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场意外相救,只怕他们此生无缘,此时此刻,我还沉溺于酒醉之中吧。都说是我救了公孙钤,何尝不是公孙钤救了我呢?这个人把我从愧疚中解救出来,把我从遗憾中拖出来,让我不知不觉中为他慌张,怕他神伤,愿意把一切都给他。而他呢,犹顾虑到我为一国之君的颜面,怕我难堪,不欲我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他太好了,好得就像一场梦。
陵光不敢入睡,生怕这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这个人的怀抱如此舒适,令人安心,陵光贪恋无比,一刻都不愿分神去想不远处的宫殿里,住着野心不小的天枢君臣二人,还有抱着敌意的瑶光王子,还有包庇瑶光王子的另一个国君。
陵光想,我有公孙钤,他说他会守着我。所以,也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吗?
第19章 沂水之盟
天璇王与王君婚礼大典第二日,天璇王陵光以邀请三国国君欣赏天璇风景的名义,于沂水之畔的行宫招待三国国君,秘密召开了结盟会议。
议题之一很快得到了解决,那便是对天玑领土的分割。
天权直言有昱照山挡着,天玑领土于天权来说毫无意义,不过执明要走了天玑一座玉矿的开采权,还特意指出,其中挖出的美玉均用作迎娶王君的聘礼。
陵光和孟章听了这话不由得十分嫌弃——还真是个色令智昏的君王啊!
幸亏他看中的人的确称得上倾国倾城,不然陵光和孟章能当场吐出来。
慕容离什么也不要,虽然小储君慕容晗眼巴巴地盯着地图上偌大的天玑,满眼都是分一杯羹的渴求。
陵光很清楚慕容离是在以退为进,也懒得故作大方。
天枢倒是难缠了些。仲堃仪厚着脸皮,一手指划下去,天玑大半地方都被他扒拉到天枢疆域里了,还都是水美地沃的城池。公孙钤款款上前,高谈阔论,凭借绝佳的外交辞令,分析利弊,最终迫使仲堃仪让了一步,把分界线定到合理之处。至此,天玑彻底不复存在,除了被称作天玑城的王陵所在之地。
轮到天璇与瑶光的恩怨,慕容离明确提出,天璇要么把刚刚得手的天玑领域分瑶光一半,要么同意四国统一钱币,而钱币由瑶光负责铸造。
执明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出来,掩饰不住对慕容离此举的赞赏,惹来陵光与孟章恶狠狠的瞪视。
陵光同意吗?他打心眼里想掐死慕容离一了百了!
刚刚得手的东西分出去一半,明摆着落了天枢一成,他怎会甘心?!可铸造钱币再由瑶光负责,那要不了多少年,瑶光恐怕富裕得就超过了天权!有了钱,回头再跟天璇算旧账,天璇还有好日子吗?
“不行!”陵光一口拒绝。
慕容离冷笑:“天璇王一如既往地视他人如蝼蚁啊。钧天动乱多年,天权、天璇、天枢与天玑各自立国,货币自铸,民间采买多有不便,更无益于四国互通有无。长此以往,结盟意义何在?还不是各自为政,固步自封?”
陵光不是不明白,所以他犹豫不定,一时间难以定下来。
慕容离也不逼他。
于是这场会谈,从一日到两日,再到三日,天璇、天权、天枢各自提出了建议,均不能获得认同。唇枪舌剑,吵了又吵,期间陵光甚至愤怒得掀过一次桌子,发飙的模样让捧着小脸发花痴的慕容晗吓得躲到执明背后,被执明趁机抓住洗脑——以后不许再偷窥天璇王!你的皇叔阿离才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慕容晗觉得他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当然很多暗讽的话他听不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第三日的下午,几位叔叔在行宫大殿中对峙,又一次翻了脸之后,慕容晗认命地晃出门,回来之后抱了一竹篮的糕饼,阿离两块,执明叔叔一块,公孙叔叔两块,天璇王一块,孟章哥哥一块,仲副相……也给一块吧。大人们尴尬地捏着饼,眼见七八岁的小家伙拿了水壶一个个地给他们倒水,渐渐收去了愤怒的表情。
慕容晗忙完,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坐在软垫上可怜兮兮地说道:“你们再吵下去,遖宿大军就要打过来了。遖宿大王是个怪叔叔,他要把晗儿抓起来关进地牢,没有饼,也没有水,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晗儿好害怕啊,地牢又黑又冷,说不定还有鬼恐吓晗儿。我这么小,他们一定不忍心对我用刑的,是吧?”
那般凄楚,好像他此刻就在遖宿的地牢里。
慕容离嘴角抽了抽。这孩子到底像谁啊!
执明使劲摇头,躲避慕容离阴冷的目光——不像我不像我!不是我生的也不是我养的!
