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
“嗯,走吧。”
季知非披上风衣,和苏风眠一起出了云朵餐厅。
送他出巷子的这一小段路,显得有些漫长,梅花开得很好,季知非稍微垂眼就可以看见走在他右前方的苏风眠的黑色头发,还有冻红了的耳朵。
“季知非。”苏风眠忽然转过身,让季知非险些没刹住脚步撞上去,“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季知非看见苏风眠朝巷子口的一辆黑色轿车大步走去,轿车旁站着叶傅轶。
等苏风眠走过去,叶傅轶从背后掏出了几多暗红色的玫瑰,而苏风眠呢,显然很高兴,接过花就挽上去了。
姜还是老的辣,季知非暗忖。并不是说叶傅轶能比他老多少,只是季知非知道叶傅轶这个人,在感情上面,并不简单。
第12章
“送给你。”叶傅轶笑了起来,带着半点歉意,看着眼前走来的苏风眠。
苏风眠瞧了一眼他手上的玫瑰,面无表情地收下,绕开叶傅轶往副驾驶车门走去:“上车吧。”
“好。”
苏风眠按下车窗钮,车窗降落只露了半截,车子开得不快,相反,因为二环路的拥堵,车走走停停,冷风便不至于像刮刮乐一样刮进来。
偶尔来的寒风吹起苏风眠的前额浅薄的短刘海,苏风眠一直沉默,目光恍惚在车窗之外的一辆又一辆红色车尾灯上,眼睛也被耀得有些胀。
“不喜欢?”叶傅轶握住手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青筋微微突出,叶傅轶的手指很修长,但不是十分纤细的类型,可能是做手术做得多,手指看起来很有力量,像茁壮的青竹。
过一会,他又将手刹往前推。
“没有。”苏风眠低头看一眼放在腿上的几朵玫瑰,玫瑰很漂亮,气息也很香,风吹进来愈发浓烈,他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
“刚才的事,抱歉。”叶傅轶低声道。
他说的事,发生在半个多小时前,苏风眠出洗手间后,给叶傅轶通了一个电话,电话还没完整地响够一声,就被接起来。
叶傅轶在那边带着怨气地冲苏风眠低吼了一句:“在开车,别打了!”便挂了电话。
苏风眠当然不介意叶傅轶开车不接电话,他只是奇怪叶傅轶的态度。这看起来先前是接了同一个人的电话很多次,误认为这一通电话也是对方的。
“我以为是其他人。”叶傅轶解释道,“在你来电话之前,有一个保险公司一直在骚扰,要我买保险。”
“你能不能换一个理由。”苏风眠轻轻说,“能说服我的。”
“你不相信我。”叶傅轶无奈地笑一下,“我没有什么其他理由,这也不是理由,只是既定事实。”
既定事实。
他把这四个字说得很重,带有故意拌嘴的意味。
从某个感觉上来说,苏风眠知道叶傅轶在说谎——他只是不想告诉自己之前来电话的人是谁。至于叶傅轶为什么要说谎,苏风眠不得而知,叶傅轶明显也没有要坦白的意思。
苏风眠依旧不说话,闷声看着窗外。叶傅轶见状只好旋转一下音乐播放旋钮,车子内缓缓响起了低沉的大提琴协奏曲。
这声音在苏风眠听来仿佛是在锯木头,见过季知非之后,他的心情不仅没有愉悦起来,反而更低沉,再加上叶傅轶欲盖弥彰的反应,苏风眠感到心里郁结了石头。
“能不能关掉?”苏风眠皱眉,闭上眼睛,“很吵。”
叶傅轶没有关,全当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过了一两分钟,苏风眠亲自把旋钮扭到底,屏幕显示音量大小为零,他才满意地收回手。
“你不要自找烦恼,音乐有助于你舒缓神经。”叶傅轶叹口气,不打算和他计较,在他眼里,苏风眠就是在无理取闹,而叶傅轶最厌倦的便是无理取闹的人。
“那天晚上,你在阳台和谁打电话?”
