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也从来都没有弄清过他。万敏还是耸了一下肩膀,怀着一点戏弄对面人的心思说:“谁叫我暗恋他这么久了。”
果不其然,她看见沈斯缪皱了一下眉头。
沈斯缪突然想到纪浔说,万源集团有一个贫苦优异学子的资助项目。
“他当时高中,后面的学业都是万源集团资助完成的,所以赞助的要求是什么?”
成绩,贫苦,孤困。
他想到了医院的那对老人,如果纪浔已经被领养了,为什么还会被万源集团资助。
“成绩优异,家境贫寒。”她笑了一下补充道:“赞助这么多成绩优异的学生,是人才培养,大多考取名校后,都会进入万源工作。”
沈斯缪笑了一下:“万总果然事事周全。”
商人本质如此,就算是慈善赞助,也不忘了从中获取利益。
“他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沈斯缪问道,他其实多少猜得出来纪浔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于能想象出他每天会干什么。
但他想知道他的一切,想知道别人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也想知道他的学生时代是怎么过的。
“他呀……”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万敏思绪如同翻飞的纸张一样,不可自抑地想到了纪浔,学生时期的纪浔,以及那根烟。
万敏下车的时候校门口都是乌泱泱的人,现在正值进校的早高峰,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校门口已经有考勤的老师和学生干部在门口侯着了,只等八点铃声一响,就开始登记迟到的人。
现在还早,至少他不会这么早来。
班上的几个女生路过了,远远地就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她们几个人站在门口说话,校门口的人渐渐变少,樟树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投下婆娑的影子,风也静止了,树冠的枝叶不再响动。离早自习只有五分钟了。
一辆自行车从她的身边驶过,车上的人垂下了眼皮,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过一瞬,然后又移开,车子快速地驶进了校门口。
万敏只看到了他转瞬即逝的侧脸,眸子垂下时那双黑漆漆的眼,以及被风吹得鼓起的校服。
他像一阵风一样驶过她的身边
她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在校门口等着。
头顶的吊扇吱嘎吱嘎地吹着,夏季其实还没有到,但是天气已经逐渐变热,她觉得教室里面太闷,粉笔的灰尘味也有点大。她想推开玻璃透透气,她侧过头,手指接触到玻璃的时候突然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玻璃上映着一只手。
那只手垂在课桌前方,腕骨突出一点,手指骨节分明。纪浔趴在桌子上睡觉,校服罩在脸上,只遮住了半张脸。
每天踩点到学校,上课的时候总是睡觉,被老师叫醒后,会站起来认真地说一句抱歉,然后支着手,偏头看黑板。他睫毛低垂着,看起来总是全神贯注的样子。万敏偶尔偏头看他,仔细地观察,会发现他其实没有完全清醒,像是在发呆,又或者在想其他什么事情。
上课睡觉,放学后大家都走了,他会留下来,坐在桌子前写作业,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把所的作业写完就走,踏着他自行车飞快地驶出校园以及长满樟树的街道。
怪人,特立独行,搞得自己和大家不一样,可又完全不是这样,他睡觉就只是想睡觉,迟到也只是起的晚。老师的问题他会认真回答,值日也会认真完成,寡言却并不孤僻,和同学相处融洽,所有人心中的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对于这个她父母资助的学生,她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变成了想要了解他,到后面观察了这么久,她才发现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真是难懂,她这样想。
下雨了,她抬头看天。
旁边的樟树被雨水洗了一遍绿的发黑,毛毛细雨打伞的人不多。但是她视线还是被雨伞阻拦了,这是她第一次跟踪别人,虽然行为不太可取,但总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
前面的人推着自行车走的不急不缓,穿着宽大的校服,显得更加的高瘦。
跟了一会后,万敏就发现他不见了,她沮丧地叹了一口气,无聊地踩着地上积水。
“跟着我干嘛?”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声音起伏不大,平淡又无波澜,带着少年人的沉哑。
万敏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了他瘦削的下颌,以及淡色的嘴唇。
纪浔垂着眼皮,目光落在她脸上,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有事。”
万敏没缘由的有些心慌,不敢抬眼去看他,耳朵烧成了红色。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有道题我不会,想问你一下。”
“找别人吧。”他推着车子就走。
万敏急忙去追他,跟在他身边说:“你就教我一下,我很聪明的,一点就通。”她扯住了他的袖子。
纪浔的停住了脚步,盯着被她扯着的袖子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万敏顺着他目光往下看,有点尴尬地放了手。
“作业在我座位,你抄完放回去。”纪浔抬起手,衣袖顺着滑下去了一点,露出了他腕骨上的手表,他垂眼瞥了一下,然后就朝前走。
手表是最普通的黑色电子表,他腕骨清瘦,表带的针眼扣到最后一个孔。黑色的表带箍在他手腕上,暗淡的光影下,黑与白对比分明,那块突起的腕骨也显得嶙峋,泛着生硬的冷峻。
万敏盯着他的手腕看,过了好一会才挪开了眼睛。她反应过来,连忙说:“抄吗?不可以教我吗?”
