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昀被她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然而此刻的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谢谙的音容笑貌。
是那个笑嘻嘻哄他喝药的谢谙,是那个不厌其烦给他讲笑话的谢谙,也是那个大冷天独自走上好长一段路,只为接他散学的谢谙。
思及此,江景昀心头弥漫着浓郁的苦涩。在鹿鸣山的时候,在谢谙提出为对方活下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心动了。
谢谙那温暖的怀抱,能融化他所有的冰霜。他当时便想着就自私一次,为谢谙好好活下去。百年以后再去跟那些惨死的将士们磕头谢罪,即便阎王爷判他永世不得轮回,他都心甘情愿。
他只想好好陪谢谙走完这一生。
到底是他贪心了。
妇人道:“如今我唯一的女儿也死了,生活早也没了指望,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不过,即便我死了,我也要拉你做垫背的!”
语罢,妇人作势欲再给江景昀几个耳光,岂料原本消停的古怪蛛丝又一次席卷而来,劲头比之前还要凶猛几分。
众人一看傻了眼,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有几个率先回过神,尖叫着逃跑的人,还没跑出十步便彻底没了声。
蛛丝非常享受大家对自己的惧怕,速度又快了几倍。
电光石火间,那几个拎着江景昀的年轻人想也没想,把江景昀高高举起,抬至头顶,打着要死也是江景昀先死的念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眼瞧着那些蛛丝在离江景昀咫尺之遥的距离突然收了回去,活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不住往后退。
几个青年又惊又喜,扛着江景昀往蛛丝活动的地方跑去,果不其然,蛛丝又触电般的往后躲避。
众人见状,喜不自胜,纷纷跑上前伸手拖着江景昀。
“我们这么多人,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有人几次伸手想要拉着江景昀,奈何都被人给挤了出去,几次无果后,不甘心地说道。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总不能我们死,你们活吧?”
“就是就是!”
“一直都是你们几个扛着,难不成你们就想着自己活命,不管别人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也不知道谁提出了一个极为荒唐却也获得大家一致认同的结果:那就是把江景昀的血抹在身上。
之前捅伤江景昀的那个男孩乖巧地递过刀,笑盈盈道:“各位叔伯要是觉得这刀不快的话,我就再去找几把锋利的。”
接过刀的男人们直夸男孩懂事。
江景昀自是听到了他们讨论地结果,心绪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一是因为实在是疼得没力气。二则便是体内灵力散得差不多了,如今自己与凡人无异,加之有伤在身,人单力薄,根本打不过。
冰冷的刀子在皮肤上划过,和着滚烫的血液,久而久之也带着几分温度。
可江景昀还是觉得冷,牙齿冷得打颤。有生三十一年来,枕风宿雪的日子不可胜数,从未有过此经历。
平日里最朴实无华的人们拿着血红的刀子捅着那个守护他们多年,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男人。
他们争先恐后、有说有笑地捅着自己的神明。
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小孩。
慢慢的,没有人,只剩鬼。
高楼上的狄加敖特蛮喜滋滋地收回目光,道:“江大人,这戏可真精彩啊,是不是?待天一亮,你可就应有尽有了。”
狄加敖特蛮等了半晌,江岳的声音没有传来,反倒是一道阴恻恻的男声响起:“可不是嘛?三王子在下面想要什么,上面的人就可以烧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夜,迟到了,不好意思~这就补上啦~
狗子:今晚镜头有点少,明天抢戏!
一觉醒来,才发现定时定错时间啦,明明十二月三十一日变成了一月一日。以后会多注意哒,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胜意~
第165章 人心比死更可怕
狄加敖特蛮忽觉脖间一凉,森然的寒光从眼前掠过,心跳漏了一拍。
他瞳孔骤缩,猛地转过头,哪里还有江岳的身影,眼前赫然站着的是一个芝兰玉树,龙姿凤表的男子。
该男子正是谢谙。
“怎么样?玩够了吗?”谢谙加重手中的力气,冷眼扫视着狄加敖特蛮。
狄加敖特蛮回过神,对上谢谙的目光,沉吟半晌,粲然一笑:“原是魇术啊,亏我还以为安王如此不堪一击,简单说结界都打不开。安王殿下不打算去救救你的心上人吗?再不去的话,可就晚了。”
“还是安王另有打算呢?”
