽苦难方才得以新生,而骆玄策,只有一个。
“骆玄策,你喜欢谁?”
宁祺铁了心要一个答案。
“宁祺。”
他如愿以偿,没有继续追问,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宁祺仰首在骆玄策唇边亲了一下便退开:“宁祺亦然。”
骆玄策定定看了半晌,才道:“不要骗我。”
宁祺动作轻柔却异常坚定的点点头,怎么舍得偏他呢?
“皇城不会派兵增援的,或许那信根本送不到皇帝手里。”宁祺侧首,营帐已经透了微弱的光,是破晓了。
骆玄策重新躺回去,手往后一枕,面向营帐顶部:“我知,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我已从最近的锦州加派人手,相信明日下午就会抵达。”
宁祺侧身,自然而然枕在骆玄策胳膊上,微叹一声:“那关于百姓的安置问题呢?你要怎么解决?这事处理不好,就会被按上养私军的罪名,罪责不小。”
虽说刚表明了心意,但骆玄策还没转过弯来,这会宁祺靠近,一时有些心猿意马,总觉得身处幻境之中,时刻担心会消散。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现在很乱,根本没法冷静思考问题,他从前就知道宁祺有多大的祸水潜质,当然,这仅针对于他骆玄策。
“宁祺,你为什么……”骆玄策忍不住轻声问,但临了又有些后悔,他从来没资格问,听宁祺的一句喜欢,就觉得是上辈子积攒了的好运,不知道过了这一阵,一切会不会消失不见。
所以他失了声,不敢再问,不敢再深究。
这样就挺好。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宁祺仰头看他,“我说为了你,你信吗?”
骆玄策低头就对上了一双浅色的眼睛,很漂亮,眼里只有他,他被这份独一无二的柔情晃了眼,夺去了神志:“我信。”
宁祺忽然就笑了,“阿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是一句蓄谋已久的发问,存了两辈子,今日才算如愿,随着这句话出口,宁祺还扬着笑的眼尾突然滑出了眼泪。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句有多少委屈,有多少心酸,有多少聚集的思念眷恋。
足有两辈子那么长,那么久。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个人,能令他尝遍这世间千万般情绪。
遇见这样一个人,他方知自己存在的意义。
宁祺毫无预兆的眼泪一下戳中骆玄策的心,他知道宁祺那句无厘头的发问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告诉宁祺他的心意?他有什么资格呢?他身边危机重重,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丧命于权利相争的漩涡。
哪怕他不争不抢,暗桩桩戳在角落,也总有人想将他视为眼中钉,欲除之后快,只因出身皇家。
他生在黑暗,没资格拥有光明。
“宁祺,别哭,不哭了好吗。”骆玄策侧身擦去宁祺止不住的眼泪,他让宁祺哭了,这人为他哭了。
“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没资格啊。”终于是说出了口。
听了这句,宁祺眼泪流得更凶,他不喜欢哭,从小就知道哭没有用,只会让人看笑话。上辈子在骆向端手里受尽折辱,那么久,他都没哭过,却为了骆玄策一句没资格哭成了泪人,这男人的深情,从来都默不作声,埋得那么深,连苗头都瞧不到,这是对自己多狠啊。
“从今以后就有了……我许的。”宁祺闷声道。
骆玄策瞧着怀里毛茸茸的发顶,忽然就笑了,他问:“多久?”
“永远。”宁祺毫不犹豫,深怕慢了一瞬就会使骆玄策多等待一分。
“一言既出?”
“嗯。”
“天亮了。”
“亮就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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