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个个斗鸡一样,这会儿倒颇为肃静。
司马毅脸色青黑,双眼布满红丝,清了清喉咙,单膝跪下:“圣上英明。如今西南生变,时局晦暗不明,圣上忧心思虑,臣等自当为陛下竭尽全力。一切全听圣上安排,臣绝无二话。”
众人也都跪地匍匐,齐声叫道:“一切全听圣上安排。”
司马廉一听,火了:“朕要是知道怎么安排,还用问你们?合着你们这一天一夜,净在这儿撕吧了?到底也没给个说法?”
“陛下!”卢擎直起上身拱手叫道:“臣有一事起奏。”
司马廉点点头。
卢擎声音也不小:“诚如老亲王所言,如今宗室不宁,时局不清,陛下应早做打算,充实王师以拱卫京都。如今洛阳城中只不足一万羽林军,其中近三成乃是仪仗……”
众人闻言又开始嗡嗡嗡,气得司马廉吼了一声:“都闭嘴!”
“为此尚书台早有疑虑,曾多次与门下诸侍郎商讨,但都未有机会上达天听。如今危难当前,臣斗胆拜请圣上斟酌此议……”
司马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站起来叫:“尚书台想干什么?你说!”
卢擎拿眼瞪着尚书令王柬,王柬趴在地上摇头挥手,卢擎只好朗声道:“回陛下,尚书台奏请陛下于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五部外增设兵部,将天下兵马统归于兵部治下,收回宗室与各州刺史领兵之权。”
霎那间五龙殿内鸦雀无声。
崔衍又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个卢擎,竟敢公然越级奏表此等大事,原来小皇帝不止了拉拢了我与戴师兄两人。
司马廉脸色放缓,像是无意识地一下下摇晃着点头。
司马毅轰然双膝跪倒,以头点地,趴伏着高声喊道:“臣愿为圣上犬马!汝南十万将士全凭圣上调遣!”
司马廉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抽一巴掌:“对嘛!朕就说嘛!总得有个办法!”
招是好招,只是时机不对。
戴昇看向崔衍,两人交换惊异的眼神,似乎在问彼此:“这孩子究竟是傻是精?”
芜丁与戴府管家守在夙阳门外等消息。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十几家下人。
京官家里的仆役都见多识广,对于圣上为何把这么多大人关这么久,他们各有猜测,居然还真有人猜到了,说想是某处起了战火。
门内传来人声脚步声,蜷在地上的下人们纷纷起身,伸长脖子朝里张望。
“来了来了!”戴府管家推搡芜丁:“出来了!”
汝南王出来时满脸悲愤,老泪纵横,几位老臣围着他边走边劝。
崔衍与戴昇资龄最浅,走在队伍最末,他俩出来时,人都散光了。
“阿芜!”
冰凉的手被芜丁攥在热乎乎的掌心,崔衍撇嘴险些落泪。
崔衍委屈巴巴看向芜丁,芜丁却只恭恭敬敬垂着眼扶他上车。
芜丁想的是,大人身上又全是戴大人的味道。
崔衍钻进车厢,刚坐稳,就觉得屁股后面有东西硌着。
伸手一摸,发现是个翠竹筒。
落款是安之,字迹也确是顾安的。
崔衍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图不对。
顾安不是打算让齐王一党与王师鹬蚌相争、而他与陆桓渔翁得利嘛?
怎会突然改弦更张、主动要求与徐州刺史夹击齐王?