谢谙眸光一冷,扬手给了狄加敖特蛮几巴掌,道:“为了两国百姓安稳,我不会杀你。但我也绝不会放过你,连同你身后的那个人,他的东西,我要定了。”
狄加敖特蛮怒瞪着谢谙,冷哼道:“有些事情还真由不得你,你看看你到了这西北,有哪件事如了你的意?”
“江景昀就更不用说了,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被一群百姓折腾得毫无还手之力,嘶──”
谢谙扬起剑,二话不说刺进狄加敖特蛮胸口,握着剑柄的手飞速转动着,血肉撕裂的沉闷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狄加敖特蛮疼得身子不断发抖,后背冷汗涔涔。
“谢谙,你这又是何苦呢?”狄加敖特蛮吃痛地扯了扯嘴角,“这一切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谢谙懒得同他废话,催动着捆仙索绑住狄加敖特蛮,抬脚把人踹到楼下,恰恰被守在下面的亲兵给逮住了。
谢谙足尖轻点,落在离高楼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低头瞥了眼,抱着胳膊坐在树枝上假寐的男子,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道:“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来这睡觉的,再不睁开眼你就永远也不用睁眼了。”
男子闻言,眼睫簌簌抖动着。他端着一副刚醒的神态,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看着谢谙,故作哀怨地控诉道:“扰人清梦啊,谢疏雨,我这大老远撇下我弟弟赶来帮你,你就这么对我?”
“别废话,没时间了。我不擅法阵,知道的也有限。你可知晓这是何阵法?”谢谙抬起头看了眼天幕上那团暂被自己用法阵困住的蛛丝。
他又看了眼那群跟热锅上蚂蚁般不住逃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百姓,视线最后停留在被他们举着的江景昀身上,眉头紧蹙。
陆九思本想逗好友宽宽心,可见好友这副模样,顿时收敛心思,正色道:“这也不是什么厉害的阵法,但胜在阴毒。此阵名唤‘惧灵’,是千秋国独创的秘术。前些年千秋国因为旱灾,民间发生暴.乱,百姓纷纷揭竿起义。当时的千秋国国主狄加达本就是用见不得的手段才上了位,服他的没几个,又发生了这事,一时间流言不断,颇受非议。”
“狄加达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直接派兵镇压,启用惧灵阵。为了照顾当时的士兵,惧灵阵对于修士造不成任何伤害,只对普通人有影响。于是,那些被困在阵内的百姓没过多久便成了白骨。听说垒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呢。”
谢谙问:“那这阵法可有解?”
陆九思顿了顿,神情有些复杂,缓缓道:“待困在阵法里的人死光之后便会自动解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谢谙余光倏地瞥见一处,神情微滞,眸里掠过一丝暗色,看着陆九思,嘴边微微扬起,道:“不,有解。”
“怎么解?”陆九思一听,来了劲。
谢谙但笑不语,驾驶轻功朝惧灵阵方向飞去。
“你该不会是想着用自己替换江景昀吧?”陆九思错愕不已,急忙追了上去,“那些人现在可是疯了啊。”
此时,空中再次传来异响,只见那鬼手突然裂开,分为数以千计的手掌。密密麻麻的蛛丝更加疯狂的卷土重来。
不断寻找出路的人们见状,心再次提了上来,争着抢着要站在江景昀身下,有些挤不过的只能靠着手里的刀剑,毫不客气地扎进江景昀血肉里,如饥似渴地接着那溢出的鲜血,一脸满足地抹在脸上,开心得手舞足蹈。
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着江景昀因痛苦而不断抽搐的身体,握着刀的手一僵,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片刻,这才发现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就连十指都被人用刀子给划开,指甲都没有一块完整的。
江景昀迷迷糊糊睁开眼,恰好与少年的视线撞在一起,愣了愣,缓缓抬起手递到他身前。
少年定定地看着江景昀,鼻子一酸,眼眶泛红,他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江景昀的距离。
“躲什么?还不快上去!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到最前面的位置。”少年的父亲眼底满是血丝,恍如山里茹毛饮血的猛兽。他把少年往人群里推,不耐烦地催促道,“那东西又来了,再不沾点血,我们就得死。快点,你个子小,再往里钻,记得扎深点。”
少年转过头讷讷地看了眼身侧已然陌生的父亲,喉咙有些发堵,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江景昀,不顾父亲的谩骂,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好一阵子方才停下。
“你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找死是不是?还不快些过来!”
