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门没那么赶路,或许是为了散心,贺兰阙一人一马,沿着官道出发。妻子说了,要他路上好好反思,不必急于回来,等他反思透彻了,才考虑与他和好。
贺兰阙已经反思足够,考虑他的生辰将至,要为他准备礼物。男人沿着官道来到一座小城,天色已晚,贺兰阙准备就在城内歇息。
城内正在开庙会,热闹不已。贺兰阙沿着街道慢走,长身玉立,依然蒙着面纱。男人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好像带他的妻子来过,但他什么也不记得,凭着直觉来到一个卖傩面具的小贩那儿。
小贩快收摊了,看到面前的客人衣着不凡,腰带上的美玉更是价值不菲。客人拿着一个冥鬼的面具细细打量,小贩便狮子大开口道:
“客人,只要一两银子。”
贺兰阙微微皱眉:“不是只要二十文?”
问完他也觉得惊讶,他为何知道这面具只卖二十文,小贩当即狡辩道:
“客人呐,这面具上的油彩都不止二十文!这是用上好的梨木雕刻的,非二十文不卖!”
贺兰阙不与他争辩,付了一两就走了。男人沿着街道慢慢走到河边,岸上有人在放河灯。贺兰阙就戴着那张冥鬼面具继续走,他一身玄色衣衫,不怒自威,极有压迫感,在夜里看起来颇是吓人。
放河灯的人就被他吓跑了,他默默拾起了一只粉色的河灯,注视半晌,突然沿着河岸向郊外狂奔。
野外,他见到了成片的萤火虫,又见到了湖里快开败的荷花。夜风吹来荷花的香气,贺兰阙足尖一点,就立在了一片莲叶上,莲叶前方,一只蝴蝶正栖息在一朵含苞欲放的粉荷上。
蝶恋花。
男人轻轻一掬,那只蝴蝶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他控制着内力,那只蝴蝶在他掌心没有被惊动,翅膀合拢,睡得正香。
贺兰阙突然觉得心口有一把利剑将他捅穿,轻轻放回了那只蝴蝶,飞身一转就跃过了湖面,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一片山谷之中。
明月夜,山谷旁。
此处依然与曾经一样,温泉边栽着紫薇和玉兰等花树,水面上雾气缭绕,盛开的花瓣被夜风吹到了水中,荡漾漂流,极美。
他的妻子曾经很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被他抱到山顶上看月亮,他的妻子害怕他,又迷恋他。
贺兰阙沿着青石板路走到了一座小院前,看到院内燃着的灯火,心潮澎湃。
男人屏着呼吸,害怕惊动院中人一样,鬼魅般出现在院子里,哪里也有一株玉兰树,花开正茂。
窗内透出一抹窈窕的人影,那人正在打扫收拾,突然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警惕地推开门质问:
“谁!”
贺兰阙独身一人,佩戴傩面具,皱眉看着她。
绮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突然跪地行礼道:
“教……教主!”
半晌,似是反应过来,又哽咽道:
“陛下……属下绮罗,陛下是你吗……”
第89章
贺兰阙摘下面具,慢慢走到她面前,凝视她的双眼,冷声道:
“绮罗。”
似是不认识她,又似有些印象。绮罗也出自地宫,玄天教四大坛主之一,年少时就追随贺兰阙,忠心不二。只是五年前因她的疏忽导致林青栎被掳走,又导致他坠崖而亡,绮罗崩溃欲绝。贺兰阙闭关,慕容情执掌教内的一切,责罚她至这个偏远的山谷,非召不得回来。
她痛苦地在山谷中生活了五年,独自一人,隔一段时间去趟城中采买和打探消息,得知虞皇已经统治了整个天下,并且立了新后。
得知虞皇对新后宠爱不已,她心中对林青栎的愧疚更甚,不忍心林青栎被教主遗忘,便在山上为他立了个衣冠冢,如今教主寻来了,或许是来祭奠他的亡妻。
贺兰阙沉默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女子,半晌,绮罗似是极难过道:
“陛下……您此次单独前来……是为了看看他吗?”
“他……?”
贺兰阙疑心更重,绮罗哭得说不出话来,伤心欲绝道:
“陛下请随我过来吧,夫人若是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坏了。”
“夫人……?”
贺兰阙喃喃念道,不由自主跟着绮罗走。绮罗毕竟伺候了林青栎那么久,对林青栎有很深的感情。林青栎当年被掳到峮虞山,又被关在石室里,费了很多波折才与贺兰阙心意相通,二人成亲后恩爱不断,羡煞旁人,却没想到那么突然就坠崖身亡了。
绮罗心痛不已,得知贺兰阙如此宠爱新皇后,为林青栎感到心酸,难过道:
“属下该死,属下没有照顾好夫人,属下只能日夜在此为夫人赎罪……”
贺兰阙浑身颤抖道:“他……怎么了……?”
