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与匈兵一样肆意杀人、奸淫妇女,无恶不作。
入夜时,两人打算在官道旁一处被打砸过的破茶铺将就一晚。
幸好时值伏天,夜风徐徐,躺在两张茶桌拼成的“床榻”上,倒也并不难受。
殷雷心大,很快呼吸渐缓,崔衍却心中惴惴,难以入眠。
爹爹说他与朝中素有往来,原本已定好送我回洛阳,想来也已与人接洽好了,定会有人告诉芜丁崔某在此。
芜丁怎么还不找来?
不会是被功名利禄裹挟,把崔某抛诸脑后了?
崔衍生起气来,又想起芜丁决然离他而去的情形,心中委屈愤懑无从排遣,郁闷无比。
又很想他,想到抓心挠肝,辗转反侧。
崔衍对着殷雷宽阔的肩背,忍不住自欺欺人当他是芜丁,伸手揽住他腰,贴身上去抱住。
没过一会儿,殷雷觉得热了,睡梦中朝后伸手,一把将崔衍搡开。
崔衍此时刚有点迷瞪睡意,被这一推,差点儿从桌上掉下去,立时醒了。
他站在桌下,气得鼻中泛酸,差点儿掉眼泪。
这时道上不远处有人声火光浮现。
世道乱成这样,深更半夜在外游荡的,绝非善茬。
崔衍有不好的预感,赶忙伸手摇醒殷雷。
殷雷迷迷糊糊坐起来,使劲儿揉眼睛。
崔衍催促:“怎么办,殷家哥哥?咱们躲躲?还是跑?”
“这一条大道宽又阔的,上哪儿躲?是什么人看看再说?”殷雷打个哈欠,还未全醒,懒得动弹。
“在那!是他!”
“上!”
“抓住他!”
崔衍闻言吓得浑身一僵,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个人已冲到他眼前。
殷雷挺身将他护在身后:“何人在此劫道?报上名来!”
“报你娘的花名!”一人抬手给了殷雷一拳。
殷雷捂着脸偏过头去,等再睁开眼,崔衍已被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扭着手臂擒住。
“在下吴郡陈笛,敢问几位大哥要找何人?弄错了吧?在下与诸位无冤……”
“错不了!找的就是你!卖屁股的小白脸汉奸!”
殷雷大喝一声,一脚踹向崔衍左边的匪徒。
崔衍不知哪来的力气,趁机把右手也挣脱出来,撒腿就跑。
殷雷与那三人缠斗在一起,崔衍边跑边回头叫:“殷家哥哥!别打了!走啊!”
崔衍扭着头没看前方,砰的一声撞在一个大块头身上,立时眼冒金星,后退两步坐倒在地。
大块头“嘿嘿”笑得邪恶,步步逼近,拎着崔衍领子把他抗在肩上就走。
“行了!回去领赏!”大块头瓮声瓮气招呼那三人。
殷雷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手指缝里涌出血来。
“殷家哥哥!殷家哥哥!啊啊啊啊!”崔衍哭叫着,拳头在大块头背上用力捶打,手打得生疼,那人却毫无反应。
崔衍被拦腰扛了一路,终于下来时,腰疼得不敢动弹。
这是一处山中营寨,崔衍一眼看见早上被匪徒抢走的马车就停在栅栏旁。
不是说“盗亦有道”?怎的这伙人劫了财,又掉头回来害人?
大块头揪住崔衍的发髻,拖着他进到大寨之中。
当中一张虎皮大椅上,坐着个二十多岁的健壮青年。
“寨主!这畜生,咱给您带回来了!兄弟们可费了不少功夫!”
青年手一挥,大块头兴高采烈“诶!”了一声,一头钻进旁边那堆金银财帛里,自行拣选起来。
崔衍大着胆子抬眼打量那寨主。
哟,长得不赖,而且一看就……
崔衍的心稍稍放回肚里。
此番恐怕免不了后庭历劫,不过性命应当无虞。
正当崔衍暗自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寨主朗声道:“兄弟们,此人就是跟匈狗狼狈为奸、为虎作伥的汉奸!”
“就是他!为匈狗作内应!害我涼州城破被屠!”有人高声附和。
“打死他!为我同胞报仇!”