他挺直腰杆,迎上父亲愤怒的目光,蓦地松开手,丢下手中染血的刀子,抬脚狠狠将其踹开。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少年的父亲见状,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去把男孩拉回来,可甫一看见空中再度伸出的蛛丝,又立马缩回了脚。
“我不过去!”少年攥紧拳头,倔强地说道,“为什么啊?为什么要靠他来活命!他就不会痛吗?爹,他也是人,他也会痛的!你看看他身上,他快死了啊!”
说着,少年泪水蜿蜒而下,冲刷着灰扑扑的脸颊。
“这本就是他应该的!”少年的父亲理直气壮地回道,“我们沦落到这地步都是他造成的,他就算是死了也罪有应得,这是他的命!”
“不错!”有人出声附和,“现下他能救我们,即便死了也是应该的,我们不怨他就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就是就是,他有什么资格怪我们?我们好端端的在玲珑县里,要不是他贸然闯进来,我们焉能遭此祸?他就是想靠我们给他自己博美名。我们不怪他,如今他能帮到我们,这也是他的荣幸。”
“你要想死的话我们不拦你,死了也好,少了个人跟我们分。但你不应该为这个罪人说话,你看看你爹现在的样子,手都断了一只。你也不小了,但凡有点为人子的自觉,便不会说这话。”
“是你们要他救的啊!”少年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单薄的身子不住发抖,宛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即便是势单力薄,可他依旧不肯服输,声嘶力竭地冲他们吼道。
“是你们哭着求他,求他救你们!”少年手指在人群里挨个指过去,“刘嬢嬢,之前被挂在城楼上,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景王不要惹怒逆贼,让他救你下去。”
“李伯,当时你挨了一刀,你不服气冲上前去报仇,结果被逆贼围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是景王把你救出来的!”
“还有陈叔叔,你一家五口都是景王救下的。当时景王不幸受伤,你带着妻儿跪在地上磕头,说着要当牛做马报答王爷大恩。李爷爷……”
少年细数着所有人先前对江景昀的态度,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情,反倒是自己越说越心酸。
“王爷哪里是想害你们啊,他是在救你们!他一直都在应你们的要求救你们!”少年泣不成声,“可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为了活下去,把刀子扎伤对向自己的恩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原谅他。凭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资格谈原谅!我们有什么资格来去说原谅啊!”
“他没有错!他是英雄!他一直都是青虬的英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当一直戴着的面具被摘下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只能用愤怒与冷漠来掩饰。
“别理他,他疯了。”少年的父亲冷冷看了眼少年,寒声道,“他要死就让他死吧。”
蛛丝如暴雨般倾盆而下,人群疯狂地涌向江景昀。
少年仰起头看着天空,看着黑乎乎的蛛丝,又低下头看向江景昀,嘴角慢慢咧开,眼里洋溢着动人的光亮。
江景昀如有所感,再次掀了掀眼皮,撞上少年的目光。
“王爷。”少年恭恭敬敬朝江景昀行了个礼,“之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对不起啊。”
江景昀想要说话,喉咙却好似被烈火燎烧过一般,疼痛难忍。
少年不在意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王爷,您是英雄,是大英雄。如果可以,我不想你当这样的大英雄,因为太累了。”
在少年说话的同时,那如树根般繁综错杂的蛛丝仿佛地狱钻出的修罗,阴恻恻地站在他身后,将他牢牢捆住,殷红的液体自缝隙间淌出。
人群中爆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王爷。”少年面容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狰狞。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死亡……比起人心……一点……都……不……可怕……”
须臾间,少年已然化作一具白骨。
与此同时,更加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蛛丝松开少年的尸骨后并未离去,反而呼朋引伴招来更多蛛丝,齐刷刷朝人群中袭去。
此次哪怕有江景昀庇护,却没起到丝毫作用。
即便是扛着江景昀那几个人,却也照样被束缚住。
不知谁绝望地喊出一声:“没用了!没用了!啊!”
话还没说完,蛛丝骤然收紧,整个人笼罩在无尽的恐惧里,以至于忘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恍惚间,一道飞快的黑影掠过,被人们遗忘的江景昀陡然消失。
追上来的陆九思视线在蛛丝间穿梭着的黑影驻足片刻,又看了看被无常背在身上的江景昀,半晌,脸上露出了一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
无常背着江景昀朝陆九思走近,道:“陆王爷,我家王爷要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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