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心中并没有那条清晰的线,什么事只有和谁才可以做,和谁不可以做,他没有所谓。
不管是十五岁的徐风,那时的徐风,还是现在的徐风,其实都一样,是一条无根的野草,随波逐流的浮木,到哪里,遇见什么人,是悲是喜,都没有所谓。一边狂热地起舞,一边在心里冷眼旁观。
☆、第 13 章
徐风去看叶粼的时间并不固定,应该说是随意得很。就像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还有叶粼这个人,就随便拎点吃的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一晃好几天过去了,叶粼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动。伤倒是渐渐的在好起来,头疼和胃痛的毛病也在慢慢好转。
徐风检查完他的身体状况,帮他把撩起的袖管撸回原处。坐回他身边,把脑袋靠在脏兮兮的墙上,看见了窗外的天空。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徐风不知道叶粼自己是不是会出门,反正他还没见过叶粼走出这间灰扑扑的小房间。
叶粼把头缩回破棉絮里,天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闭上眼睛对徐风的话恍若未闻。
“走吧,陪我走走,晒太阳去。”
他拉起叶粼的胳膊,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叶粼没怎么反抗,很乖的顺着他的力气站起来。
出了门,叶粼就反应过来了。他被徐风骗了。
今天哪有什么大太阳,根本就是万年不变的阴天。
叶粼抬眼看着天边,那里的光很刺眼,可是天却是灰扑扑的,叫人提不起兴致。明明刺眼,叫人灰心,他却偏要不死心地盯着看。他这幅倔强又带些委屈的样子,像只固执的小猫。
“我可没骗你噢。”
徐风说,“你知道今天这种阴天吧,说不定过一会儿太阳就露出来了噢。”
冬天的岛上阴冷而潮湿,若是有了太阳,就完全不一样了。可是今天这种天气,就算有阳光,也是蒙着层灰,刺眼又没温度的那种。
叶粼好歹也是在这里生活过十几年,虽然久违,但对这种天气还是了然的。徐风对着他却可以一脸坦然地睁眼说瞎话。
才出门,徐风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嗯嗯啊啊了一阵,道,“我现在在外面呢。”
叶粼想他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可听徐风的声音又觉得十分的无所谓,并没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他总怕突然而来的电话,过于敏感紧缩的心会把接收到的一切信息看得过于认真,因此也在惧怕着一切。
而徐风却总是那么云淡风轻,什么事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会在他心上留下痕迹的感觉,让叶粼觉得很轻松。
那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讲了两三分钟,徐风挂了电话。
叶粼已经准备好,他说要先回去了,要就此道别。可是他说的却是,
“我们走。”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叶粼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愣,傻乎乎地脱口问,
“去哪儿?”
“去我的店里。四婆要米,我们回店去驮米。”
他这样一说,叶粼才晃晃悠悠地想起来,奶奶从前老在徐风家的杂货铺买米的,那时候总是徐风的爷爷叼着烟,把米扛在肩上,甸甸地一路扛过来的。
徐风现在也还保留着这项业务,只不过他送米大多是骑着自行车去送。
还没走近店铺,就听到了隐隐的热闹的人声。徐风知道那是牌桌又开起来了。
他不觉有异,脚步不停,径直走过去。走了一半,发现叶粼没跟上来。
他回头,看到叶粼停住了脚步,手揣在外套口袋里,默默无言,但能看出来他有点不自在,咬着自己的一小块唇。
“怎么了?”