崔衍见那群人个个咬牙切齿、摩拳擦掌,寨主眼中也怒火熊熊,哪有一丝丝那种意思。
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摆手争辩:“不不,误会!各位壮士误会了!陈某只是来涼州投亲的一介书生……”
“放屁!我亲眼见你在金宅,跟那匈狗头子谈笑风生!”
“对!我也见了!他是匈狗头子的姘头!”
“我见他跟匈狗头子交颈摸股,行那丑事!”
崔衍哭笑不得。
就算真的做了,怎么可能叫你们瞧见?
简直胡编乱造,信口开河。
“寨主大人明察!陈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被那冒顿堃捉去写安民告示而已,并非……”
寨主牙关滚动,冷笑森森:“陈某?呵呵,你倒会编!你若姓陈,我还姓司马呢!来人,给我打!”
群匪一拥而上,拳脚雨点般落在崔衍身上。
崔衍蜷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头。
好疼,疼得眼泪止不住。
分秒如年的煎熬。
终于上面那人叫了声“好了!”
崔衍如获大赦,趴在地上战栗不止。
“想起来了吗?你姓什么?”寨主恶狠狠嚷道。
“姓崔,在下姓崔……”
“拉下去!”
崔衍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进一间臭烘烘的暗室。
双眼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发现旁边有人。
不止一人。
这是间不小的木屋,里头有十几个人,都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他浑身上下钝痛不止,累得虚脱,不一会儿昏睡过去。
“喂,喂!起来干活了!”崔衍被推醒,眼前一片大亮。
干活?
崔衍还未反应过来,屋门口扔进来一堆石头样的东西。
屋内的人野狗一样纷纷扑上去抢,崔衍懵怔着,瞬间就什么都不剩了。
身边的人一手一个,双眼放光啃那“石头”。
崔衍这才看清,那是某种粗粮做的食物,一看就难以下咽。
周围的人却各个甘之如饴,那贪婪陶醉的神态令崔衍心生恐惧。
这种东西都要抢,怕是饿疯了。
木门又被拉开,外面的人吆喝道:“出来出来!”
崔衍跟着众人鱼贯而出,外头晨曦初现,旭日还有一半未出。
一人持鞭,平白无故便扬手抽在他们身上:“今日洗衣!”
崔衍强忍着身上剧痛,跟在那队人后面,先去各房门口收取脏衣。
没人说话,但都配合默契。
盆递在崔衍手里,与他一组的人将汗臭熏人的粗布衣服一件件扔在里面,把他膈应地偏头屏息,连眼睛都只愿睁开一只。
收满了一盆,那人带着他来到寨后一水潭旁。
崔衍哪会洗衣,他都不知衣服要洗。
从前他的衣物,但凡有了一点汗渍污垢就拿去扔了,再换新的,崔衍从没穿过脏衣服。
他甚至没见过人洗衣。
君子不器,这类事情他连想都没想过。
崔衍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衣服在水里浸湿,摊在一方大石上,用洗衣捶击打。
才打了两下,与他同组的人突然出声制止:“你用那么大劲干嘛?打坏了你就别活了!”
“哦哦,是是是,崔某轻些……”
两人互看一眼,都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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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从前我也是txl,后来经过一些治疗回归了正途,现将此福音传给依然深受毒害的小伙伴们。不用谢我。
第122章 那畜生突然变脸
这人虽满面污垢,但看得出来长相清秀,眉目如画,而且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却记不起来。
崔衍见持鞭那人走远,轻声问他:“敢问阁下姓名?你我可曾在何处相识?”
“长风馆。你忘了?”那人白他一眼。
长风馆,涼州唯一一家南风馆,崔衍在那里快活一夜,从此人生每况愈下。
“阁下是哪位小相公?”
“你才是小相公!金子玄!”
金子玄,金子玄……
崔衍瞅着他心中默念。
这个名字毫无印象,这张脸却……
那晚崔衍玩疯了,把长风馆内小倌们挨个叫来审看,模样好点儿的都被他亵弄了一遍,还不尽兴,非说馆主藏了高档货不给他,竟自行拉开各个包厢门搜寻。
结果当真给他搜到一个喝得迷迷糊糊的漂亮小哥。
馆主拦着他,说这不是,这位不行,那小美人却笑嘻嘻冲他招手。
两人胡作了一回,美人昏睡过去,崔衍又爬起来去别处胡浪。
他正愣着,旁边另一人开口道:“崔公子贵人多忘事,记不得我等也就算了,连金公子也忘了?当真拔吊无情。”
崔衍扭头一看,这不馆主嘛!