回到戴府后,崔衍将那翠竹筒里的图拿去与戴昇参详了半日,最终决定送到宫里交予小皇帝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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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崔渣是抗推位啊hhh
第79章 大人这几日可想我
不出两日,门下省发了小皇帝的敕令,命尚书台筹建兵部,由卢擎任兵部侍郎,首先将洛阳左近的汝南王和豫州刺史治下兵马分别编成左卫、右卫两军,交由兵部整编调配。
汝南王言而有信,不日便交了兵符令箭。
豫州刺史却不甚配合,磨蹭了半月,甚至亲自上京与小皇帝理论。实在僵持不下,小皇帝只得封他个右卫大将军,兵还是他的兵,只换个旗帜,名义上归兵部管辖罢了。
原五营校尉陈震,补了卢擎空下来的五兵曹的缺。
陈震上任后首要的任务,便是将羽林军整编成正规战斗部队,以为都城洛阳提供更切实的军事保障。
经过一轮清点统计,七千多老弱病残被清退,拱卫宫门、城门的三千仪仗,也被轮流拉往西郊校场集训,羽林军一下子有了很大缺口。
陈震奏请尚书台发了征兵令,征兵场就设在西郊校场门口。
自从那日在宫里被公卿士大夫们嘲讽围攻,崔衍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淡定模样,其实夜里一直睡不好。
这日适逢十五大集,芜丁一早便出府采买安神花草,想为崔衍熏香助眠。
集上最显眼处树了面军鼓,上面贴着征兵告示。
芜丁腋下夹着、手中提着两大包草药,远远凝望那告示许久。
崔衍逢初一十五要去门下省衙门述职,时辰到了没等到芜丁,便自己乘公车走了。
回戴府后,芜丁用草药替换了崔衍的枕芯,又坐在崔衍榻边沉吟许久。
终于,他狠狠呼吸一下,起身朝戴昇书房走去。
用罢午饭,芜丁向戴府借了匹马,奔到西郊校场。
征兵处有张桌子,桌前空地上摆着一方大青石、一根长枪,十步外挂着个靶盘。
芜丁原以为会有人排队,来了才发现,军中刀笔吏凑了一小堆,应征的却只他一个。
桌前坐着的人态度和气,问了芜丁姓名、年纪、籍贯、做何营生、家中父母兄弟情况,一边记录,一边冲着那些物什做了个请的手势。
芜丁并不知道,这几样简易的考试项目,是供人挑选的。
你能搬动大石,或者耍几下长枪,抑或三支箭羽但凡有一支能钉到靶上,就算通过。
他向书记官行过拱手礼,先搬着那方石绕了一圈,又抄起枪耍了一套刺马八式,随后三箭齐发,将靶心红点射了个稀烂。
场上几个人发出声声惊呼赞叹,芜丁有些不好意思,又回到桌前向书记官拱了拱手。
书记官咧着嘴瞪圆了眼:“这位壮士,你……你不说你是文官近侍?”
芜丁不会扯谎,只得将从前于荆州犯过军法一事从实招来。
书记官闻言纠结起来:“羽林军乃天子近卫,按说曾犯军法者……”
旁边一位军需官叹气念叨:“还穷讲究什么?坐了几天了,统共征到几人?这样的还不要?”
“这位壮士报国之心拳拳,”书记官有了主意:“进不了羽林军无妨……”说着抽出一张纸,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递给芜丁:“芜壮士,你穿城出东门,再往东行六十里,于右卫步兵戊字营中寻一位袁总兵,将这字条递上。袁总兵爱才如命,芜壮士投于他麾下,铁定不亏。”
芜丁谢了又谢,怀揣那纸又回到戴府。
日薄西山时,崔衍终于回来了。
此时芜丁已在他房里,不吃不喝干等了大半日。
芜丁迎上去为他更衣,见他神情落寞、呆呆发愣。
“大人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我去传晚饭?”
崔衍“嗯”了一声,又深叹一口气。
那日宫里的事传开了,衙门里的同僚见到崔衍,态度大变。
应召以身事君是一回事,为小皇帝造谣生事、搅乱时局掷苍生于水火,又是另一回事。
在这些清高文士眼中,崔衍这人简直寡廉鲜耻,有辱斯文。
崔衍在各司主事那里都吃了闭门羹,有的大人甚至隔着一层屏风直说“不见”,明知他人就在门口。
正当他自觉没趣,打算走人,又有小吏来叫,说门下侍中荀大人有事相商,要他在堂下稍候。
崔衍来到侍中堂下,才发现这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荀大人分明忙得要命。
上官有命,他只得乖乖捧着一壶茶干坐。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衙门敲钟收工,荀大人也没请他。
来往官吏纷纷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心中了然,荀大人故意当众晾他,给他难堪。
崔衍少年得志,一贯顺遂,哪受过这种委屈,回府的路上在车里偷偷哭了一场,右边袖口都沾湿了。
可芜丁怀揣着事,心不在焉,竟未觉察。
崔衍没精打采用了饭,芜丁见他落落寡欢很是反常,以为他在衙门里公事辛苦,便为他传了热水沐浴。
芜丁伺候他擦身,又为他轻按头颅,直到他歪在桶沿上呼吸匀静,脸被热气蒸得通红。
加了两道热水,崔衍终于醒来,芜丁为他裹上浴巾,将他身上水汽擦干,却没拿衣服。
“阿芜?”崔衍伸开双臂等他披衣。
芜丁却扑了上去,把人赤条条扛到床上。
“大人还生我气?这几日可想我?”