徐风不解。
“我..我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和人交往这件事,于叶粼来说很勉强。从前为了工作,不得不与人交往,他也不得不微微放开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人说话接触。但是一旦决定放手,原先的状态就像一下子崩断回缩的皮筋,对人的恐惧更甚从前。再加上他已经好多天闭门不出,更加失去了见人的勇气,他是如此的怯懦,止步不前。
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徐风没有勉强他。
“那你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说完他便抬步,跨过杂货铺的小门,投身于那片热闹中。
他是可以与那片热闹融为一体的。
叶粼踱步到破旧的砖墙边,靠了上去,隔着一段距离看那扇小门中,被形形色色的人包围着的徐风。
他在那里面可以随意地与人寒暄,和人说笑,再穿过人际,自个儿一个去仓库里点要的米。
好简单,可是这么简单的事他做不到。
叶粼的眼睛本来无意识地跟着徐风,却在不意之间,与另一双陌生的眼睛相遇了。
这眼睛来自于一个略经风霜的女人,她的皮肤是风吹日晒的酱油色,眼睛周边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皱纹,可是这些都挡不住她眼睛里神采奕奕,可说得上是精明的光。
按说在以前,他应该是害怕这样一双眼睛的,遑论在心理极其脆弱和敏感的现在。
只是短短一瞬的相接,他便飘忽似的移开了目光。他知道那目光里有探寻的味道,却很奇怪心里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徐风没有让他等太久,没过一会儿,熟悉的身影便复从那道窄门中出来。不似进门时走得轻轻快快,出来的时候他步履微沉,走两步还颠了颠肩上的米。满满的一大包,压在他的肩上,这个姿势和他爷爷以前背米的样子一模一样。
叶粼盯着他从那里走出来,形象居然一点点和模糊的记忆对上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风远远的看到他,惊奇地愣了一下。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叶粼笑。
毫无负担,也不是客套,就是想笑就笑了,简简单单。
他也冲叶粼露出了个简简单单的笑脸,露出了好看的白牙。
他走到叶粼身边,随口道一声“走吧。”两人便并肩迈开步子,自自然然,仿佛从来就是如此。
徐风以往送米骑车比较多,但考虑到骑了车就不能载叶粼了,反正四婆家也不远,干脆走着去好了。
虽然慢,米也重,但是他乐意。
他们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遇见熟人,徐风老是在打招呼。
一个村里的,徐风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自然熟络得很。对于叶粼却不是。
他走掉了好多年,家人也离散,岛上的人大多不认识他,只道他是徐风的朋友。有的人还问徐风他是不是来旅游的。
对于这些误会,徐风笑笑着解释,
“哪能呢,这是以前我家隔壁的小孩。”
他这么说,一些老人就懂了。
那是叶家离婚那口子的小孩。
徐风不把这个当忌讳,轻轻松松地讲出来,叶粼自己也觉得没什么,走在他身边,坦荡地接受了那些好奇的目光。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曾经觉得很难,现在却忘了那种羞涩与难堪。
到四婆家时,远远的就看见她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身上穿着暗色花红的大袄子,圆滚滚地鼓成了一个球,坐在朝西的门口晒着下午的太阳。四婆脚上是带毛绒的棉鞋,老人家腿脚不好,箍着厚厚棉裤的腿伸直了,对着自己的脚在玩,这只踢那只,那只又踢回来。
徐风远远地就喊她,“四婆!米来啰。”
四婆百般无聊的脸上好像突然有了色彩,展开了笑脸抬起头来看他们。
“好啊,放在厨房去啊。”
“哎。”
徐风轻车熟路地把米驮去了后院的厨房,回过头来跟四婆唠嗑,
“今天不去我哪儿玩吗?”
四婆拍拍身上的尘土晃悠悠地站起来,“今天要去姑婆家,在等你的米送过来就去。”
“那好吧,有空过来玩啊。”
徐风这就准备拉着叶粼走了,四婆又叫住他们。她往屋里蹒跚着扭着身子去,掏出了两个黄澄澄皮实的大橘子,往他们手里塞。
叶粼没想到他也有,不知该不该拿。
扭头见徐风笑嘻嘻的,接过了橘子道了声“谢谢四婆。”,他才坦然地道了谢,也接了。
“X城的橘子,可甜呢。”
四婆一边塞给他们,一边道。
叶粼掰开橘子,放了一片冰凉的橘片到嘴里,好冰,但是果然很甜。
四婆这就要出门玩去了,回去锁门了。徐风和叶粼也就告辞,循着原路慢慢地走回去。
午后的阳光短暂地露了个面,穿过厚厚的云普照大地。
现在是平日的某一天,下午两点或者三点,他们既不在忙碌地工作,也不在干任何称得上“有意义”的事,只是沿着乡间小道,慢慢地走,谁也无言,谁也不必言。
这是这里的世界,仿佛与叶粼从前过的那种生活在两个世界似的,完全隔离了开来。有一瞬,叶粼几乎都要忘记了,他身上还牵连着另一个世界的种种,直到口袋里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舍友的电话。
叶粼有一瞬慌了神,下意识地咬住了唇,看着震动的手机没有动。
“不接吗?”
徐风问。
叶粼来不及思考,只靠惯性点了点头,“要接的。”
接了电话,那头略带慵懒又盖上一层冲冲的薄怒的声音穿过来。
“喂叶粼,你在哪儿?”
这个问题最近总被问道,有那么两三次,来自于上司和同事。
“不在X城。”
“你要退租怎么也不和我先说一声,现在这么几天你让我去哪儿找新舍友?你的行李也不来收拾!”
