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唱着歌,仿佛摇篮曲般在自己耳边哼唱,在那耳鸣一般尖锐的声音下,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亚瑟…’那个人在耳边说,景象好像变成了蓝色,几近撕裂的痛苦和蓝色火焰的焚烧仍在眼前,亚瑟还记得自己最终跳入深渊,在那无数异类焚烧殆尽,纷纷化为自己手心冰蓝色烈焰的烧灼里,唯独没有她的影子。
“别再唱了…”
画面一闪——推开门,空调明明开着却感觉不到温度的上升,亚瑟看不清那些老师的脸,所有人的声音都很熟悉,但就像白纸上褪色的墨水,坚硬的磐石被海浪夜以继日的冲刷,化为砂砾被卷走,什么都不剩下。
“就这些了。”
直到他将作业本沉沉放下在老师的桌子上,伴随沉闷的一声,“亚瑟,欢迎回学校,你…?”他没有理会,空调聒噪的温度和声音快令人窒息了,亚瑟忽略老师关切的问话,径直转过身去,力不从心的关上了门。
‘别去想,别去看,一切都很好,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那些好像魔鬼一般嘲笑的声音,还是周围的人群开始变得遥远,好像被处理过的扭曲画面一样崩碎,好像刀子一般将自己的思维割裂开,亚瑟想起了早上的晨光,那时窗帘拉开了一道细微的光束,亚瑟看见那座墙还在那,名为绿墙……隔绝两个世界的城墙,它依旧在冰雨中屹立不倒,而水将玻璃模糊了。
‘发生了什么?’想起了这句话,亚瑟想问,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这里是学校的走廊,上课了,甚至没人来和自己搭话,真是个平静的早晨。他低下头,检查自己的手臂,没有针孔或不适的地方,甚至连伤痕都没留下。
“我…”
“——亚瑟。”
忽然,一个冷清的声音将自己叫起来,那声音好耳熟。亚瑟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少女有着一头紫色的卷发,在她刘海边是一个熟悉的四叶草发饰。
糟了…
“梅琳去哪了?”
单刀直入,就像音乐课上的辩论会一样,此时好像一把尖刀刺进亚瑟的脑海,他下意识的浑身紧绷。
“抱歉,我还有事。”亚瑟低下头,转过身准备离开,只听身后的脚步声匆匆响起,“我现在没时间,都说了——”
“这不正常!”
奥格莉斯,梅琳的同桌,亚瑟并非不认识她,也是略有耳闻。上次见面还是出发以前,这个来自俄罗斯的少女身上,有着一股令人动摇的气质,就像风雪,接着手腕被狠狠拉住。
“我问你呢,亚瑟!”她声音异常之大,甚至不惜引起同学们的注意,随着二人自己的拉扯与推搡迅速聚集了一群围观者,奥格莉斯继续质问:“我问你呢,梅琳去哪了?”
“我不知道。”
“不可能……”她的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语气冷漠而锋利:“梅琳,自从那天下午离开后就没回来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你呢!”
“那天下午你为什么躲着我,逃之夭夭?”奥格莉斯没有忘记,她还记得自己质问亚瑟的那个下午,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就让对方先溜了,于是她抓紧了袖子,继续问:“有什么让你那么不想面对吗?亚瑟,我听说梅琳的妈妈——你知道些什么?”
“纠缠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松手……奥格莉斯!”不、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根本不想知道,我也…
仿佛浑身失力,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亚瑟被席卷而来的压缩感吞没,他感觉浑身乏力,重力就像再次迷失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那样,漂泊不定,最终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就在梅琳和你离开的同一天,我听说她也没来,对吗?”
不,
亚瑟停下了所有动作,面前的女孩趁机一把将自己拉住,狠狠推在一旁的墙壁上,撞得自己后背生疼。
“我…我不知道……”
他吃力的想要站起来,身边终于有同学开始阻止这场闹剧,激烈的争吵与讨论声犹如蚊虫嗡嗡作响,终于有人拉住了奥格莉斯!
“有什么事之后再问吧,奥格莉斯,你先别冲动……”
“我知道,虽然梅琳社长的态度一直很坚定,但现在和他闹别扭不好吧?”
“你是新闻社的?亚瑟身体才好起来,你们先让他休息好吗!”
