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耐心有限,却又不敢对他下重手,折腾了半晌,竟未成事。
冒顿堃羞愤难堪,急得一头汗。
崔衍蓄势待发,无从疏解着实难受,两人只得用别的法子互相帮助,聊作慰藉。
次日清晨崔衍醒来,冒顿堃已带兵撤离,省了一场尴尬。
殷雷昨晚早早被人拉走摇色子,赢了好几吊钱,他说定是弟弟在天之灵为他使了力,崔衍不忍戳穿,便没提冒顿堃那出闹剧。
他二人也很快动身,崔衍打算先往玉门祭拜爹爹,再去洛阳与芜丁重聚。
此时此刻,洛阳城下匈奴中军大帐中,冒顿于渊挥手遣走信使,扭头对左首就坐的灰发白须老者怅然叹道:“崔师为本王做了太多,本王万不想他落得如此下场。”
“大王节哀。汉儿有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王既然决心吞汉,就早该料到有此一节。” 太攀用匈奴话回道。
“叔父说得是。本王只是一时……”
“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大王须得振作精神。时不我待,战机稍纵即逝,再等下去,恐形势生变!”
冒顿于渊深深出气,握紧双拳:“再等最后一日。明日午时,攻城。”
太攀无奈叹气,起身行礼告退。
世人皆以毒蛇为认钱不认人的暗杀组织,大炎两个皇帝又都把他们用作自己的情报网络,可实际上,他们是几十年前就楔入中原的胡人间谍机关。
当年姬老将军打败西域十六部游民之后,曾让这些部族的首领们一同赴洛阳朝拜天子,以彰显四方来朝的大国气象。
可在返程路上,这些心怀不忿的异族首领们却得以相互勾连,并最终达成共识。
他们将各族内最精明强干的子侄聚在一起,以各色毒蛇为代号,暗地里结成组织,潜伏于西南山区。
故而毒蛇诸位蛇首无一例外都是各族胡人贵胄,毒蛇中人也大多是胡汉混血。
例如两代金环都出身鲜卑圣山家族,五步乃氐族王室,太攀则是匈奴单于的直系后代,就连情饵焚玉,也本是羌人大祭司。
该组织收取巨额报酬替人行凶,能雇得起他们的,自然都是大炎的权贵阶层。
因此毒蛇得以掌握大炎朝权力核心最阴暗的机密,以便操弄政局,为己所用。
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卧薪尝胆,终于被他们等到一个百年难遇的天赐良机。
珊瑚并非毒蛇机要人员,他并不知道,毒蛇是不可能解散的。
蛇谷被毁,恰恰成为蛇首们在起大事前隐于闹市的最好的掩护。
此时洛阳城中已成一锅沸水,眼看要熬干糊锅了。
匈奴大王亲率十万铁骑将洛阳围成个铁桶,城中却只有一万多羽林军。
赶来救驾的李骁和孔誉才走到半路,又收到信报说雁门、山海两关失守,只得就近先去救边关之急。
萧捷倒是来了,右卫在匈军外围冲了十几次阵,损失惨重,却未能撕开哪怕一个小口。
就在匈兵围城扎营前一日,尚书台收到军报,说玉门阳关失守,裴度战死;涼州雍州城破被屠,秦州刺史听到风声早早献了城,躲过一劫。
与军报同时来的,还有一封寄给尚书令王柬的密信。
王柬展信读罢,捶胸顿足而泣。
司马廉预感他这皇帝恐怕又当不了几天了。上回到了紧要关头,他步步选错,这回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直接躺平当条咸鱼,任满朝文武如何催促恳求,他都拒不回应。可他还是怕死,把个芜丁拴在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芜丁求了无数次,想回营布防,他一概不准。
布防是一方面,其实他更着急回四城门问他家大人的消息。
他原以为崔衍听到他弑君的消息,很快会来洛阳寻他,可等了十天、半个月、一个月……
纵是从西南山坳坳里往这儿赶,也该到了。
三个月过去了,他一天比一天绝望。
他无比追悔,那时在灵台上定是鬼迷了心窍,为何不把司马镜放下来、要他说出大人的去向?
每每梦见司马镜痛哭哀求的模样,芜丁一瞬也不敢耽误,迅速放他下来,可总在司马镜说出口前,梦就醒了。
他却不敢离开洛阳。
万一他只是在路上游山玩水,耽误些工夫呢?万一大人很快就到了呢?万一呢?