“病人家属。”叶傅轶异常冷静地答道,几乎没有犹豫,苏风眠悄悄斜眼觑着叶傅轶,叶傅轶的侧脸在前路艳红色车尾灯照耀下显得不近人情,暖调的光线没有柔和他的轮廓。
苏风眠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不能无缘无故地纠缠下去了,否则叶傅轶真的会生气。
他现在还不知道叶傅轶的底线是什么,只能当叶傅轶说的是真的,自己也懒于费心思计较。
更何况,他一想起叶傅轶那晚把他压在墙上时看向他的眼神,所有话都不敢说了。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只是……”尾音拖得很长,苏风眠犹豫着道歉,手心又冒了汗,把安全带拽得死死的。
只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但是叶傅轶看起来的确没有说谎,没有证据证明的话,自己对他的猜测会让他厌恶,更让自己厌恶。
但是苏风眠并不清楚自己的不安来源于哪里。
“没关系,是不是季知非说什么了?”叶傅轶接过话,抬起空闲的右手揉了揉苏风眠的头发,“我和他关系不好,如果你从他那听到点什么,别太在意。”
事实上,季知非什么也没有说。
“我是不是让你觉得烦?”苏风眠问,自嘲地说,“我有时候,会没有安全感。”
“可能是因为这么大年纪却依然无亲无故的,也从来没有真的和谁建立过亲密关系,四十岁还在还房贷。”
“就像个女人。”
苏风眠自己嘀咕着。
叶傅轶笑一声:“当然没有啊,你这样只能说明你在意我,我挺高兴的。”
苏风眠点点头,将腿上的玫瑰拾起,轻握在手上,不敢用力,怕枝条上的刺儿会扎到手。
“但是不要想太多了,对你我都不好。”叶傅轶随即补充,又将车内的音乐开启,一首蓝调在车内响起,响在漫长的二环路上。
开了半个小时,却走了不到四公里,叶傅轶选择在下一个路口下高架,走市内的道路,这条路绕的有点远。
两个人回到家已经是九点多,苏风眠去洗了澡,看一眼手机,季知非在几个小时前,也就是他们刚分别不久后,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是他下周日也有空,不介意再见一面。
苏风眠隐隐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心沉了下去。
他不做回复,只觉得不能见季知非见得太频繁,这样只会徒增他对往日不堪回忆的困苦。
季知非不过是以一个老同学的身份见自己,自己却抱着其他的念头。
就像叶傅轶说的,想太多对他对自己不好,对叶傅轶也不好。
“在看什么?”叶傅轶的双臂从他背后环上来,身高差恰好能让叶傅轶的下巴抵在苏风眠的颈窝,他未刮的络腮胡子让苏风眠发痒,忍不住地缩了肩膀。
叶傅轶拿掉他的手机,他看到了季知非的那句话,顺手长按启屏键,最后关机。他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洗手台上,亲吻苏风眠的后颈。
苏风眠身上的气味让他痴迷,他以前是认为苏风眠用了香水,同居的这几天才知道苏风眠的沐浴露和洗衣液才是罪魁祸首。
“我明天……哦,不对,是下周三……”叶傅轶似乎浑身的血液都集聚在身体某处,以至于大脑混沌而不清晰,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对在怀里微微挣扎的苏风眠低声道,“下周三我要和季知非合作一次手术,这次手术很困难,病人他……你学过医,所以我和你说这些。”
他安静下来,抚摸苏风眠的腰,亲吻他泛红的肩膀,又隔了好些时间,才继续叮咛:“那个病人有随时在手术台上猝死的危险……他心脏附近的血管几乎都堵了,本来预约了下下周的疏通手术,但是偏偏又出了场不大不小的交通意外,现在去了ICU......所以我可能会手术失败。”
“我没有失败过任何一场手术,当然了,不是因为我多高超,而是因为我会在合适的时机暂停手术,可这一个无法暂停,暂停后大概率死亡,哈……不暂停也一样,成功率很低......到时候我希望你来医院等我。”
“为什么?我去了你不会更难集中吗?”苏风眠轻喘着气回答他。他感觉叶傅轶犹如一条缠绕在身的蟒蛇,说话时便是“嘶嘶”作响,释放出毒素。
叶傅轶听到这话,却低笑了起来:“我不会被你影响,有的话也是正面影响。”
他说着,一手游进苏风眠的睡衣,一手掰正了苏风眠的下巴,让苏风眠看向镜子。
苏风眠察觉不出肩后的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叶傅轶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向他索求。
可今天苏风眠没有心情,他拉住叶傅轶的手腕,用了一点力气,也没拽住,苏风眠只好说:“我明天早上学校举行周一升旗仪式,要很早回学校,今天就先……算了吧。”
他扯起嘴角微笑,这样看上去不像是闹别扭。
苏风眠也没有要闹别扭的意思,他今天的确很没有欲望。接受叶傅轶的触碰时,脑海里总时不时浮现季知非的样子。
这让他无法专注。
苏风眠看着镜子里的叶傅轶停下了动作。
叶傅轶垂眼凝视苏风眠的锁骨,上面的花纹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汗雾。他抬手,宽厚的手掌覆在玫瑰上片刻,最后他放开了怀里的人。