奥格莉斯推开一拥而上的人群,她愠怒,但没有和先前一样继续质问自己,可能只是因为人潮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很冷静,我只是想问亚瑟梅琳去哪了?我不问他,你能给我答案吗?”
奥格莉斯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亚瑟痛苦的捂着脑袋,周围的同学关切的上前想慰问自己,那从脑内迸发的意识却令他,好像过激一样将那个人同学的手拍开!
“别碰我!”
那大概是亚瑟第一次,用那么尖锐失声的语气对其他人说话,周围的同学一下子愣住了!奥格莉斯停下来,用诧异的神情盯着亚瑟。
接着,眼前的画面开始化为黑白剪影,他不时看见画面如幻觉般扭曲、变幻,好像融化了似得,好像脑颅内血液倒流一样浑浑噩噩,终于他痛苦的蜷缩起来,脑内想说的一切都逐渐断片成空白,巨大的无力感好像雪崩一样将意识淹没——
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让开!”
亚瑟干脆地推开面前的同学,径直冲了出去,不顾老师在身后的叫喊和同学的阻拦,他一路冲到大雪之中,穿过宿舍的的广场和那栅栏之中的小门,脚步丝毫不停,哪怕心脏快要炸掉,一直穿过结冰的浓密灌木丛,离开了学校……
茫然,世界下一片茫然的雪,冰冷的雪。
亚瑟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随着自己的记忆往前走,刚斩头露角的阳光又消失在阴郁的云层中,他放任自己向前。
穿过熟悉的街道,短信提示的铃音一直没停,他将手机扔进垃圾篓,感受雪落在脖子中刺骨的冰冷。
这里是皇家街道,工作日反常的清冷,没有人经过这里,也没有负责打扫积雪和铺设防滑沙尘的工人,亚瑟放眼望去,隔着街道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家书店,貌似是上次贴出了书籍处理的那家。
全都没有意义……
那个视线消失了,亚瑟清晰记得上一次来到这时,他一直感觉到从街道对面,或是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投来的视线。那视线和监视感如影随形,并非来自路人的视线或监控,而是有人盯着自己。
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而这次终于失去了那个视线,亚瑟反而觉得自己身边空荡荡的……
是谁呢?
冷风吹拂过街道,带起了一阵雪尘,亚瑟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沦陷在这片白茫茫的城市里,他突然有一种冲动——现在躺在这,等待下起一场大雪,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埋葬,连同那些不想面对的记忆。
无处不在的洞蚀感折磨着自己,夜不能寐,如果就此放下一切或许会好点,亚瑟深呼吸一口气,他看见呼出的气体化作白雾从面前消散,还有……还有,
那是街道对面,书店的员工,正朝自己挥了挥手:
“喂,小家伙——冷的话就进来坐坐吧!”
迟疑了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从心底融化,意识突然回到了现场,亚瑟愣住了,随即径直穿过马路——来到了那家书店。
“谢谢……打扰了。”
那是一家照亮着暖光的屋子,亚瑟抖落身上的雪花,随着温度升起而融化。这家店看起来十分温暖,早已看不见那些被处理的书籍,一切都被打理的干净整洁——空气中飘来一股咖啡的味道,亚瑟下意识别过头去。
“啊,你要点什么?”店员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而是笑着打招呼,顺便开了一杯热牛奶:“看你这么小的孩子,算我请你吧,干嘛一个人站在外面?这天气冻死了……”
说着,店员倒了一杯红茶,白瓷的茶杯放在白色蕾丝铺设的桌布上,香味迷人。
他送上了脆甜的华夫饼,红茶的香味从口腔蔓延开,而华夫饼的甜味比夏天的蝉鸣更加酥脆,亚瑟逐渐放松下来,他看见窗外别致的美景——惊讶的发现这里正巧可以看见自己所居住的宅邸,远远可以看到自己的房间。
不知不觉,身体暖和起来,这家书店原来还提供甜点和饮品,亚瑟第一次知道,他听着播放器流淌出优雅的音乐,好像模仿自然的风笛声,那琴弦拨动起扣人心弦的音乐,这是……
浑身僵硬。
“说起来,常常有一个女孩也坐在这呢,孩子。”
店员轻快的拿起扫帚,一边将地板上的尘埃扫去,语气愉快。
“她和你穿着一个学校的校服,不太喜欢回宿舍,索性就在我们店里过夜。”他继续说,语调愉快的好像在唱歌,“她常常整夜整夜的坐在这里,看那边的房子,看见了吗?对,她老看着古斯塔夫家族的宅邸……呃,你还好吗?”
