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跟你家大人一路货色
芜丁和王柬跪伏在司马廉尸身前放声嚎哭。
王柬头磕得咚咚响,磕到头晕眼花,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从怀中摸出一卷绳。接到密信那日,他便预备好的绳。
那年为了边境安宁,他亲手将知己好友“安葬”,亲手送给冒顿于渊一名无双国士,如今又亲手将传国玉玺奉上。
王某一生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到头来竟成天底下最大的卖国贼!
他已不敢想世人会如何骂他,史书上又会怎样评判他这个蠢材。
他感到自己像被命运愚弄操纵的一个木偶、一枚棋子,巨大的无力感,令他觉得这世间竟如此荒谬。
他将绳一头那个打了死结的绳圈套在颈上,另一头系于插旗的铁杆,佝偻着身子又一次爬上墙沿。
最后,他对伏在地上的芜丁严厉喝道:“芜将军!你不能死!找到衍儿!为他爹,为圣上,为我大炎成千上万的无辜冤魂,报仇!
等芜丁想明白他的话抬头时,他已纵身一跃而下。
冒顿于渊只带了自己部中一万兵丁入城,其余兵马在城外五十里驻扎。
羽林军自然又归顺投诚,风水轮流转,这次是芜丁去献兵符帅印。
冒顿于渊进入大殿时被这辉煌楼宇惊得瞪圆了双目,为了显得不那么没见识,他强压兴奋,故作淡定地缓步踱上宝殿。
崔师讲的帝王故事中,文士们都清高倨傲,不畏皇权,要么直言敢谏,要么干脆连天子的征召都推而不见。
因而他面对跪在殿下这群噤若寒蝉的恭顺降臣,难掩一脸失望。
城墙上挂的那个,倒是个硬骨头,可惜了。
冒顿于渊赦免了满朝文武,许他们或告老还乡、或降级备用。
轮到羽林军五营校尉。
芜丁形容呆滞,单膝跪地手托虎符。
冒顿于渊见他身上鲜血未干,猜到他是弑君那个。
“弑君者姓甚名谁?”冒顿于渊的汉话也带吴郡口音,他自己却不知情。
“吴郡崔氏,芜丁。”
冒顿于渊惊异“嗯?”了一声,偏头看看太攀。
太攀点头。
“上任天子也死于你手?”
“是。”
冒顿于渊来了兴趣,叫他抬头。
嚯,好相貌!
“你可知弑君乃大逆不道、万劫不复之罪?”
芜丁点头,一副全无所谓的神情。
“你也着实可怜,天底下没人愿做的活儿,他们竟两次都派给你。”
芜丁竟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太攀见他态度轻慢,眼角肌肉抽动,低头禀道:“大王有所不知,此人原只是吴郡崔氏一名家奴,乃是那叫崔衍的浮浪子……房中男宠。”
匈奴八部首领闻言纷纷嘻笑出声。
趴在地上的汉家群臣,都替芜丁羞臊不可名状。
甚至连冒顿于渊都心生怜悯,心道叔父好狠,堂堂七尺男儿,被人当众揭这种老底,想想都尴尬。
芜丁竟还是一脸冷漠,脸上全无羞惭之色。
有意思,吴郡崔氏连家奴男宠都与众不同,不愧是崔师的门楣。
冒顿于渊不愿杀他,也舍不得放他走。
手下接了虎符递到他手里,他把玩片刻,冲着芜丁抬了抬下巴:“还他吧。”
芜丁终于显出点儿别的表情,一脸狐疑回视冒顿于渊。
“羽林军,呵呵,听这名号,就不像能打仗的。孤要来何用?散了吧,别浪费粮饷。”
奇耻大辱!
大炎天子近卫,被敌方统帅如此轻视,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殿下跪着的群臣忍不住发出些细碎的喟叹。
芜丁却突然出声:“羽林军不能打仗,可不是我的缘故。大王若不相信,给我支膘骑带带,看我能不能打仗。”
冒顿于渊先是一惊,随后哈哈大笑。
他知道大炎一朝极讲门第,一个出身贱籍的内侍,能混到羽林军统领的位子上,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好!”冒顿于渊指着他笑道:“朕便给你三千膘骑!”
八部首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冒顿于渊抬手让他们安静,继续对芜丁说:“你们那辅国将军,还在外头负隅顽抗,叫什么的?萧捷。你去替孤把他捉来,显显你的本事!”
三哥?三哥来了!
他还未降?他还活着!