“好,那去休息吧,我也有点累了。”他转身离开浴室,没有纠缠。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苏落崎被送回了学校。
苏风眠在叶傅轶家中,没有见到他。
明明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却几乎没有见过面。
某个晚上叶傅轶回来得比较晚,那时苏风眠已经睡了,早上他才看见躺在旁边熟睡的叶傅轶。
他没有问叶傅轶为什么不回来,自己安静起床,安静离开去学校。
他知道医生比较忙,不然也不至于偌大的房子完全没有一点儿生活气息。
而且,苏风眠也很忙。
学生马上就要市一模,学校安排了学生自习,老师轮天值班,苏风眠隔一天值一次班,每次值班都要在学校从早六点工作到晚十点,给学生解答一个又一个无聊透顶的问题,不断地重复。
他有时候真希望学生可以吃哆啦A梦里的记忆面包。
不过即便在叶傅轶白天休息得闲的时候,他们也见不到。
他们的休息时间都像拉链两排一样精巧地错开了。
其实见不到叶傅轶,对苏风眠来说,是一种解脱。上次见了季知非之后,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从叶傅轶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欲望。也不可怕,只是苏风眠没适应,他以前一直以为,恋爱眼里语气里应该是爱而不是欲望。
可他也没弄清楚爱和欲望到底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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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周三傍晚,病人的生理条件有所恢复,可以进行如期手术。
“季医生,病人已经在手术室等候了。”护士来通知季知非。
“知道了我马上。”
季知非去了手术准备室,他见到了苏风眠。
准确的说,是见到了苏风眠和叶傅轶两个人,他们站在准备室大门对面的走廊,隔得有些远,苏风眠没有注意到这边,他的目光一直在叶傅轶身上。
季知非望了少顷,叶傅轶轻轻抱了抱苏风眠,总算朝这边走过来。
他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向迎面走来的叶傅轶打声招呼,知道不能在紧要时刻和叶傅轶谈私人恩怨。
“下午好,准备手术了。”
“下午好。”叶傅轶对他一笑,进了去。
等他进去后,医生便到齐了。
季知非拉过准备室的安全门,关上门的时候,他透过门缝再窥一眼苏风眠,苏风眠很安静地坐在对面走廊的座椅上撑头小憩。
季知非关门的力道大了些,门发出了“砰”一声响。
第二卷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思念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戴望舒《烦忧》
第13章
“加油啊。”苏风眠环住叶傅轶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太在意了,顺其自然就好,家属都签过字了。”
此刻的叶傅轶倒像个需要鼓励和安慰的小男孩,他埋下头,在苏风眠肩上落下一个不明显的吻,不说话,便朝准备室去。
在准备室的门口,站着季知非和三三两两的医护人员,而苏风眠在见到叶傅轶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了。
他挪开视线,让自己不去朝门口看,直到门被关上,他才松了口气,等待半小时后,他又看到隔壁手术室门口的灯牌亮起来,上面显示着病人的姓名。
又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姓名后跟着的“等待手术”转跳为“手术中”。
手术中这三个大字总是能让苏风眠紧张起来,不是紧张里面的病人,也不是紧张做手术的医生,他会想起自己曾经的手术岁月,会不自觉地产生代入感,代入到十年前的那一场致命的手术台上。
在准备室里,所有医生都沉默地洗手,消毒,再检查仪器,严阵以待。
最重要的是最后确认病人目前的情况,确保他此刻的身体状况适合手术。
季知非给自己戴上乳白色的胶质手套,十指相扣,手掌外翻,手臂一伸长,拉伸筋骨,以防待会儿抽筋。
一个医生来这告诉叶傅轶:“病人已经打了麻醉,可以准备开始手术。”紧接着,六七个医生都去往隔壁手术间。
这场手术,会有其他心内科和外科医生手术场外隔着大玻璃观看指导,因为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手术。
这个病人情况特殊,有需要两场手术同时进行的可能。
一场是左胸开刀手术,叶傅轶主刀,也是本场最重要的手术,另一场是皮下组织损伤修复手术,不一定需要进行,由季知非和外科的急救医生负责。
这个病人心血管堵塞,并且伴有心脏有衰竭症状,如果不手术,他靠这是微弱的心跳撑不了多久就得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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