崔衍差点儿又没忍住眼泪。
“阿芜,对不……”
芜丁按住他嘴唇:“是我的错。我不该与生人吃酒瞎聊,惹恼大人,是我不好。”
崔衍手指在芜丁背上划动,条条鞭痕尚未完全平复。
“会好的,一点不疼。”芜丁笑得宠溺。
芜丁从未如此主动。
他疯起来,杀伤力之大,相比之下,从前珊瑚那点儿本事,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隔靴搔痒了。
崔衍陶然忘忧如坠云端,两人好到大半夜,卯在一起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芜丁依旧早起为崔衍安排梳洗早饭。
崔衍又快活起来,一边用早饭,一边望着芜丁痴笑,似在回味昨夜春情。
芜丁食罢放下碗筷,忽然在崔衍身边双膝跪倒。
“大人,芜丁决意投军,已寻到去处,望大人成全。他日身披战勋,再回来见大人。”
崔衍闻言“嗯?”了一声,像没听明白,又问了三遍,当啷一声掉了筷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阿芜要与我分开。”
他也嫌我龌龊,不愿再与我为伍吗?
从前还说“绝不活着离开”,去投军又算怎么回事?
一个个都只会哄我,骗我,利用我,到头来都背信弃义,离我而去。
“好。”崔衍脸上毫无波澜:“不过,阿芜是否忘了,你是崔某花钱买的卖身奴,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芜丁万没料到他竟不生气,呆怔了许久,忽又反应过来似的,起身跑了出去。
崔衍重又拾起筷子,可手却抖得厉害,什么都夹不起来,只得“啪”得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急喘不止。
刚稳住气息,就见芜丁捧着一木箱走了进来。
“请大人准许芜丁自赎其身。”
芜丁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箱银锭子,当中还摆着个金元宝。
“如此便好。”崔衍笑笑:“从此你便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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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衍:啊啊啊啊你特么上哪儿弄这么多钱?你出去卖了?????
芜丁:贷了个款而已,我个人信用很好的
第80章 戴扶摇使得好妙计
“大人救命之恩,芜丁没齿难忘。若老天垂怜,护佑芜丁平安顺遂,待天下安宁,四宇和平,芜丁再回大人身边伺候。大人珍重!”
芜丁怕自己后悔似的,跪在地上咚咚咚给崔衍磕了一串头,起身跑了出去。
暮春时节天已渐暖,崔衍坐在桌边却觉得风吹透骨。
这时戴昇踱了进来。
“阿衍,你家芜丁……”
“银子是你给他的?”崔衍语气冷峻,目光像要杀人。
戴昇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支吾道:“银子……嗯,他跟我借,打了字据……”
“给我!”
“不在我身上,管家收……”
“给我!”
崔衍凶悍异常,戴昇惊得浑身一抖,只好叫下人问管家要那字据。
“阿衍,芜壮士身怀绝技,英武不凡,于军中必大有作为。人活一世……”
崔衍“嗤”的笑了:“戴扶摇,你使得好妙计!支走了他,崔某便会落入你手?”
戴昇低头咬着下唇,忽又抬头淡笑:“阿衍何必说得这般难听?你若真心待他,又怎会忍心当他面与旁人欢好?师兄只是帮你打发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崔衍应声掀了桌,碗筷金银散落一地。
管家刚好送来芜丁画过押的字据,崔衍一把抢到,扬长而去。
崔衍不愿再回戴府落脚,便整日在堂馆流连。
西南兵乱,时局晦暗,京中士族公卿感到山雨欲来,像要最后狂欢似的竞相纵情声色犬马,故而勾栏堂馆的生意比往日更好。
崔衍胸中愤懑无从排遣,便整日与不同小倌胡天胡地,可他每每一开口,却总习惯性地唤“阿芜”。
每一声“阿芜”,都会牵扯起此生从未体会过的陌生痛楚,为止痛,他又得更疯狂地胡浪取乐。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仿佛陷入泥潭般无法自拔,连崔衍自己都禁不住担心,崔某这是要完蛋了。
到第三夜,戴昇的人终于找到崔衍,见他醉得不省人事,便将人抬上车,送回戴府。
崔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戴府东厢,气得砸了房中陈设,又跑了。
这次戴昇有了经验,派个小厮暗中跟着他,这一跟,竟跟到了孔府。
崔衍浑浑噩噩不知轻重,竟又想起来去招惹孔嘉。
深更半夜的,孔嘉被下人唤醒时几欲发火,可见到是崔衍,忽又没了脾气。
崔衍也不客气,扑上去按头就亲,把没来得及走开的孔府管家吓得差点儿厥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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