不安与怀疑更甚,绮罗不忍心再说下去,转身就往山上去,贺兰阙脸色惨白地跟着她。
二人来到山脚下,那里立着一个幽静的坟冢,坟前很干净,坟周围种着柏树、丁香和菊花。夜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丁香花寂寞摇曳,菊花飘散着苦涩的香。
幽静漆黑,只有月光零碎地洒下,凄冷寂寞不已。
贺兰阙注视着那个坟冢,只觉得心碎欲绝,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已死。若此地埋着他的妻,熠都的那个人又是谁!
男人握着面具,踉跄地后退几步,绮罗也不忍心如此,悲伤道:
“陛下,请节哀。”
贺兰阙沉默地看着坟墓,突然面目狰狞,狂怒地掐紧绮罗的脖子,怒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罗被掐得快要窒息,面目胀紫,恐惧哀求道:
“陛……陛下……恕罪……”
贺兰阙一用力就能掐断此人的脖子,半晌,砰地一声将人甩在地上,绮罗被震得咳血,也察觉了贺兰阙的异常,匍匐跪地道:
“陛下都忘了吗……陛下的妻子,坠崖身亡……”
“身亡……”贺兰阙魔怔地看着墓地,如被万箭穿心,突然一掌劈出,掀翻了那座墓。
身后传来绮罗惊恐的尖叫,贺兰阙像个恶鬼一样亲手掘开了墓,很快看到地底下埋的棺材,男人又一掌劈开,终于看到了棺材里已经腐烂的衣冠。
衣冠是林青栎穿过的旧物,贺兰阙触目惊心地看着那些腐烂的死物,男人手掌轻拂,拾起了棺内的一根玉簪。
那玉簪已经陈旧,握在手上依然温润细腻,男人又轻轻拂掌,捡起了棺内的一缕头发。那是成婚当日林青栎裁下二人的绾在一起,绾发的红绳已经腐烂了,头发依然完好。
贺兰阙握紧那缕头发,影子一样飞回了小院,推开了卧室的门。
旧物如初,床上整齐地折叠着二人用过的衾被,屏风上挂着一件林青栎的旧衣,铜镜前摆着林青栎用过的玉梳和香薰,桌案上的玉瓶中插着新剪的玉兰花。
绮罗经常过来打扫,屋内整洁如初。
贺兰阙一样样看着那些东西,半晌,拾起了那枚玉梳,放进了怀里。
第90章
旧人已逝,男人掩面而泣。
半晌,绮罗踉踉跄跄走进来,看到悲痛的贺兰阙,贺兰阙戴上面具,泪流满面道:
“告诉我事实。”
绮罗不敢隐瞒,跪地将林青栎坠崖之事说得一清二楚,贺兰阙颤抖着听完,只觉得肝肠寸断,他的妻,竟然在五年前就已经逝世了……
男人痛不欲生,坐在凳子上,看着屋内的一景一物,仿佛能看到一抹可怜的身影坐在床上,正在可怜巴巴地等着他。贺兰阙捂住胸口,只觉得钻心的剧痛袭来,一声咳嗽,竟然吐出了一口血。
绮罗惊讶地看着他,跪地上前要搀扶道:
“陛下!”
贺兰阙用手制止,扶着桌沿道:
“出去。”
绮罗还欲上前,贺兰阙一声怒吼:“退下!!”
绮罗不敢多呆,担心地离开了,依然守在屋外。贺兰阙等她离开后,踉跄地站起来,取下面具,面具后已经面无血色,嘴角的艳红触目惊心。
男人颤颤巍巍来到屏风边,取下那件旧衣服,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又走到床边,疲惫地坐躺下来。
贺兰阙抱着还有淡淡香味的衾被,痛入骨髓道:
“栎儿,夫君来看你了。”
他努力回想自己妻子的音容笑貌,只感觉越想越心痛,后来根本无法想,一想就痛到难以呼吸,又呕出几口血来。
绮罗心惊胆战地等到天亮,不敢想象贺兰阙经历了什么,陛下像是什么也不记得了,难怪五年来一次也没有召唤她。
天亮,卧室的门终于打开,贺兰阙依然戴着冥鬼面具,面具后形容枯槁,男人哑声道:
“召唤雪影、殇魄,即刻回地宫。”
绮罗跪地道:“是。”
男人痛彻心扉一夜,仔细想了绮罗的描述,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一是他的妻子尸骨无存,只短短找了三日,再无后文,二是他被人刻意隐瞒,失心失忆!