芜丁心中暗喜,这是近日唯一的好消息。
三千膘骑也太多了,劝降我三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是!”芜丁拱手应道。
萧捷望着那面绣着“吴郡崔”的大旗,半晌没反应过来。
昨日接到消息,说天子献城,为换洛阳十万百姓平安,在城楼自尽。
他哭到大半夜,累得要死,却又担心芜丁,一眼未合眼。
结果天一亮就被叫阵的吵得头疼,心想这些鞑子,汉话讲得真不错。
出去一看,竟是芜丁。
好嘛,非但屁事没有,还成了敌方将领。
萧捷素来最爱骂阵,荤的素的都骂得来,而且出口成章,险遇敌手。
“没听说过软骨病传染啊,怎么带了几天羽林军,你就成了这么个东西?”
“岂不闻识时务者……”芜丁这方面显然不擅长,只会些寻常套路。
“就知道你要说这句!书没读过,说书的总听过吧?这句是说见风使舵有理吗?你个苟且蝼蚁,还有脸自比卧龙雏凤?”
“我不是来……”
“萧某从前以为,长得好看的人,总比旁人更要脸面。呵呵,原来你跟你家大人一路货色,一到龙椅前就膝盖发软……”
萧捷麾下有芜丁的熟人,原本不觉得这兄弟俩真能打得起来,听到这儿却赶紧提刀上马。
萧将军这张破嘴,提什么不好,你提这茬。
芜丁果然脸色大变,挥刀就冲萧捷奔去,两人骑马缠斗起来。
上阵前芜丁已跟属下膘骑头领打好招呼,请他们万勿动手,待他与萧捷交涉,因此匈人军士们都驻了马,抄着手看热闹。
萧捷部下困守了几日,早已疲惫不堪,见敌军没有要打意思,也不敢找事,只干看着萧捷,为他捏一把汗。
芜丁叫了几声“三哥”,萧捷都不应。
“大势已去,三哥休做无谓的牺牲!”
萧捷火一下子窜上来:“无谓?老子几日几夜没合眼,八百里奔袭来……你他娘的说老子无谓?”
三哥是来……救我的?
芜丁骇然无语,略一迟疑,被萧捷一枪挑下马。
萧捷也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大意,吓了一跳,赶忙丢了枪下马查看。
芜丁自然没事,见萧捷空手过来,哪能放过这大好时机。
他毕竟年轻几岁,萧捷又困顿不堪,两人扭打在一起,没一会儿芜丁就把萧捷反剪双臂按在地上。
匈兵抛来一段绳索,芜丁一边绑,一边悄声跟萧捷耳语:“我家大人在涼州。三哥要救我,就跟我回去复命。”
萧捷顿时停了挣扎,怔了一瞬,回头冲部下喊道:“保存实力,休做无谓的牺牲!萧家军缴械!”
看着对面兵丁排着队,挨个把手中兵刃当啷当啷扔成一堆,匈兵都傻眼了。
芜将军怎么就赢了?
不是刚被挑下马?
这就是汉儿所谓的兵法吗?
果然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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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丁:劝降我三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萧捷:哪一句,你说我听听?嗯?你说呀!
第120章 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大殿之上,冒顿于渊颇有兴味地瞅着下面两人。
萧捷挨了好几脚,死活就是不跪。
“这张龙椅可邪门得很,在上面坐过的……唔!”萧捷话未说完,就被芜丁塞了团布在口里。
太攀早把萧捷与芜丁结拜的事向冒顿于渊说明,冒顿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你们兄弟两个就别演了。”
萧捷心下一沉,芜丁脸上也闪过一丝慌张。
“大王明鉴!我兄弟为人刚正不阿,是个实心汉子。他久经沙场,治军有术,大王留着他,可堪大用。”
萧捷摇头“唔唔”不停,芜丁又踹他一脚。
冒顿于渊严肃道:“这样的人,若不肯归降,那可万万留不得。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想吧。”
萧捷在牢里待了几日,匈奴通译官累得半死,却也意外学到不少崔师从没教过的词汇。
这天夜里,萧捷刚躺下就被看守叫醒,说有人来见他。
芜丁浑身酒气,蹒跚着进来,径直坐在地上,双掌撑住额头似在哭泣。
萧捷用脚尖蹬他一下,没好气地说:“你就这样来看我?”
“三哥,我对不住你。”芜丁明显带着哭腔:“我原以为,招降了你,那人就能信我、放我走……”
萧捷却早想得明白:“哪有那么容易?你当是小孩儿过家家呢?”