是啊,在这里…
亚瑟低下头,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刚刚所在街道的位置。那天夜里去拜访梅琳的家,自己也是这样走过的,那么…那就是说?
“我没事……你继续说。”亚瑟轻轻的低下头,以无法察觉的细微颤抖端起那红茶,好像失去了温度:“你说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
“啊,她可聪明了,虽然不爱说话。”店员好像在收拾东西,从柜台上翻找着什么,玻璃反射的镜像仿佛囚笼,亚瑟听在那竖琴好像流水一般的弦乐,那个人继续说:“我们店里的竖琴乐谱就是她写的,可厉害了,在那个学校就读的孩子果然都是天才啊。”
“要我说,她很像个……‘大艺术家’,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英语讲的不错,带点爱尔兰口音,哦对了,还有点喜欢喝酒,你可别学她小小年纪的,就往我们店里楼下的酒窖跑了。还有什么来着……她头上,带了一个音符发卡。”
‘嘭——’仿佛夜里迸发的子弹般,钢板被击破,那清晰的惨叫声和哭泣再度回荡在脑海,亚瑟愣愣的坐在原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
“还有这个。”
店员轻轻将一个本子放在自己身边,那是一个浅棕色的皮扣本,已经非常古老陈旧,好像手账本一样夹满了什么,亚瑟没有出声。
“可能是她的日记,我就没有看。你认识的话,帮我带到她班上去吧。”店员轻快的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了。“她好几天没来我们这了,别忘了替我打声招呼啊。”
随着沉闷的关门声响起,世界陷入沉默。
那单调的,好像流水一般的琴弦声,亚瑟听着流淌的音乐,那无数个夜晚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一直以来躲藏在暗处,令自己无法安心的原因。自卷入那场事件以来,他已夜不能寐……亚瑟缓缓地回过神来,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推开。
“那么,这是……?”
那个笔记本,已经很久了。
亚瑟看着那本笔记:上面密布着翻动的指印和墨水的气息,由于塞得太满,甚至都快扣不住了,在其中掩藏了什么?无人知晓。
‘咔’的一声,他轻轻打开笔记,随之而来一阵失重……
“哗啦——”
掉出来了,
亚瑟睁大双眼,那是夹在笔记本之中的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那无数张,从各个角度,各个风景不断留下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了下来,那全都是自己的照片!
是的,这正是她的日记。
“我…”胃部传来翻腾的不适感,伴随着爱尔兰风笛和竖琴的音乐,亚瑟将一张张照片拾起来,“这、这都是什么时候——”
每一页,每一页上都写着自己的名字,用钢笔留下的涂鸦,她试图勾勒自己的面容,然后又用墨水和划痕划得稀烂,接着继续重复!
这是一本……五线谱?不,那是她自己画的,她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下一行又一行诗,甚至连自己看不懂的音乐,亚瑟试图在脑内试图拼凑出去掉,那令人无比哀伤的乐声,还有破碎的作词和诗歌,她一遍又一遍写着自己的名字!
就在自己不知道的夜晚——坐在这,看着远处的宅邸,然后用钢笔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描摹自己的面容,其力道之大甚至把纸张划破,在下一页留下深深地划痕,其中不间断的被撕掉了几页,还有……还有——
“这是…”是泪痕。
那是一张难得公正,却被雨点一般的痕迹浸湿、然后又干掉的纸上。
有无数好像大哭过一般留下的痕迹,模糊了墨水。
那张纸上写着“”
“我会一直看着你,无论生死,我就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弟弟,我一直在这等”
“我永远不会把目光移开,不管你是生是死,跟随你……”
“我为你写歌,为你写诗,我愿意给你我的生命...”
“现在——我就在你身后,如影随形。”
好像又是她,那令人安心的、无法挣脱的依恋,从身后捂住自己的双眼。
“我……我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彻底崩溃。
好像破碎的玻璃一般将自己的思维割裂,那坠入黑暗的生命,亚瑟静静推开了那家书店的大门。
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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