此仇此恨,是将哄骗他之人挫骨扬灰也难消。但他不欲打草惊蛇,熠都之人他已不再信任,就将北原边境的雪影和南疆驻防的殇魄召回。
绮罗,雪影,盛红衣,殇魄,乃玄天教四大坛主,如今盛红衣已明显叛变,慕容情早有二心,至于左副使邺封,虽由贺兰阙亲自培养,如今也失去信任。
贺兰阙阴森森地回到峮虞山,一路上咳血不断,绮罗担心地看着他的身体,不知他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贺兰阙只感觉胸口有一条剧毒之蛇在钻他的心,每当他想到自己的妻,那条毒蛇就要恶狠狠咬他一口。
男人勉强回到峮虞山,整个人都形销骨立,绮罗只觉得他虚弱得随时要断掉,好几次失控地从马上栽下来。
贺兰阙不允许任何人近他的身,勉强回到地宫后,采摘了红果才护住心脉。
雪影是玄天教最隐秘的坛主,行影无踪,最擅长暗杀与刺探情报,当初火烧熠都皇城就由他主使。殇魄常年驻守南疆,非召不回教内,只听令于贺兰阙。
如今二人均被秘密召回,贺兰阙要肃清身侧之人。
第91章
峮虞山。
贺兰阙闭关十日,有红果疗伤,心脉的损伤已经好了大部分。男人依然不能想念自己的妻子,一想就会心口剧痛。
贺兰阙出关后便来到当初妻子坠亡的悬崖,阴冷注视悬崖下方的深渊,深渊下有三条江河交汇,水流湍急,常人若坠下,必死无葬身之地。
身后,静默地矗立着绮罗与殇魄二人,殇魄只觉得一眨眼的瞬间,陛下就飞身跃下了悬崖,惊恐万分道:
“陛下!”
玄色的身影如飞燕般轻轻坠下,贺兰阙跳入了江水中,亲自搜寻了三天三夜,依然一无所获。
妻子尸骨无存,男人心痛万分,绮罗与殇魄带领教众,沿着三条河岸不断查找,然已过了五年,即使当初留下了什么痕迹,也难以找寻了……
————
越城。
沼泽上伫立着一个消瘦的男人,男人一身白衣,面纱掩盖了苍白的病容。
即使有红果疗伤,依然无法治愈他的心痛之症,男人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以玄冰内力护住了心脉,才感觉体内的蛊虫暂时消停。
殇魄从南疆返回后,敏锐地发现他咳血似中了蛊毒之症,南疆巫蛊盛行,殇魄驻守十年,对此深有了解。贺兰阙胸口上有一点红痕,那正是蛊虫钻入留下的痕迹。
贺兰阙杀气毕露,对下蛊之人又憎恨了几分。
此蛊阴毒,由心肺钻入,非剖心挖肺不可祛除,若是常人,只能任由其折磨至死。
贺兰阙在地宫苦等半月,终于等来了雪影的消息。雪影不负所望,将一方手帕呈给了他。
手帕素白,并无特别之处,帕上的香气却隐隐熟悉。那是极罕见的幽冥兰香与体香混合之味,是林青栎的贴身之物。
贺兰阙颤抖着接过那方手帕,只听雪影忧虑道:
“陛下,人在越城。”
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越城,入城后贺兰阙才觉荒唐,他一月前早已来过此地!此地距离宁城仅有百里,城南的沼泽盛产白鱼!
与妻近在咫尺,贺兰阙忧心难安。
前方的迷雾内飞来一抹白色人影,雪影一身雪色衣衫,一缕青烟般飘至贺兰阙跟前,沉声道:
“陛下,夫人就在里面。”
贺兰阙抬头,闭眼遮蔽耀眼的日光,怅然痛恨,冷厉道:
“可还有旁人?”
雪影如实道:“夫人的孩子也在。”
贺兰阙轻轻点头,忍下喉内的血腥,飞身一跃,一个转身就来到了岛上。
他的妻,找得他好苦。
林琢玉,将他的妻藏得好深!
男人忍下仇恨,只愿先单独见他的妻子一面,至于那个孩子,苟且龌龊的孽种。
————
小岛上阳光明媚,蜜桃成熟了,湖内的白鱼也异常肥美。
林青栎想着哥哥,犯困地在桃树下睡了一觉,他的宝贝儿子也依偎在娘亲的身边,撅着屁股打盹。
林卿水身边放着一把小小的桃木剑,那是爹爹为他削的,爹爹什么都会削,会削小马,小鹿,小兔,还会削娘亲和他。
只是削的娘亲要多一些,有一个娘亲被削得胖胖的,肚子大大的,爹爹说,那是娘亲怀小卿水的时候,小卿水在娘亲的肚子里。
林卿水最喜欢那个胖胖的娘亲,胖胖的娘亲看起来好乖,和他一样乖,爹爹说,娘亲还要给他生小弟弟和小妹妹,林卿水有点不高兴。
他不要弟弟和妹妹,只要爹爹和娘亲。
母子二人依偎在桃树下的摇椅上睡得正酣,丝毫未注意到树林里走来一冷漠的男人。
男人可怕地注视了摇椅上的母子二人一眼,随即走入了林中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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