金公子,逛南风馆的金公子……
“金家老三?家里养着两个男宠的金家老三?”崔衍终于对上了号。
冒顿堃说过,金家是涼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数代人都在西域做买卖。
如今金家家主和几个后生都是胡汉混血,他们与匈人素来交好,因此匈兵进城后砸了府衙,却将金家大宅用作官邸。
金三公子怎会流落在此,被逼做苦役?
这帮山贼当真无法无天,本事也太大了!
“男宠?哼,金公子养的不是男宠,是虎狼!”馆主长风怨气满满,金子玄只低头咬着下唇。
这时看管他们的匪徒过来,扬鞭抽在长风身上:“就你长了嘴!”
崔衍洗衣太慢,正午时跪在烈日下受罚。
寨主竟亲自动手,用鞭抽他,边抽边骂:“臭断袖!不走正途!逆天悖道!让你想男人!你改不改?改不改!”
崔衍心想,你算什么东西?你管我走什么道?
嘴上却服软央求:“改!改!寨主教训得是!我定悔改!寨主饶了我吧!”
寨主打累了才收手,最后还训他:“好好干活!尝尝辛劳的滋味!休再惦记男人!”
崔衍背上如被火烧,疼得牙都咬酸了。
午饭毫不意外又没抢到,崔衍腹中饥饿烧心,内外具焚,趴在地上万念俱灰。
下午又被拉去汲水。
虎口已被洗衣捶震裂,这下抓着井绳如同刀割。
崔衍痛得涌出泪来,眼前一片模糊。
忽然手上麻绳被人接了过去。
“扶着桶。”金子玄幽幽看他一眼。
清凉的井水洒在手上,疼痛稍稍减轻。
崔衍无比感激他,强忍着抱住他痛哭的冲动,又熬了半日。
这一天从日初劳作到日落,回到柴房时崔衍已饿得头晕眼花。
这次一定要抢到,他暗下决心。
可馍扔进来时,他还没站起来,别人已经抢完了。
他绝望直得想一头撞死,这时金子玄递了半个馍来。
长风也掰了一小块给他。
说谢已无意义,崔衍狼吞虎咽吃掉两块粗黑的馍,竟觉意犹未尽。
八辈子的活都在这一天干了,崔衍掌心全是血泡,指节通红,身上没有一处不疼,手脚都酸得抬不起来。
他蜷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明明只做了一日,却感觉像熬了几年。
金子玄像听到他心里的话,轻声说道:“才一日,你就不行了?有的熬呢!习惯了,便会好些。许多人一生就是这么过的。”
一生?!
崔衍心道,明日再到那潭边,我便跳进去淹死算了。
他并不知道,芜丁在遇到他之前,十几年都是这样过的。
夜半崔衍发起烧来,不停呢喃喊冷。
抖着抖着,他感到有人从后搂抱住他。
金子玄将自己衣衫解上,裹在崔衍身上。
“三伏天怎么会冷?你要对自己说,不冷,热!”金子玄也病过一场,经验丰富。
“跟我说说话?我怕我要……死了……求你……别让我死……”崔衍牙关打颤,头疼欲裂。
这下金子玄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那寨主,原是你男宠?”这是崔衍下午想明白的事
他听见金子玄呼吸一滞:“嗯,他是我家小武。”
“他不喜男子,却被你……”
金子玄冷笑道:“他不喜?哼哼,他最贪欢,恨不得日夜弄我!我实在招不住了,才又买了小文回来。他倒妒恨人家……”
崔衍感到金子玄微喘起来,搂住他腰身的手臂也在颤抖。
“破城那日我家早早收到消息,出得城来。进了山,那畜生突然变脸,将我全家……小文被他活活劈成两半……”金子玄颤声泣道:“为何不杀了我?这么恨我,为何不杀我!”
长风冷淡的声音传来:“我早说你那武哥儿醋性大,让你卖了,你从来不听我的。还偏要磨他性子……这下可好,疯魔了……”
金子玄额头抵在崔衍背上:“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们!你们杀了我吧,可好?杀了我……”
崔衍摸到腰间握住他手:“不关你事,是他贪心不足。只是他为何要逮崔某?我与他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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