这日王柬求见,司马廉照旧只听不应。见王柬趴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司马廉烦了,扭头要走。王柬反应倒快,一把拽住芜丁手腕,死活不放。司马廉冲他翻个白眼,带着阉宦奔后殿去了。
王柬见圣上走远,抬袖擦了泪,对芜丁说:“王某此番入宫,是来找芜将军的。”
芜丁闻言心跳骤紧:“我家大人……”
王柬重重点头,芜丁一手按住自己心口狠狠呼吸:“好事坏事?不不,王阁老直说吧!”
“好事,坏事都有……”
“先说好事!”
“你家大人还活着,人在涼州。”
芜丁一屁股坐在殿前台阶上,垂着头,红着眼,大口吐气。
王柬怕司马廉把他叫走,不敢多耽误工夫,接着说道:“他们才刚父子相认,崔尚书就与裴将军携手战死……涼州城破,匈狗三日之内残杀军民四万,崔侍郎死里逃生……”
“崔尚书……崔侍郎……”芜丁念叨了好几遍,终于弄明白:“我家大人的爹爹?原来没死?”
“原是没死,他两人见着了。可如今他爹爹……”王柬又落下泪来。
芜丁咧嘴笑了,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我家大人见到他爹爹了,我家大人死里逃生……”
王柬忽地跪在他身前,抓住他双肩摇晃:“芜将军!你家大人没事,洛阳却危在旦夕!你不能只顾你家大人!芜将军!”
芜丁“唔唔”点头,心思却早已飘到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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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呼万唤狗出来
第118章 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王柬压低声音冲他叫:“芜将军!你听我说!你想再见你家大人,就得从这洛阳城活着出去!如今匈奴十万大军围城,你能长翅膀飞?你那银样镴枪头的花架子羽林军,能冲得破匈奴铁阵?”
芜丁回过神来,眼神终于回到王柬脸上。
“王阁老究竟何意?”
“眼下要想活着出城,你,我,洛阳百姓,就只有一条路。”王柬声音低却急促。
芜丁与他四目相接,脸色大变。
“芜将军,你见过屠城吗?你可知洛阳城破后,会是何样光景?洛阳十万百姓,那是十万条活泼泼的性命!人人都是爹生娘养,谁又比谁命贱?杀一人,便可救十万人,你算算这账……”
芜丁像尊石像呆坐殿前,动弹不得。
王柬临走前抓住他双手不住摇晃,要他“好好想想”。
他其实不需要多想,那一句就够了。
“你想再见你家大人,就得从这洛阳城活着出去!”
司马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他一跳。
“我听到了。”
芜丁转头,见司马廉神情肃穆,与平日判若两人。
“我玩过一个逃生游戏,就叫‘屠城’。”司马廉喉结滚动,眼神发直:“逃不过,根本逃不过。怎么都得死。兽人走了,还有悍匪、暴民,瘟疫、饥荒……我花了好多钱,买各种人设和装备,全都白搭,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芜丁早就习惯这少年天子满口荒唐言,不过听他这意思,难道他……
司马廉在芜丁身边坐下,芜丁正要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
“所以留着我是为了这个。我明白了管理员大哥。挺好,挺好……我这应该算是死得光荣吧?青史留名那种?我为人民群众牺牲自己,对吧?”
“圣上英明……”芜丁哽咽了。
他只是个半大孩子,还不懂事就被推进这天底下最孤独、最危险的牢笼。
人都说他天生不足,半疯不傻,芜丁却看出,他只是与这世间不甚融洽,仿佛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从没有人真心疼他、认真教他,却又都怪他荒唐任性,这实在太不公平。
如今他竟愿意为那些轻他、笑他、背叛过他的人牺牲性命……
芜丁怕自己下不了手。
司马廉搂过他肩问:“哪种死法既快,又不疼,死相也不太难看?”
芜丁早已习惯他动手动脚,知道他其实一派天真,全无邪念。
“臣……不知。”
“不告诉我也行,省得我提前担惊受怕。反正你到时候……给个痛快!你懂的!”
芜丁再忍不住,伸手把他抱进怀里痛哭失声。
司马廉轻轻拍他脊背,语气故作轻快:“原来崔博远跟你是一对呀!哇凹你俩配一脸……我说呢,我老叔真倒霉,哈哈……诶?我可没有跟他怎么样啊!我铁直!”
