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松言看着秦笛瞬间空白的表情,狠狠闭了下眼,回头问她:“有什么事儿吗?”
“怎么这么凶,打扰你们了吗?”郁南微微皱眉。
“我们正准备吃饭。”
“我手机没电了,想借个充电器,方便吗?”她问得太过小心翼翼,祁松言也有些不好意思,拉开背包,掏出充电插头和数据线给她。
郁南马上恢复了开朗的神色,举起充电器朝他挥挥:“谢谢,那你们吃吧。”
祁松言按了下眉心,缓声问秦笛:“你刚才有话要说吗?”
秦笛平静地说:“我有事要马上回家,题你先找别人解决一下吧。”
祁松言转头看了看摞得山高的保温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把饭吃了吧。我送你吧。其实没有题要问。如果非要问,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不开心。他恨自己此刻的笨拙,把一肚子话束成缄默,压在唇边,直到秦笛头也不回地离开。
上午司君遥给他看了猫咪的新照片,洗得干干净净,正把掌心当食盆吃得眯起眼,明明是那么凶的小猫,费劲巴力喂熟了也肯和人亲近呢。可他原本暗自得意的食物顺毛法却彻底失败了。
秦笛从图书馆跑出来,抬起脚又无处可去,怔了一会儿,走到河堤上,顺斜坡而下。
接近深秋,枯水期的河面低到了底,暴露着连片的浅滩,野草在沙石缝间蓬勃生长,挥霍冬来之前最后的生命。秦笛走进去,被开始泛黄的绿意淹没了鞋裤。
他按按背包,发现小面包落在了自习室,顿时更加悲伤,摸出米奇小铁盒,吞进最后一颗巧克力,用力把盒子丢进高草。好像砸到了哪块鹅卵石,清脆的一声响,秦笛立刻撒开腿跳进去,分开密实的叶片,把铁盒捡出来,捧在手心细细地擦了。
草叶边缘擦过他的脸颊,留下细长的红痕,他委屈极了,自己可以单纯因为甜就喜欢一颗巧克力,为什么别人就不能因为他这个人而喜欢和接近他呢?不要因为面孔,不要因为成绩,就因为秦笛是秦笛。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悖论。剥离开这些后的真实,他几乎从没有让谁一窥究竟。他的敏感与自卑,脆弱和阴郁,都被他锁在心脏一角,是他最惧怕被发现的丑陋。恰如一只玻璃墨水瓶,外表坚不可摧,黑色盖子却日复一日旋紧墨海,绝不为外人道。
他握着盒子,穿过万柳桥,步行走回家。江虹并不在,估计是去搓麻将了。一块两块的大小,她打十回能赢八回,所以也不能算打发时间,倒颇有点创收的意思。秦笛吃过昨天的剩饭,去江虹床头偷偷翻出她参加婚礼带回来的喜糖袋,把糖盒塞进去,袋子有点小,他把米奇耳朵往里按了按,抽紧拉绳。
保温盒没有错,米奇头也没有错,错的是他面朝太阳的脸庞和没入阴影的心脏。
第15章 冬来
第二天,秦笛没去自习室。祁松言在他的位置坐了一下午,然后把冷掉的保温盒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
把领地还给他,也许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周一下了小雨,升旗仪式临时取消,也许是因为天空阴沉,班里气压很低。黎帅把所有灯都打开,站在讲台上轻轻敲了两下黑板。众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他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神态,推推眼镜说:“一会儿有个广播,大家听一下,啊。”
女生们又齐刷刷把头低下,理也不理他,他背着手抬头看表,过了几分钟慢悠悠走到喇叭底下。
“喂,各班同学注意一下,下面广播一则喜讯,”张主任的声音如期而至,“我校高二十二班,在市教育局举办的‘珍爱生命,喝彩青春’主题班会大赛中,取得了高中组别金奖的优异成绩!在此,我代表校领导向高二十二班表示祝贺!也感谢你们为校争光!今天下午,此台班会将同时向三个年级转播,希望同学们认真学习,认真感悟。好的,说到这里,各班继续自习。”
广播掐断在电流声里,十二班鸦雀无声。黎帅从讲台下取出一个木框,摆在大家面前:“这是属于大家的荣誉,老师感谢同学们的努力与付出,你们真的很棒。”
“十二班牛逼!”史雨铮从瞌睡里瞬间清醒,一嗓子喊出惊天动地的效果。
“十二班!十二班!”女生们反应过来全都狂拍桌子,有的互相抱着一直喊“太好了”,有的拽着同桌的手摇得发辫乱甩。在一片激动里,刘小桐哇地一声哭出来,秦笛赶紧拍她后背给她顺气。
黎帅走到她面前,越看她哭越笑得明显,低头问她:“女主你哭什么,啊?”
刘小桐抽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压力…太大啦!呜……”
黎帅把奖状递给她,逗她玩儿:“奖状给你稀罕一会儿。”
刘小桐抱着木框看了又看,抽噎着,又哇地一声。女生们笑成一团。
刘小桐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秦笛:“导演,你抱抱它不?”