盟约到底还是签订了。
慕容离退让一步——以十年为期,铸币权归属瑶光,看成效如何十年后再论断是否继续。这十年期间,开通边境贸易,允许百姓迁移;最重要的是,不得挑起战乱,否则其余三国势必合力反击,分割其疆域;四国不挑衅遖宿,然遖宿攻击任何一国,其余三国都须鼎力相助,并具体列出了相助的详细规则,白纸黑字,若有违约,视为背叛盟约,平定遖宿战乱之后将讨伐背弃盟约之国。
慕容离一条条列出来的东西那么详细,陵光和孟章无不怀疑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这几天不过是在故意折腾他们,毕竟争吵最多的,还是天璇和天枢。慕容离没有正面回应。他当然不会傻到说出这一切都是昨晚执明连夜写出来给他看过的。执明也装作这一切都是阿离悲悯天下才想出来的好办法。
明察秋毫的仲堃仪暗中嘲笑——还真是狼狈为奸哪,连避嫌都不避了,整晚窝在一起捣鼓这个,说没发生点儿什么,谁信呢?
陵光也不傻,冷笑:“天权与瑶光好事将近,本王要趁早准备贺礼才行啊!”
“天权立王君的贺礼,天璇王随意。瑶光王储即位的贺礼,天璇王送三座城池,我也不会嫌弃的。”慕容离面无表情地回应。
陵光又想掀桌子了。
执明在一旁好不心塞——人家天璇王说的,明明就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好么阿离!你这么聪明的人装傻完全装不像!啊啊啊阿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正视本王的诚意啊!
不管天璇王如何气恼,天权王如何沮丧,天枢王看得如何开心,这盟约到底成了。公孙钤执笔,各国一份,盖了王印、国玺,签了四国国君大名,非常圆满。
唯一不圆满的,大概就是这盟约上,瑶光未来国君慕容晗的名字,写得未免丑了点儿……
慕容离目光扫向慕容晗,慕容晗立刻抱住执明胳膊,羞怯地表示回到瑶光他就勤加练习,再也不贪玩了。
折腾多日,后世史称“沂水之盟”的盟约达成,分别的时候临近。八月十一,天枢王孟章与仲堃仪返回天枢,临走时,孟章诚邀慕容晗去天枢旧都玩,告诉他不久之后天枢即将迁回旧都,而旧都王宫十分漂亮,御厨做的糕点更是绝佳。慕容晗被执明捂着嘴,呜呜哇哇的听不出要去还是不要去。孟章笑得开心,结果已不甚在意。
天权一行人早就等着了,执明磨磨蹭蹭,非要等慕容离跟公孙钤单独谈过话。慕容离约公孙钤单独出去之后,陵光坐立不安,瞧执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嫌弃万分,暗自咕哝“破铁配烂锅盖”,等公孙钤一回来就拉着他走了,对天权和瑶光的嫌弃,他向来不屑掩饰。
慕容离不与他计较,准备叫上慕容晗就回瑶光。可是慕容晗不见了。
不但慕容晗不见了,庚辰也找不到人。
“人呢?”慕容晗瞪着执明。
执明摸了摸鼻子,心虚一笑:“庚辰?晗儿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完就晕倒了啊。”
“晗儿呢?”
“他自己也吃了甜饼,然后就……阿离放心,天权死士护送他们先回天权,定不会有事的。瑶光国君即位大典还早,王宫修缮未完毕,你总不能让晗儿住在漏风的宫殿里吧?”
“瑶光不至于穷到没地方给国君暂住!”
“……那让他们回瑶光,你跟我回天权好不好?”
“天权王!你……你……”
“阿离,迷药不一定放在食物里啊!”
执明将晕倒的慕容离搂住,带着几分坏笑,在他脸上趁机窃香一下,心满意足地把人送上自己的车驾。
为不失礼仪而返回,目送他们离去的陵光和公孙钤在高处看见这一幕,面面相觑,不明白天权王执明哪里来的胆子。当然,他们也懒得为他祈福。天权跟瑶光打起来那才叫好呢!
事实上,天枢君臣也是这么想的。
“要不是天权偏向瑶光,咱们天枢所得,哪仅止于此?”仲堃仪叹了口气,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臣定会尽心尽力,让天枢富裕起来,十年之后胜过天权,到时候王上就用不着跟他们争吵,安心等他们认输便是。”
这话自然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十年时光,天枢日益富强不用多说,可天权王和天璇王也不是吃素的啊。还有瑶光,只怕十年后国力比之当年的天玑也不为过。
孟章脑袋探出马车车窗,笑道:“那本王就等着。本王也不喜欢跟人吵架,尤其是天权王那种胡搅蛮缠的人。仲卿有机会,定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是,臣谨记于心!”仲堃仪爽朗大笑,转头看向孟章。
孟章笑容僵在脸上,随后飞快缩回头,躲在竹帘后面,拿手背贴在脸颊上,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仲堃仪不明所以,驱马靠近车驾些许,歪过头往马车里窥视,低喊了几声王上,孟章没有理会。仲堃仪以为孟章不舒服,叫人停了马车。他翻身下马,上前掀开车帘,与正在发呆的孟章视线相对,一时间均是愣住。
孟章慌张道:“本王想骑马……马车里太闷了!”