“我赶时间。”他推着车子往前走。
“去干嘛。”她跟在他身旁,朝他问道。
“配眼镜。”纪浔淡淡地说。
说是赶时间,但是他依旧走的不急不缓,偶尔推着自行车绕过积水处,甚至分出神去看头上樟树的枝叶,万敏在他旁边说个不停,他觉得有点吵,也不明白她跟着他的目的在哪里。作业在座位里,抄一下很容易,其实比跟着他要来的更加快速,或者说他也没有闲心教她。
纪浔太缄默了,万敏感觉自己一个人说这么多有点费口水,她咳嗽了一声,问道:“眼镜店在哪?”
纪浔停住了脚步,把自行车靠在了路边,蹲了下来,把防盗锁扣在了轮胎处。他站起来拍了拍手,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店,推开门进去了。
“到了。”万敏一头雾水,她抬头看牌子,上面的确写着眼镜店。
万敏跟着他走了进去,她看见纪浔坐在视力表前测视力,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上下左右地移动着。
她看的有趣,趴在玻璃展柜上,仔细地盯着他侧脸,她想了一下,纪浔的鼻梁很高,戴上眼镜应该还不错。
测完视力后,纪浔走到展柜前,万敏猛地直起了身子,问道:“你要选眼镜框吗?要不要我给你参考。”她指着一个眼镜框说:“这个不错,款式好看,而且看起来轻便。”
一旁的店员笑了一下:“小姑娘眼光不错,这是最新款,戴上很轻便,第一次戴眼镜可以试一下这种镜框。”
的确不错,因为价格也不便宜。纪浔手肘撑在玻璃柜上,指着一个眼镜框轻轻地点了一下:“这个谢谢。”
一个普通的银色边框眼镜。
眼镜配好后,他手里提着袋子,把眼镜拿了出来,戴在了鼻梁上,眯着眼仰头去看门外的树,然后侧目对一旁的店员说:“很清楚。”
“你眼睛近视不是很高,只是有一点散光,好好保护就行。”店员笑着嘱咐道。
纪浔点了一下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个,你要走了吗?”万敏跟着他说。
纪浔蹲下打开了防盗锁,把袋子挂在了把手上,扭头看着她:“你不回去吗?”他跨上了自行车,对她说:“作业在桌子里,你直接抄吧。”
万敏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好。”
然后看着他骑着自行车走了。
那次简短地同行,万敏依旧搞不明白他是一个怎么的人。
不太热情也不怎么冷漠,她这么形容他。
她对纪浔这种毫无缘由的观察,让她总是患得患失,从一开始注意到纪浔这个人开始,好像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这种自愿性的,心甘情愿地试图靠近他一点,让她第一次觉得有点恐慌。
教室外面的树叶沙沙作响,黑板传来粉笔的摩擦声。她侧过头去看纪浔,他用手托着下巴,侧目看着外面,眼睛专注地看着那绿油油樟树。
她突然发现,他有很多个多面性,你看到只是一面,其实他有很多不同性。她突然想到了淤泥地里取藕,你以为到了尽头,其实下面埋着淤泥的地方很深。纪浔就是这样,顺着往下探究,以为到了头,才发现那只是一个节点。
她发现他晚上有做不完兼职,以及不回去写作业是真的没有时间,好像不怎么在意成绩,每次到考试出来的成绩总是很好,好像很需要钱,但是她也看见过他把一个月赚来的费用,眼睛也不眨地全给了孤困儿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在意钱,她这样想。
她见过他和职高的混混打架,有股说不出的狠劲,不要命的打法,和平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形象截然不同。
嘴角淤青,手背和指骨都流出了血,他好像也不在乎,恹恹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面摸出烟来抽,青白的烟雾从他的嘴里缓慢呼出,抽完后捡起地上的东西,朝着外面走。
万敏有些出神地想,好学生也抽烟吗?