秦笛看她哭得脸红,对她温柔地笑:“不啦,你抱,今天咱们谁也不碰,你就揣怀里,谁来上课都举给他看看,我们小桐,影后!”
刘小桐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手里却把奖状搂得更紧了。
下午自习课,学校还真的开了转播。女生们勉强看了五分钟,大呼受不了。自己演是一回事,演了再看是另一回事,特写一怼难免感觉羞耻,都催着徐唱把电视静音,继续写作业,偶尔抬起头瞄两眼,和同桌小声点讨论。
一台班会播到结尾,祁松言终于还是靠在椅背上,直视那个画面。所有人都陶醉在班歌的旋律里,笑容明亮,只有秦笛,低头盯着他扣过来的手掌,忘记了要微笑。祁松言把目光挪到过道那边的秦笛身上,却发现他也望着电视出神。也许是感觉到这道目光,秦笛缓缓侧过脸颊,他们的眼神在半空里一触即分,屏幕黑了,教室里依然是相安无事的平静。
下课铃一响,秦笛马上拿起杯子去后门的饮水机那接水,接了多少就喝了多少,水流压下胃部的灼热,他抹着嘴角吐出一口气。抬眼却又看见郁南明丽的脸,对他礼貌地微笑:“麻烦帮我叫一下祁妙,谢谢。”
秦笛直起腰缓缓地问:“谁?”
“啊,是祁松言,他在吗?”
秦笛看了她一眼,端着杯子直接从后门走了,半个字也没留下。
郁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转头又更礼貌地问了另一个女生。
“祁松言!有人找!”
祁松言回头看见郁南亭亭立在门口,举起充电器朝他歪头一笑,眉头马上蹙了起来。他想了两秒,还是起身,并没在门口停留,而是走出去对郁南说:“不忙的话,下楼说话。”郁南还没回应,他便迈开步子往楼梯走去,郁南立刻碎步跟上,发尾消失的楼梯拐角。
下午的小课间,操场和走廊都很热闹,他们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眼光,祁松言也不太在意,下了楼一直沿着墙根走到最东侧的那扇窗才停。他转过身看着郁南,却没有说话。郁南把充电器交到他手里,又递给他一个保鲜盒:“我自己切的水果,谢谢你的充电器。”
祁松言看着那只透明盒子,忽然想起秦笛的话,他对郁南说:“感谢非得用吃的吗?”
郁南显然完全会错意,激动染得双颊绯红,却仍强作镇定地说:“本来想和你熟悉一点再讲,看来必须要现在说了呀…祁妙,我,很喜欢你。”
预想的微笑和蜜语都没有来,祁松言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把充电器揣进口袋:“已经改了名字,叫祁松言,以后别叫祁妙了。另外,我不打算接受别人的喜欢,不好意思。”
郁南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尽,她把袖口攥在手里,费了一番力气,重新亮起笑颜:“没关系,是我心急了。先做好朋友,可以吗?”
“有先,但不会有后。你能明白吗?”
“那就做好朋友吧,祁松言。”
“好。水果你拿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祁松言大步流星地转身,两步踏上台阶,进了门。
郁南仰起脸,快速地眨了几下眼。
可能他忘了,可她都还记得。
球场边被飞来的篮球砸到,是他过来温声询问与安抚,她握紧手臂的疼痛,溺毙在他的酒窝。后来他们在许多场合都曾擦肩而过,食堂的档口,教室的走廊,操场的跑道,甚至在活动结束后拥挤的人群中差点被对方绊倒,可她始终没有等来那句话“是你啊”。
她把每一个遥望的瞬间写成秘密,锁在抽屉里,兀自怦然。直到父亲在她的万般挽留下,依然决绝地离开了这个她曾以为和美安宁的家。而母亲自始至终连一句争取都没能说出来。懦弱是断送幸福的根源,郁南在暗夜里抱着那一点点年少的喜欢,逼迫自己变得勇敢,就好像这样执拗地去追寻就不会失去。只是,一切都比她想的还要困难。
她在心里划下一笔,蹲下来,冷风吹干了眼角的湿润。
杯中的温水已经在风里冷却,秦笛关了走廊的小窗,转身靠在阳台上。
童晨星斟酌着语气,打算开口问,又被秦笛淡落的神情梗住了喉咙。李铭轩找到他的时候,其实他并不意外,最开始只是不再一起吃饭,后来是秦笛的绝口不提。班会那天明明紧握着手鞠躬致谢,现在却成了李铭轩口中的没有来往。李铭轩不敢问当事人,只能来找他,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立场过问,干在那,盯着秦笛沉默。
“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啊?”
“你和祁松言…”
“小轩找你了?”
“嗯。”
“我就知道,一天八十遍欲言又止。”
“什么情况啊,班会看着还好好的。”
“你笛出息了,不食嗟来之食了。”
“就因为人家给你带吃的?不至于吧。”
“借笔记,给个吃的,问题,给个吃的。你和小轩平时也没少问我吧,怎么不每次都投喂我呢?”