芜丁“扑哧”一声破涕为笑:“臣知道,他说过。”
司马廉干脆把王柬召来,与他摊牌。
王柬比芜丁还夸张,抱着司马廉的腿嚎得痛不欲生,又给他磕头赔罪,头都磕出血了,惹得司马廉也觉得自己好生伟大,自我感动地直抹眼泪。
文武百官得到消息,也来哭了一日。
把徐公公都哭烦了,当堂骂道:“圣上还好好的,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就在这儿如丧考妣!”
司马廉却抽着鼻子道:“哭吧哭吧,回头冒顿于渊来了,他们就不敢哭我了。”
这话说的,令满朝文武个个羞愧万分,纷纷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于是哭得更凶了。
冒顿于渊故意放大炎军报进城,让尚书台得知西北战况与屠城惨状,就是为了逼他们主动降了。
可等了几日,还不见有动静,虎狼之师再按耐不住。
这日午时,匈奴大王麾下八大首领誓师完毕,在洛阳城下齐聚,只等冒顿于渊发出令箭。
冒顿于渊似在神游天外,呆呆看着空里。
他想起崔师给他讲的兵法。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本王不是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是不得已。
连密信都没截,一并递进去了,是你们汉家这些大人们……
“大王!大王!”
冒顿于渊回过神来,接过弓,搭上响箭。
城下响起沉郁悠长的匈奴军号声,勇士们口中打着胡哨,移山倒海般冲向城墙。
大王喉头梗住,眼底湿润了。
崔师,您说过,能者需多劳多虑,他们不能,本王能。
那边厢,大炎天子正接受满朝文武最后一次九拜大礼,是为退位仪式。
司马廉显得驾轻就熟,毕竟已经第二次了。
第一次哭得太难看,这次怎么也得体面些。
他正接过阉宦手中传国玉玺,郑重放进王柬捧着的锦盘里,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军士。
“圣上!匈奴攻城!攻城了!”
王柬手上锦盘晃动如风雨中一叶孤舟:“圣上,来不及了!咱们得……咱们得……”他泪如泉涌:“芜将军,再等不得,去城门……”
殿下跪的那帮御史中有人大声怒斥:“岂有此理!我大炎天子怎能纡尊亲自去献城……”
王柬将锦盘“哐”地撂在地上,指着那人的方向破口大骂:“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的屁话啰嗦!要不你去献?你今日不跟我一起上城墙,你就是狗养的杂碎!”
王柬为人清高板正,在任何人面前从未说过一句不体面的话,他这么一开口,再没人敢吱声。
芜丁心知不可拖延,匈狗一旦入城,再献城就毫无意义,怕是连匈奴大王,也止不住那些杀红眼的狼。
“圣上。”芜丁再顾不上礼数尊卑,紧紧握住司马廉一只手:“臣陪你,走吧。”
司马廉深深呼吸两口:“走!”
司马廉被芜丁拖着手爬上四十九级石阶,来到城楼瞭望台上。
“大炎天子在此,匈奴大王何在?”芜丁从丹田发力,发出一声吼。
司马廉金灿灿的龙袍和金冠,在午后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冒顿于渊手搭凉棚,看清后长出一口气。
他吩咐手下传了暂缓攻城的号令。
城下杀声渐弱,王柬终于上来,跪在城墙边缘,将御玺举过头顶。
“大炎天子愿献都城洛阳予匈奴大王。”
“孤愿以己之命,换洛阳十万百姓平安无虞。”
第一遍声细如蝇,司马廉在王柬的敦促下,又闭着眼喊了一遍:“孤愿以己之命,换洛阳十万百姓平安无虞!”
芜丁跪下给司马廉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已泪流满面。
“圣上,不疼,很快。”
他从司马廉身后将他圈在怀里,凤鸣横在司马廉脖颈前。
“芜哥,芜哥,”司马廉牙关战栗咯咯作响:“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只是游戏,我不会真的死!咱们出去再约一局啊!”
“好,一言为定。”
芜丁哀号一声,横刀抹了他脖颈。
狼群欢呼呐喊,哨声此起彼伏,凯旋号角吹响。
冒顿于渊回头问道:“小皇帝多大?”
太攀漠然回答:“十六……十七,汉人总要虚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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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节加更的,昨晚也更了,别看漏了啊宝子!Working men of all countries, un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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