第二次看见他抽烟也是一个偶然,她抱着一只流浪的猫去医务室,小猫的指甲断了,在她的怀里软绵绵地叫唤着。她看着衣服上星星点点的鲜血,内心着急,边往教学楼后面的小路走,这样能快点到医务室。
把猫放在医务室后,她顺着那条小路回来。
在路过后面废弃的保健室时,她闻到了一股烟味。在学校里偷偷抽烟的人有不少,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抽烟的倒是少见,出于不想撞破别人秘密的心理,她躲到了墙的一侧,想等那人抽完烟再走,她看着脚下的落叶发呆,鬼使神差地把头探出去看了一眼。
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之后,她就愣住了。
纪浔,怎么会是他。
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安静地能听见树叶的响动。
他坐在已经废弃的乒乓球台上,微弓着腰,垂着眼注视着地上的落叶,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手自然地向下垂着,指骨分明的手夹着一根雪白的烟,青白的烟雾从他的指缝里飘出。
万敏发现他好像并不怎么抽,任由那根烟在指尖燃烧,偶尔抬手不急不缓地抽一口,再把烟雾徐徐地吐出,那火红的烟头就在他的手里忽明忽暗。
万敏盯着他抽烟的样子有点入神,又为自己的窥视行为感到不耻,可是目光却始终挪不开。
突然保健室的门从里面推开了,发出哐当的响声,她吓了一跳,保健室不是早就废弃了吗?里面为什么会有人,在她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一个女生从里面出来了,长头发短裙子,美的有点让人不安。
她朝着纪浔走过去,蹲在了他的身前,趴在了他的腿上哭泣。
这个画面太过于诡异所思,万敏的心几乎砰砰直跳,那是他的女朋友吗?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在墙壁上靠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探出头盯着他们。
纪浔坐在乒乓球台上无动于衷地抽着烟,目光毫无波澜地注视前面,也不管趴在他腿上的人哭得又多么压抑。
安静的环境里她的哭声格外清晰,她沙哑地叫了一句“哥哥。”
纪浔垂下眼皮,目光落在了趴在他腿上人的身上,安静地注视着她,然后抬起了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头上,一边抽烟,一边安抚着她。
光影从枝桠的缝隙里往下透,斑驳的光斑落在了他瘦削的侧脸,光影下,突起的喉结都显得格外分明,他用手指掐灭了手里的烟,指骨分明的手缓慢地移动在她的头顶。
万敏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鼻头有点发酸,她只是单纯的为他们两个人感到悲伤,她不明白那个女生为什么会哭得那么惨,沙哑地叫着他哥哥,此刻他们就像是相互舔舐伤口的幼兽。
或许也不能这么说,因为纪浔太过于平静了,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她只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语速平缓地叫了一声“绾绾。”
等到他们走了之后,万敏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她走到乒乓球台旁,低头注视着地上的那个烟蒂。她蹲下了身子,捡起了那个烟头,捏在手上还带着余温。
她想到了那火红的烟头,他用手指把烟掐灭的时候不痛吗?
她第一次觉得一个人难懂,像一个未解的谜。
外面的风呼呼地吹,露台的温度冷得人浑身发抖,寒冷的天气的确适合回忆,至少每部电视剧就是这样演的。沈斯缪手撑在栏杆上,一边抽烟一边听着万敏嘴里的纪浔。
待她讲完,他还意犹未尽地说道:“没了?”
“没了。”万敏回过头看他,有些郁闷地说:“让暗恋者回忆她的暗恋对象,这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酷刑。”
沈斯缪轻声笑了一下,把烟头捻进了烟灰缸里面,认真地说:“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酷刑,他笑你也笑,他哭你也哭,酸甜苦辣也跟着通通尝了一遍,却还要为他落泪。”
“所以喜欢他对你来说是酷刑吗?”万敏带着几分好奇看向他。
沈斯缪笑了笑却并回答。
对别人来说是酷刑,对他而言却是心之所向。
他拥有的东西太多,别人艳羡,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像一片荒漠,里面寸草不生。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遇见了便死死咬住,甚至于舍不得让别人观看一眼,心就像久逢甘霖一般复苏了,所以他甘之若饴地放任自己沉迷于他。
沈斯缪进去了,万敏独自一个留在露台吹风,她低着头看见他们两个走到了下面的喷水池旁,哗啦啦的水声让他们的声音变小。
她看见沈斯缪凑到纪浔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纪浔低着头配合地听着,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说完后,纪浔点了一下头。引得沈斯缪把头埋进了他肩胛里,万敏注视着他,不知道他是在发笑,还是只是单纯地靠在纪浔的肩上。
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依旧无所顾虑地把手放在沈斯缪腰上。
神情如此放松的纪浔,的确是她不曾见到过的。
她又注视着沈斯缪凑上去咬纪浔的下巴,喷水池里面五彩的光芒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站水池边拥吻,喷泉的水花撒得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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