“三哥,是我害了你!我是个蠢货、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萧捷被他抱住腿,不禁想起芜丁被下药那回,在车厢里的荒唐事,语气瞬间没那么坦荡了:“你……快起来!成何体统?别叫匈狗看了笑话!”
“三哥,你护着我、救我多少次,你对我那么好,可我……对不住!三哥,我得去涼州!我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我不能死在这儿!”
芜丁一张俊脸哭得皱成一团,眼泪鼻涕横流。
萧捷最见不得他哭,也顾不上脏不脏,抓着自己袖子就给他擦,结果擦成个大花脸。
“行了,我知道,我懂。我原就没打算活,要不是想再见你一回……”萧捷也哽咽了:“咱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三哥自己动手,你让他们进来吧。”
外面应声进来两个匈兵,一个拿着酒壶,一个臂上挂着三尺白绫。
芜丁跪在萧捷面前左右开弓扇自己巴掌:“我是畜生!我忘恩负义!我不配做人!我是天下,最自私下作的蛆虫!我不是人!我不配作你兄弟……”
萧捷受不了,冲上去把他抱在怀里:“你配!你配!弟你好好的,来生咱们……”
他突然无奈笑了,这傻子估计来生也许给那人了。
“来生作你亲哥,再不让你孤单。”
芜丁抬头看进萧捷温柔的眼里。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心,人又不是石头。只是我早已与别人牵绊太深,分心乏术。
芜丁起身,不再哭了。
他说不出口,只能这样,希望他懂。
萧捷此生从没与人好好亲过,这是头一回。
芜丁闭着眼回想大人教的,舌尖点触,一推一送。
中间要松开一下,让人喘口气接着再亲。
可也不能全松开,口唇要挨在一起。
……
明明是来杀人的两个匈兵,无比震惊地看这两人亲了快一炷香时间。
这是什么汉家礼仪吗?杀人之前要给人留个无比香艳的念想?
松开后,萧捷只觉天旋地转,险些腿软摔倒。
他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嘴巴都有些红肿了,一副酒喝到酣畅时的迷醉表情,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坠云端。
就这样死吧。
这样死了也太幸福了。
萧捷思绪都变得缓慢。
他不愿毒酒冲掉嘴里甜美的回甘,也不愿被白绫勒得面目狰狞。
他摸到芜丁腰间佩刀。
凤鸣。
萧某有幸与大炎两位天子死在同一刃下。
使惯了杀人利器的人,自刎都格外利落。
只一行弧度优雅的血滴溅出,人立时气绝倒地。
“亲嘴?他两个亲?” 冒顿于渊听完禀报,缩着下巴直瞪眼:“这是哪门子结拜兄弟?”
他叫来太攀询问,又琢磨了半天,终于把这其中关系参透得差不多了,才召芜丁来。
芜丁双眼红肿如核桃大小,身着丧服就来见驾。
“听说你欲往涼州寻人?”冒顿于渊直问道。
芜丁再无精神跟他迂回:“是,我家大人崔博远,应在涼州。”
冒顿于渊始终对崔师心怀愧疚,对他的儿子,自然也上了几分心。
“人还在就好。屠城非孤所愿,乃是情势所迫。如今天下初定,涼州境内流民穷寇横行,须得有人去收拾料理……”
芜丁闻言“扑通”一声跪倒:“臣愿往!臣愿为大王鹰犬!”
冒顿于渊叹道:“性情中人,此生必被情所累。崔师如此,他那裴郎,你们这些人,都逃不掉……说来倒也奇,我那三千膘骑,才跟着你几天,就看准你了。你带他们去涼州吧。还有你那些细皮嫩肉的羽林军,拉他们去历练历练也好。”
“芜丁叩谢大王圣恩,臣就此拜别!”
冒顿于渊见他急成这样,忍不住又叹,挥手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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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假期加更的,昨晚更了,今晚还有。
第121章 噩梦才刚刚开始
崔衍原以为涼州三日已是人间炼狱,可出了城才发现,噩梦才刚刚开始。
冒顿堃在城内整顿操持,将秩序恢复得差不多了,城外却没人管。
崔衍与殷雷才行了几十里,一天之内就遭遇了四伙劫匪暴徒,行李财物被抢劫一空,连崔衍腰上衣带、髻上玉簪都被撸了去。
匪徒都是汉人,有一伙甚至穿着大炎官军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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