然而真的如了愿,孟章又后悔了,因为仲副相怎么都不肯让他独自骑马,非要与他同骑好保护他。孟章被他揽在身前,一颗心砰砰乱跳,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神情看在仲堃仪眼里,便似闷闷不乐。
仲堃仪心里愧疚,一想到盟谈中年少的王上面对咄咄逼人的天璇王、胡搅蛮缠的天权王和阴险狡诈的瑶光慕容离,比面对苏翰等世家大族之时还要多费口舌,就痛恨自己不够强大。
没关系,天璇和瑶光还有得闹呢!天枢有的是机会一跃而上,让他们知道天枢国年少的王上也不是好欺负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作死就不会死系列之执明篇#
执明:阿离阿离,咱们儿子会捉迷藏了!
慕容离:公孙钤和陵光的儿子会背诗了。
执明:阿离阿离,咱们儿子会掏蚂蚁窝了!
慕容离:仲堃仪和孟章的儿子会骑马了。
执明:阿离阿离,咱们儿子会爬树了!
慕容离:仲堃仪和孟章的儿子把公孙钤和陵光的二儿子拐走了。
执明:阿离阿离,咱们儿子……
慕容离:儿子已经被公孙钤和陵光的大儿子拐走了——我终于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执明:什么?不要啊阿离!
第20章 惊变
八月中旬,暑气渐退,入了夜,凉意更甚。这天更是从早到晚细雨如愁,无端惹人心烦。
公孙钤忙碌到黄昏,抽空回了趟副相府,取了些常用的东西,着人随他送到陵光寝宫。只是刚踏入殿门,几个近侍就一脸惶恐地退出,手中还捧着米粥、小菜,却是不曾动过的样子。
示意随从将带来的书册、图纸。木盒等物放在一旁,公孙钤透过纱幔往里瞧了一眼,小声问道:“王上不曾用过晚膳?”
“用是用过了,只是极少。奴婢怕王上饿了,送了些过去,但王上说没胃口,还发了通脾气。”近侍为难道。
“眼下也晚了,再吃恐消化不易,拿下去吧。不过你们有心,值得称赞,去找总管领赏,就说是王君口谕。”公孙钤微微一笑,转身去了内室。
近侍们欢欢喜喜,脸上郁色一扫而光。王君大人既好说话又体贴,难怪王上牵挂得紧——说什么吃不下,还不是因为一整天没见着王君大人的缘故么!
内室一角的书案后,陵光坐在软垫上,正执笔批阅奏折,闻声抬头,面露喜色,想要站起来又极力克制,笑容也刻意掩去几分,只淡淡问道:“你回来啦。可曾用过晚膳?”
公孙钤把他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既心暖又觉得好笑。他坐在书案一侧,替陵光把一摞摞奏折分类摆放整齐,瞧见陵光袖摆卷上去,露出了一截纤细的皓雪臂腕。这臂腕公孙钤再熟悉不过。之前因醉酒伤身,医丞搭着他臂腕诊脉,公孙钤心中一再说“非礼勿视”,可总忍不住想,把他臂腕握在掌心会是什么感受。
轻软、微凉,不盈一握,略硌手了些。
到底是瘦了太多。
“臣用过了。王上饿不饿?”公孙钤将他袖子卷下,盖住了他手腕。
陵光垂头,放下朱笔,双手放在膝上,甚是局促不安。
他轻声道:“本王……不饿。”抬头看过来,又很快收回目光。
“王上是不是有话想问臣?”
公孙钤何等聪慧,早发觉陵光这几日有些不对劲,今晚冲近侍发脾气更证明了这一点。
陵光猛然抬头,望着他,犹豫再三,问道:“你之前……在行宫,跟……”
公孙钤笑得促狭:“王上,是在吃醋吗?”
“什么?”陵光涨红了脸,羞愤起身,居高临下瞪过来,“不是!”
公孙钤跟着起身,微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那王上为何在意臣与慕容离说了些什么?”
咫尺之间,呼吸可闻。四目相接,眼波流转。
陵光眼睛也生得极好看,眼瞳黑白分明,睫毛倒不算长,可浓密齐整,眨眼之间甚是勾魂。公孙钤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他的眼睛移到鼻翼,到下巴,停在那微微滑动的喉结上。
“谁说本王——哼!你倒说说看,若不能叫本王心服口服,就是你是王君,本王也不会——啊!公孙钤!”
故作嚣张的天璇王被王君大人抱腰扛起,送上肩头,几步迈出去便来到床前将他轻摔在床榻上。陵光犯懵之际,床帐已被放下,内室的烛火透过重重纱幔照进来,让他能隐约瞧见公孙钤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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