“嗯,好,我知道了。”
叶粼答得有口无心。
他的错,也无需狡辩,他又给人添麻烦了,他在这个世上左走右走,左右碰壁,怎么都给人添麻烦。一旦这样想,他就羞愧得像过街的老鼠。
“快点来,过两天我朋友可能要搬进来,腾地方。”
“嗯,好。”
“你放客厅那些零碎还要不要了?放在那儿挡道,不要我给你扔了啊?”
叶粼实在想不起来他放了什么,但是不想轻易地丢掉。
“别,我这两天回去收拾。”
那边的发出了轻微的“啧”声,有点难搞的样子。
“行吧,但是你的花,还是什么植物什么的,那个瓶子前两天不知道怎么的碎了,可能晚上老鼠闹的吧,我先给你扔了啊。”
叶粼一愣,他记得那瓶小小的绿植,大学时候买的,养了好多年了。
“植物还活着吗?”
“没吧,你这么多天没回来,早枯死了。”
叶粼心里并不信。
他走开不过两周,那瓶子里一向装了足够的水,好养活的绿萝并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真的是枯死的吗?”
他面无表情地追问了一句,对方打着哈哈转换了话题。
一瓶植物而已,算什么。
叶粼心里很想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情还是不可逆转地低落下去。
那不过是一瓶植物而已,不是重要的人送的,没有特别的意义,也不像猫狗之类有活泼的生命有喜怒哀乐,那不过是一瓶无足轻重的植物而已。
后面对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违约金的费用啦,最后一个月的水电分配啦,搬家收拾的费用啦,他已经无心去听。
好烦。
就算已经决定要离开,最后的最后还是有这么多的破事。
一下午的平静因为远方一盆植物的死亡而被打破,叶粼很讨厌失去的感觉。
遗失一张车票,或者是一枚挂饰,或者是任何平日里触手可及,看惯了的东西,有一天突然失去了,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他在X城的这几年,没有和任何人发展成亲密的关系,一直陪着他的,只有一堆零碎而冰冷的物件。那些东西几乎全是来自于自己,没有人为他做过什么,那么他就自己为自己添置,慢慢多了很多一堆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不足挂齿的物件。
即使有一天他要走,也要先为这堆破烂想好去路。
意外的遗失总是让他觉得很难过。
他想自己的心眼太小了些,却陷入无法自拔。
还有一金钱和人际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久违地打开手机,由公司和房东发来的信息瞬间塞满页面,在这个悠闲缓慢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高速运转的世界,有着鲜明的因果关系的世界,因为一环出了差错,下一环就无法正常运行,一切都只是巨大机器的一部分零件,人也是。
他的情感在那个世界里如同他的植物一般不值一提,也不堪一击。即使逃来了这个远离城市的海上孤岛,仍然可顺着信号,飘来带着硝烟味的信息。
☆、第 14 章
接完电话他的脸色重新阴郁起来,他并不情愿,但无可奈何。
恰好走到了分叉路,徐风回铺头,叶粼回石头屋子,两人分道扬镳。
徐风回去以后就开始打牌,打得昏天地暗,回过神来外头天已经黑了。
今天店里很热闹,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下午的时候是附近的老人来唠嗑,下午的时候是放学了的学生来买零食,傍晚的时候彭柯来了,带了几个小弟和他的亲弟弟,彭灿。
彭柯直接叫小弟们先开了一箱酒,噼里啪啦地开盖,玻璃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搞不清楚他们是来打牌的还是来喝酒的。
不过这是送上门的生意,徐风当然不会扫他们的兴。
彭灿比彭柯小了十岁有余,今年还不到二十,专科没念完实在读不下书了,回来跟着他哥混。他在这拨人里算年轻的,身上也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匪气,俗称中二。染着浅色的头发,把破洞牛仔染得花里胡哨,上身一件过于宽大的皱黑外套,喝酒最积极,喝酒的样子也最不羁,醉得也是最快的。
今天的麻将桌上,彭柯主要是把他这个弟弟带来给徐风瞧瞧的,彭灿也挺会来事儿,席间高谈阔论的,讲在X城读书时的事。他是在大城市待过的人,回来瞧见徐风这一亩三分地又破又旧的杂货铺,颇有些不以为然,说话间底气就足了起来。开口闭口“我在X城的时候...”徐风看在眼里,心中觉得有点好笑,面上只是微微笑着,随口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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