“就哥们儿啊,动不动就给吃的,感觉也确实是怪。”
“他最开始戒备,觉得我张扬,不是一路人。后来发现我有辅助学习的功能,又自以为抓到了我嘴馋的弱点,当个小猫小狗喂了就给他叼个答案过来,反正他不缺那一口吃的,还显得扶贫助困送温暖。他祁松言多会啊!”秦笛越说越生气,抱着手臂数落地很大声。
“不都是叫祁妙么。”
秦笛愣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垂着头把手藏进袖管:“以后不叫了,他是祁松言,不是祁妙。”
童晨星震惊于他竟然从秦笛的脸上看到了落寞与委屈,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尽管他早就知道秦笛坚强乐观的外表下藏着许多柔软,但除了十岁那年的一天他在操场的角落目睹秦笛红着眼睛对他说“我没有爸爸了”,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秦笛为了什么而流露出愤恼或失落。他就像栽入贫瘠土壤的小苗,不露声色地奋力汲取光热与甘霖,即使孤独而艰难,却也长到如今满树明华。也许它也曾在黑夜里轻声叹息,但只要太阳照常升起,你永远能一览它生机盎然的新绿。
这时候再去劝解什么都没意义,其实就连秦笛自己也未必不清楚祁松言做的都是出自好意。对童晨星来说,无论怎样的善举,只要让秦笛不高兴了,那便可以大方唾弃,不讲理,但是他乐意。
“行,以后不…少和他玩儿。我笛想吃啥,我童大掌柜就供不起吗?用上他了?”
“我…真有那么馋吗?” 秦笛犹豫地问。
“你就说说你这学期给人剪刘海写情书收过几次纸笔本吧?多少回来找你的小姑娘都是直接拿零食饮料过来的!”
秦笛撇撇嘴,回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光,风从无数灰白相间的校服边掠过,撞上映着他脸庞的小窗。他把手覆上去,感觉着气流的攒动,指尖一点点冰得发红。窗下有个身影一晃而过,有个扎马尾的女生蹲下来抱住自己,在冷风里缩成小小的一只。
“冬天要来了啊…”他轻声说。
第16章 颁奖
北方的冬季通常都是从一场泥泞的雨夹雪开始的。
细密的冰粒纷纷扬扬洒下来,落在外套上立刻凝成小水珠。路被打湿了,一夜过后又结成冰,无论再晚出门,都能在地上瞧见鞋掌形的冰印,一个接一个踏上去,就能知道之前经过的这人步子大不大,身量高不高。
车厢还没开空调,秦笛一路上冻得哆嗦,路过桃李园的时候看见雨雪打落了一地叶片,枯黄、深翠、胭红,被冰壳封在泥土间,如同用色考究的油画。他捡了几片完整的,用纸巾按压吸了水,夹进历史书。
周六他还是悄悄去了图书馆,先安顿在第二自习室,假装路过了七八遍,祁松言一整天都没来,那个女生也没来。周日他便回到第三自习室,一个人,安静如常。偶尔,脑中也会飞来一些念想,他捏会儿手帕就能再次专注起来,和数学的搏斗也初见成效,总算找回点儿做学霸的自信。只是走进班级之前,他都没想起这个星期,他和祁松言又同桌了。
按照他们教室的大小,排成四个单列其实过道会松快非常多,但女生们偏喜欢挤在一起,把座位排成六列,中间四列两两挨紧,后面空出差不多半个教室的空间,储物柜、绿植架、卫生角布置得井井有条,课间就在后面聚堆聊天,打打闹闹。两周一次的单排轮换,隔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再次凑到了一起。
秦笛开了灯,趁着饮水机加热的空档,把窗帘挨个拉开束起。从窗边退出来,就看到祁松言站在桌边,好像也忘了这星期要做同桌的事儿,那么高的个子,一瞬间竟然茫然失措地像个小孩儿。秦笛走过去瞄了一眼他沿河堤走过来吹得通红的耳尖,端起杯子问他:“要热水吗?”
“…来半杯吧。”祁松言斟酌着语气说。
秦笛也端了他的杯子转身去水房一起洗了,回来搁在饮水机下。教室里静得只有水流浇在陶瓷上的声音,热雾腾起,触上秦笛的眉间。祁松言坐在椅子上,等这半杯热水等得手心发麻,秦笛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喉咙都被这股麻冷封住,只潦草地点点头。他们各怀心事,捧着热水沉默地喝,终于还是祁松言站起身,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交代给秦笛:“我去把垃圾倒了。”一个人搬起大红桶出了门。
秦笛没说话,也没跟过去。坐了一会儿,又端起祁松言的杯子接了满满的热水,扣好盖子,不动声色地翻检周末的作业。祁松言倒个垃圾险些把自己也倒丢了,磨蹭到升旗仪式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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